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国

01

如果说爱情是一场长跑，那么老莫已经在维维身边陪跑了全程的马拉松。

在云备胎还不算流行的时候，老莫是年级里第一个解锁了暖男成就的人。

暖到什么程度呢，维维喜欢吃零嘴，自习的时候老莫逃课出去，然后拎着一大袋零食出现在维维班级的门口。

维维生病了老莫比自己生病了还紧张，维维感冒发烧迷迷糊糊趴在课桌上睡觉，老莫给维维身上披了一件羽绒服就拽着维维去医务室了。

维维姨妈期，老莫算好日子煮了生姜红糖水送到维维寝室楼下，每个月的那么几天，你总能看到一个穿着山寨阿迪达的男生提着保温盒站在维维楼下。

当然，姨妈有时来得不那么准时，维维看着楼下好像定时闹钟一样的老莫，又好气又好笑。

老莫近乎顽固地追求着维维，固执到全校皆知的地步，这也导致维维在整整大学四年里没有一个男生敢向维维表白。

维维找到老莫，说你别送了，别人都看我笑话，老莫一下子就急了眼，谁敢笑话你，你告诉我名字，我削他丫的。

这事也就不了了之，维维干脆躲着老莫，远远看见老莫就绕路走，但是老莫好像自带僚机，总有办法知道维维在哪里。

后来我才知道，老莫用了四张周杰伦演唱会的门票才搞定维维室友的情报支持，为此做了几个月的兼职才还清借款。

维维也不是寡恩薄情的人，见实在躲不掉干脆接受了老莫的好，然后在其他方面还以人情，同时又不逾越友情的界限。

外人看起来他们像一对情侣，但事实上并不是。

微信上我问维维，老莫很喜欢你

维维回，我知道。

你考虑过吗？我问

我试过。

02

后来我们毕业了，老莫进了本地的一家公司成了一名程序猿，维维则去了北京一家影视公司当编剧。

送别维维的时候，老莫突然掏出一本本子和一支黑色的签字笔，飞速地写下一行字后把纸片交给维维，说，这是我以后上班的地址和电话。

然后好像又想起了什么把纸片要了回去，在后面又补了一行，这是我妈的电话号码，嗯，要不我爸的也写给你好吧？

维维尴尬地摆了摆手，不用了，有你的就够了。

看见维维把纸片收进了包里，老莫长长舒了一口气，又念叨了句：一定记得打啊。

人生中总有很多事都是无法预料的，即便你在前面规划的愿景再细致清晰，也不及你上车前那一刻对方向感的明了，但也正因为这种未知性，带给生活一种诡谲的美丽。

老莫伫立在候机室望着那架飞机滑向跑道准备起飞，引擎喷薄出的巨大涡流产生的强大推力让飞机不断向上爬升，逐渐地浓缩成一个小点，然后再也看不见了。

我拍了拍老莫的肩膀，回家吧。

维维做编剧之后多数时间都在拉片，写剧本，改稿，电话大多是老莫打给维维的，真正意义上维维只给打过老莫一次电话。

维维的妈妈从楼梯摔下来骨折了，而维维的爸爸也在外地出差，一时半会回不来，维维急的快要掉眼泪，狂翻电话薄发现只有老莫一个人在本市。

维维心急火燎地打电话给老莫，老莫说，别急，告诉我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挂完电话维维立马定了最早的航班赶回老家，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在病房门口，维维透过探视窗看见老莫正在帮妈妈翻身，一瞬间就红了眼睛，擦干眼泪之后维维假装镇定地进了病房。

老莫看到维维进来了，点头打了个招呼，就默默走到一旁，给娘俩腾出位置。

从医院出来后，维维给了老莫一个大大的拥抱，谢谢你，真的很感谢。

老莫说，那请我吃顿饭吧。

03

入秋以后，天气迅速转凉。

老莫的工作也越来越忙，有时深夜还坐在电脑前码代码，长时间的日夜颠倒导致老莫的生活状态一直很萎靡，只有在跟维维打电话的时候，我才能看见老莫的眉飞色舞的样子。

老莫抱着手机一脸温柔，嘱咐道，你那边的温度已经降到了19度，早上记得加件外套。

有这么冷吗今天，我怎么没感觉？我一边纳闷，一边打开衣柜翻找去年秋天的薄外套。

老莫捂住手机听筒，小声道，我说的是北京。

老莫给自己的手机设置的城市是北京，所以每天软件推送的天气消息都是北京的。

放下电话，老莫又继续写代码，过了一会儿，老莫说，下个星期我准备去北京看她。

我知道老莫心里在想什么，一段感情如果始终用电话维系，那么这段宿命终究情比纸薄，维维身处魔都，她不像老莫一样情比金坚，魔都可以带给一个人更多的选择，但副作用是，你会越来越受用真心的妙用，这也就是维维没有远离的老莫原因吧，我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给咽了回去，说：需要赞助你吗？

老莫摇了摇头，不用。

到了北京，维维去接的老莫，才出来不到一年，维维已经改头换面，戴着一顶渔夫帽，黑色墨镜，小卷发，一身休闲装。

老莫穿着一身廉价的某宝爆款站在维维面前好像刚进城的屌丝，老莫低着头，眼睛使劲砸向脚下那双洗的有点发白的帆布鞋。

维维则很自然地跟老莫打了招呼，两人一番寒暄之后维维带着老莫出了候车室，拦了一辆的士直奔住处。

维维租的房子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房间很小，只有40平，但是看得出来很用心布置过了，床上的被子叠得一丝不苟，木质沙发边上摆着一盏落地灯，应该是用来看书的，墙上的隔板上摆着一台CD播放器，书桌被仔细擦过没有一点灰尘，宜家的梯形架上整齐地罗列各式书籍，顶层架子上放着一盆葱绿的薄荷。

晚上你睡沙发，别去住酒店了，这边很贵的。维维转身已经换上一套家居的衣服，饿了吧，我给你煮点东西吃。

一夜无眠。

第二天维维拉着两眼发黑的老莫从东直门一路杀到工体北路，路见好吃的就一顿吼，妈呀，这个好好吃，卧槽，这个我也要，老板，再来点这个。

吃日料的时候，老莫偷瞄了一眼菜单，咂了咂舌，真贵呀。

维维嬉笑地看着老莫，这顿我请，算是谢恩吧。

维维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她看得出老莫现在境况并不算太好，于是委婉地换了个台阶给老莫下。

老莫表面上不动声色，从北京回来后就开始更加玩命地工作，我知道他是想拉近和维维之间的差距，维维跑得太快了，他怕自己一个拐弯就看不见维维的身影。

这之后老莫每天下班越来越晚，黑眼圈越来越深，凌乱的桌子上不定时地出现烟蒂、浓咖啡和安定片。

04

时间是一个让人猝不及防的东西，涨不过潮汐，而退时无境。只有当你站在年轮的隘口，你才会发现，这么快就27了啊。

27岁是一道分水岭，之前还可以大大方方地说自己献身事业无暇恋爱，此刻都成了自己平庸身边无人尴尬的佐证。

你开始不得不接受社会的审视，在一场又一场相亲会中来回奔忙，感情变成一件费劲不讨好的事，大家把自己的条件和要求，摆在台上面，只要不冲突就可以约会，如果处着愉快就可以考虑进一步发展。

老莫以前总是感叹，太仓促了他们，这么快就选定了相伴一生的伴侣，也不考量一下性格相符和各自的价值观。

我笑了笑，那是因为大家从前都不将就，总是觉得后面会有更好的，直到选无可选，身边好的都已经被人挑走了，才仓促地抓了一把稻穗，当做凫渡苦海的大船。

老莫在经不住老妈的唠叨下去了一次相亲大会，人潮拥挤的人群中老莫显得格格不入，才将将坐下来，姑娘听说老莫没有房子，立马一个歉意闪身走人，留下老莫在风中凌乱。

之后老莫再也没有踏进过相亲大会一步，在这一点上维维倒也和老莫神似，倒不是维维没有人追，而是她不想被人追。

二十岁的女生会担心自己嫁不出出去，到了三十岁之后，之前独立自由被随性生活的惯性推动，反而让女人产生不愿结婚的恐惧。

她们无法接受自己向生活狼狈缴械，不愿意放手每个季度的大牌新品发布会，商场里的试衣间，一周一次的spa，健身房隔天一次的瑜伽。

因为在结婚之后，你需要同时面对着两个家庭，上班的压力，孩子无休止的哭闹，一切都变得不规则起来，原先你妥妥当当按照清单就可以完美度过的一天，现在会被琐碎生活给拆的七零八碎。

跨年夜的时候大家聚在一起海聊人生，吐槽自己脑残的上司，抠门的老公，忙碌的生活。

三儿冲着老莫和维维起哄，现在就你俩还没结婚了，干脆凑合在一起过日子得了呗。

维维说，我才不要结婚，我才不要交出我的自由。

老莫开玩笑，这样的话世界就多了两个单身狗了。

维维乐不可支地趴在栏杆上，那你可别跟我争狗粮，我胃口很大的。

这时天台上的人群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新年钟响，璀璨的烟花直冲云霄，在天空炸裂开来。

05

日子像一把抓不住的流沙，转眼就到了14年，维维给我们发了一个消息说她要回来了，老莫开心的简直要上天。去接机的那天，老莫特地换上了一身正装，胡须刮干净，头发一丝不苟地吹向后面，用啫喱定好造型，两腋喷上淡淡的古龙香水。

30而立，老莫已经成长为一家创业公司的高层，公司前段时间刚刚拿到了C轮。

通道口老莫远远地就看到了一脸精致妆容的维维，以及，旁边那个牵着维维手的中年男人。

没等老莫开口，维维抢先介绍，这是我男朋友，公司制片刘瑜，这是老莫，我最好的朋友。

我看见到老莫眼神里的光亮慢慢熄灭，鬓角打理整齐的头发垂落了下来，老莫强打起精神，上前和维维的男友握了握手。

再顺便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们打算结婚了。才见面几分钟维维就连续爆出了两个猛料，我这个吃瓜群众都表示有点懵，老莫在一旁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那......祝福你们啊。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老莫一直在等维维，十年如一日，我一直觉得就算是石头都该捂出痱子了，更何况是个人。

晚上聚会的时候老莫推脱有个临时会议要开没有去，我因为加班到很晚，弄完一看时间来不及，就给维维发了条短信说我去不了了。

一个人懒得做饭，我就去楼下餐厅点了些吃的打包回去，然后就看见老莫一个人坐在餐厅靠窗的位置上发呆。

我在老莫对面坐下，拿出刚打包的饭菜，吃点？

老莫摇了摇头，没胃口。

其实你们挺般配的，维维对你也有好感，我本来以为你们最后会在一起的。

老莫叹了一口气，都是宿命。

要不，我把维维叫过来，让她在这跟你说清楚来？我把手机掏了出来。

不用了，老莫一把抢过我的手机，反手扣在桌子上。她什么都知道，我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隐瞒过自己对她的喜欢，她既然选择了，肯定是那个男人能给予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我这才发觉老莫已经不再年轻了，换做以前的他可能会跟维维的男朋友拼命，但是现在，老莫老了，做事情不再由着性子，更多的是需要权衡利弊，兼顾得失。

老莫接着说道，我跟她认识超过十年了，从大学到工作，从20岁到30岁，虽然我们从没有真正在一起过，但是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彼此，大概也是因为我们太了解彼此了，反而对对方都丧失了期待，感情是一回事儿，但是爱情又是另一回事儿。

挺长的一段苦情恋，我揶揄道，换个人爱吧，你现在什么都不缺了，有资格去找一个更好的女孩子。

更好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更好的，在遇见她之后，我就没见过比她更好的了。老莫转过头，望向窗外。

我低头看见玻璃上的水珠，老莫你哭了？

老莫瞥了我一眼，外面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