粼粼来往的车马,川流不息的行人,店肆林立,吆喝不断。
忆要说最繁荣,定是那长安城内,皇宫门外那一条铺了青石板几近三百里的长安大街,军官,贵人,小贩,百姓全都有,当然了,也会有流氓,小偷和乞丐。
“让你骨头硬!”
“尽管给我打,打死了算我的!”
“臭乞丐,打死你!”
靠近南城门一处门店前,人声熙攘,以点为主绕了好几圈的人群,而主角只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乞丐。
好几个挽着袖子的男子正对着他拳打脚踢,嘴里骂骂嚷嚷说着粗话,那围观的旁人只管看,并不出手相救。
“住手!”
忽然人群中有一人高喝一声,众人回头,只见一绣有云纹的锦布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路边,驾车的车夫一脸冷肃,骨架子比一般人大,一看就是个会武的,众人纷纷躲开,唯恐伤及无辜。
马车前站了一矮个小厮和一约摸三十的妇人,而出口的便是那位小厮。
“住手,天子脚下怎容你们这般猖狂!”
那小厮继续喊道,因年纪尚小,声音里透着稚嫩,并不服众。
“小伙子,还是别多管闲事啦,这几个可是长安街上的霸头,得罪他们可没好结局。”一旁有位老妪出声劝道。
小厮向其稍鞠了一躬,并不罢休。
围殴老乞丐的几人凶神恶煞地拨开人群向小厮他们走来,见到小厮与妇人时并不在意,领头的刚想大骂,两眼转了个圈刚好瞟到了小厮身后的马车。
他与车夫对视了一眼,在车夫略冷的眼神下打了个颤,然后看清了马车帘子上精绣的云形,心跳加速,不禁退了两步。
他立马收起了不端的态度,向着马车拱了拱手,“请问车内可是云府的贵人?”
车内并无人回答,只车夫点了点头。
“云府?是那个云府吗?”
“这长安城里可没有第二个云府,肯定是了。”
“听说云大人近日又得圣上赏识,赐了不少好玩意呢!”
“云大人如今入了刑部,当真是铁面无私的云青天了呀!”
旁观的百姓听说云府后,纷纷讨论起来。
那人听后立刻冒了一身冷汗,领着几个同伙又退了几步,看了一眼那已经满脸血污的乞丐,咬咬牙下了决定。
“既然贵人想结善缘,我们走便是了,冲撞了贵人,还望原谅!”
“还不快走!”一旁的小厮不耐烦地轰人。
“告辞!”
开玩笑,他们虽是地痞,家中也有些官职厚田,但并不代表能与实权的人拼啊。于是几人相视一眼,默契地逃了。
众人见已无事可看,皆纷纷鸟状散去。
“珠绣。”
待人都散得差不多时,马车内传来了一软骨无力般的声音,那声音如同清泉叮咚,微风拂林,让人听得一身舒畅。
“夫人有何吩咐?”马车旁的妇人应道。
“那人伤势如何?”
珠绣抬眼看了看,回道,“并不大好。”
马车内沉默了一会,然后帘子边伸出了一只凝脂般的纤纤玉手,珠绣赶紧上前帮忙掀开,马车内的情形便立显无疑。
只见一绝色美人躬首出了马车,月白萝裙,柳叶弯眉,三千乌丝如瀑,那明眸红唇甚是诱人,举止间更显优雅。
她先让珠绣扶着下了车,然后抱下车内一约四五岁的锦衣男娃,男娃眉眼间可见美人倩影,想来与她是母子。
她牵着男娃走向那老乞丐,于三米远处停下。
“你去问问,可还清醒?”
珠绣与小厮走近几步,小厮低下身子查看老乞丐。只见他浑身发抖,脸上的血迹早已干枯,两眼似是魔怔了,楞楞地盯着前方,只要细看,便会发现他双手成拳,久未修整的指甲深入掌心。
他悔啊!
悔不当初,痛心疾首。
老乞丐偷看了一眼那不远处的美人,被污乱发丝遮住的双眼满含悲痛,思绪似乎并不在此,连那小厮叫他他也没听见。此刻,他满脑子都是从前。
从前,是多久以前?
似乎久到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但是好像也只是十二年而已。
十二年前,他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在江湖里颇具盛名,谁不知道凌萧山庄的二公子萧礼是个文武双全的美男子,他是贵不可言的公子,他爹是甚有威望的武林盟主。
十五岁那年,他与明月峰里的宋家独女宋芷萝定了亲,只等着她明年及笄就可以迎娶过门了。
宋家是名门世家,擅医,家中曾出过名闻天下的天才,医理藏书甚多,还在明月峰设有学医学堂。
抬头嫁女低头娶媳,那时候宋芷萝也算是高攀自己了。
所以他并不是很情愿这门亲事,又听说那女子愚不可及,虽生的貌美却只会摆弄花草,默书绣花,甚是无趣。
于是,在酒楼里遇见妖娆多情的锦阳公主时,便起了退婚另娶的想法。
在锦阳公主的提议下,他先污蔑了宋芷萝不贞不洁,以此理由迫使宋家自动退婚,而后抱着公主的大腿入了皇室。
后来他也曾打听过,宋芷萝名声受损后,不得不被送去了明月庵带发修行,后来似是遇到了查案的云大人,那云大人为其查了清白,又提了厚礼迎娶。
而他,呵。
搬至公主府后,他才发现,那锦阳公主圈养了不少内侍,整日寻欢作乐,极其淫荡,因皇室权势在那,他不得不低头与他人一起伺候她,直到她的开放作风被人上书告发,公主府被封,公主被软禁。
其他内侍被打的被打,被杀的被杀,被发卖的发卖。而他,被废了武功,成了个无家可归的废人,萧家换了家主后也再不管他这个庶子。
孽啊。
报应。
他呵呵地笑出了声音,往事似乎重新翻动着,他又看了一眼那拉着孩子的宋芷萝。
她似乎并不见老,岁月待她宽厚。她依旧是那温婉的样子,就像当年见面时那样,说句话也特别的轻。
那时他讨厌她有气无力的样子,如今,这样的有气无力却成了美好,如同羽毛一般拂在自己身上,心里。
胸口的剧痛似乎就那样被抚平,他喉间一腥,哗啦地喷出了一口血。
他朦朦胧胧地看见她松开孩子的手向他走来,轻皱着眉头,薄唇紧抿,依旧是那个如风如水的少女模样。
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自己回到了年少时,再见那个温婉美丽的少女,他看着她及笄,然后与她携手拜了堂。
他们成了夫妻,他们生儿育女,他们白头偕老。
他的人生,其实应该这样的吧。
他微微一笑,终究是闭了眼。
而宋芷萝踏出的脚步因他歪头垂下的动作而停住了,她看着那满是污垢的脸,眸中略过一丝疑惑,又快速消散。
“拿点银子找人好好安葬吧。”她轻声说道。
“是,夫人。”珠绣应道,吩咐了旁人后再扶着她与小少爷上了马车。
“起吧,夫君大概等急了。”
“是。”
车夫应道,他挺直着身子,潇洒地挥动手中的马鞭。
马车渐渐地消失在街道上,往更繁荣的地儿走了,只留下一收了钱的小厮找人卷起了老乞丐的尸首,马虎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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