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梦】
急刹,甩盘,车里的人像一锅翻腾起火的热炒,铺天盖地向右侧囫囵摔过去,毫无章法的堆叠在一起。狠命侧滑,轮胎抱死,和地面摩擦尖锐刺耳的声音直钻到头顶,刹住了轮胎止不住笨重的车身,倾斜着两轮高高离地,悬空的车轮在空中高速空转。车里,司机机械的拼命抱着方向盘,像抱着浮木,额头和手背上的青筋鼓出饱满充盈的弧度,刹车踩到底,整个人绷成一张弓。
车倾斜到最高点,定格,时间凝滞。片刻,腾空的车身狠狠地摔下来,撞到地面又抖了几抖,翻腾的热炒,车身几乎贴着摩托车停住。漫天扬沙,一块银币荡到空中,缓慢旋转中,间或反射到阳光,一闪一闪的晃眼。灰尘渐渐弥散,银币挂在摩托车左侧扶手上,顾自晃荡。机车手戴着头盔,脸朝公交车的方向,眼睛微眯,露脐T恤下马甲线缓缓起伏。
余俞就是在此刻醒来,他坐在窗边,睁眼正好看到机车手的脸。刚醒来,他也是眯着眼。迷蒙中隐约看到,机车手身后的十字路口,红灯,一个小脚老太太颤巍巍的顾自过马路,蓝底碎花头巾。远远的天边,一道闪电落下。
十字路口的这个画面,在余俞的世界重复了多少次?余俞已经不记得了。但每个细节他都清楚,清晰到每一帧。每一次,都一样。不管他做什么,怎么做,最后,等他醒来,结果都一样,一次又一次,重复,无尽头的死循环。
这一次,余俞打算逃离。
他不管了,什么机车手,什么满车的人,关我屁事。他只想逃,越远越好。
如果忧郁会让八月无尽的重复,不管用什么方式醒来都会重复同样剧情的余俞,落荒而逃。
检票口,余俞深呼吸。
余俞在江边长大,成天和小伙伴在江里摸鱼捉虾,赶的满江的鸭子四散乱飞找妈妈。余俞从小就喜欢水,第一次扔水里就会游,奶奶说他是属鱼的。余俞说不对,属泥鳅。直到那天,晴空万里没有一丝云彩,洪水说来就来了。滔天的洪水淹没了整个村子,腾起的水雾看不清周围,只有哭天抢地的声音由近及远。余俞和奶奶挂在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上,余俞在水里瑟瑟发抖,第一次感到害怕。一个大浪打过来,余俞被刮到了水里。余俞拼命扑腾,突然意识到,自己失去了水性。猛呛了几口水,余俞沉了下去,眼睁睁看着水面上的光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突然,余俞被一股力量推出水面,还没明白过来,又猛的撞到个什么,余俞本能的抱住,一根粗壮的方木。余俞死死抱住,回头看,迷蒙中,他看到奶奶被洪水卷走,头上的包头巾蓝底碎花,眼睛弯弯的像月牙。余俞再没见过奶奶,也再不敢碰水。
“准备好了吗?”潜水员再次确认。
余俞甩甩头,深吸一口气,用刚学会的手势示意OK,然后一如既往的紧紧闭上了眼。
“1,2,3”潜水员和余俞一起后仰,下水。
余俞睁开眼,十字路口。机车手的脸,毫无表情。机车手身后,远远的天边,一道闪电落下。
下水不行,就上天。
2万米高空,余俞的心跳出了窦性心律不齐。
“放松点,跳过一次就好了。”肱二头肌大的像大力水手的领跳员一脸嘲笑。
余俞没办法回嘴。
“You jump,I jump。”李青的声音脆生生的,很好听。6点,离日出还有14分钟。不是最佳观景点,胜在没人,按照李青的要求,有迎客松,开阔,一览众山小。初夏,有些凉,余俞裹了裹外套,把李青抱紧点。微风,李青秀发飘飞,眼神有点迷蒙,“你去找找我们的同心锁。”余俞把外套脱下给李青披上,径直去找,那个位置,余俞专门挑的。可还是找了很久,同心锁太多,早已压的层层叠叠。明明就是这里,余俞还是找了很久。等他找到,离日出还剩2分钟。李青过来摸摸同心锁,脸上有一丝特别的,微笑。余俞还没来得及问,李青抬腕看表“快,到时间了。”余俞赶紧拉着李青的手,上到早已选好的位置。这里没人,视线绝佳,余俞老早踩过点。找到这种地方不容易,毕竟是黄山。李青松开余俞的手,和他并排站好。太阳冒出淡淡的边,一点一点,光打在李青脸上,涂上一层淡淡的光晕,脖子上挂着一枚银币,印着光,发亮,整个人有种绒绒的质感,美的惊心动魄。“许个愿吧。”李青顾自闭上眼。余俞也闭上眼,许愿。窸窣的声音,然后就安静了。有风,余俞睁开眼。李青不见了。余俞再也没见过李青,李青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跳了崖。搜救员通知去认,余俞不敢去,他不要。这太扯了,不入流的网络言情小说才敢这么写吧。余俞心里只有三个字,为什么?没人告诉他答案。这不是真的,余俞告诉自己,或许他的生命里从来就没认识过一个叫李青的人。那是个自顾自的,瑰丽的梦。
“准备好了吗?”余俞胸前挨了一拳,回过神,余俞用后脑勺冲大力水手点点头。
跳出机舱的时候,余俞的心失重了,仿佛从嗓子眼跳了出去,高速下落,余俞的嘴巴被风吹的像个袋子。他想叫,但叫不出来。
这一次,余俞没有闭上眼睛,他害怕,他心跳,但他就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害怕,他想看看,没有闭眼的功夫,这一切,如何在自己眼前发生。
他看到奶奶,蓝底碎花的头巾,弯弯的月牙儿冲他笑。奶奶越来越远消失不见,他跟在奶奶后面拼命跑拼命跑,奶奶踩着小脚回头,蹲下来等他过来熊抱。余俞扑到奶奶怀里,像一头小奶猪,使劲儿拱。奶奶,奶奶,余俞大喊。风把余俞的嘴巴吹的像个袋子,他喊不声音,只有泪水决了堤一样,涌出来就被风吹散不见。
他看到李青,侧脸的光晕,细密的绒毛,脖子上的银币。她咯咯笑着说,“You jump,I jump。”余俞扑上去抱住她,“不要,青青,不要跳。”李青微笑着抚摸他的头发,“傻瓜。”余俞封存的记忆像跑马灯一样呼啸而过。百褶裙在排球场上飘飞,大力拦网得分,回头给看台上的余俞一个微笑。余俞3粉线外空心压哨入蓝,回头给看台上李青一个微笑。李青被簇拥着签名,抬头给外场进不来的余俞一个微笑。余俞结束演讲,接过学妹送上来的鲜花,给台下鼓掌的李青一个微笑……胰腺癌,晚期,这种小说情节,根本都不应该发生在这样美好的青春身上。不能摘除,没有化疗的机会,只有一次比一次更长时间、更深的疼痛,每一次都生不如死,他陪伴左右,怎么会不知道。余俞只是不能接受李青用这样的方式,不告而别。余俞贪婪的看着李青,他很久没有这样仔细的,一帧一帧的看她。李青只是微笑。
蓝色碎花头巾,银币,奶奶的月牙儿,微笑的李青,洪水中的浮木,升腾的日出……画面像支离破碎的蒙太奇,余俞只觉天旋地转,他没有闭眼,任由自己背眩晕吞没。
他看到,遥远的天边,一道闪电落下,顺着闪电的指引,地面上,一辆小小的公交车侧滑,欲翻,缓慢的停下来,一个天使挥着翅膀从那里腾空而起,升腾到他的面前,只和他打个照面,就快速擦肩而过了。没有机车手,没有小脚老太太,只有一个人从车窗翻身滚出来,连滚带爬跑了没几步,身后的公交车爆炸,爆炸的热浪把余俞掀飞。
余俞看着昏迷在地面的自己,他看到自己的害怕,自顾自的逃跑,他没有救任何人,就这样独自活了下来。他并没想到会爆炸,他只是害怕,想逃离可怕的现场而已,他哪里知道自己会独自活下来。如果他知道会有爆炸,知道自己会独自活下来,重回那一刻,他还会这么选吗?余俞看着昏迷的自己,泪如雨下。
余俞睁开眼。
黑板上,教授的板书横七竖八:“当你害怕一件事情的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面对它。”“如果一切不能重来,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放过自己。”“我们都是部分完美的人。”“如果我们对自己的愤怒感到愤怒,我们就同时经历了双重愤怒。”“潜意识正在操控你的人生,而你却称其为命运 。”
“部分心理学”、“荣格“、”弗洛伊德”……
余俞盯着角落里的一句,没有挪开眼:“当潜意识被呈现,命运就被改写了。”
教授放下板书,边收拾书边说,“上学期的课就上到这里,心理学最基础的,是拿自己去实践,给大家留个暑假作业:去做你不敢,不想,没做过的三件事。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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