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陆迢迢
1
先父傅海潮，1932-1969。
先慈顾海兰，1932-2015。
从黎城回来，我便陪同傅余生来拜祭他的爷爷奶奶，我记得那个和蔼的老太太，做的一手很好吃的青团，每次傅宇生来黎城，都会带上很多青团，夹杂着艾叶的香味，让我食指大动。
傅余生拿起一束花摆在墓碑的前面，“你们终于可以团聚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关于傅余生爷爷奶奶的故事，那天早晨的阳光很强，他拿起我包里的伞，撑在他爷爷奶奶的墓碑上，一边摆祭品，一边和我说起，旧日里的那些事。
2
1941年，傅家还是宜城的大户人家，傅海潮作为家中的独子，自然是受尽万千的宠爱，可他的母亲却是傅老太爷的续弦，说好一听一点，就是傅太太，说的不好听了，就是填房。下人总是私下议论这个小少爷的身份，毕竟，先夫人去世一年不到，他的母亲就带着4岁的他嫁入傅家。
那是一个桃花盛开的季节，家里为已经过了启蒙年纪的傅海潮请来了一位先生，免去他来回奔波在家与学堂之间。
先生是个很温润的人，他带着9岁的女儿一起住进了傅家。平日，傅海潮总是一个人上课，有时候他会看见躲在门口偷听的顾海兰，她的头发有点乱糟糟，身上的衣服也是脏乱不堪，一点都没有女孩子的样子。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既可爱又可笑。
“先生，让海兰同我一起上课吧。”那是傅海潮第一次为海兰说话，换来的，却是海兰被先生狠狠打了一顿。
入夜，傅海潮带着膏药偷偷地去先生的院子，他记得海兰住在西边的厢房，门口挂了一只小小的红灯笼，他摸黑绕到窗户口，轻轻地敲了敲窗枢，“嘿，小丫头，是我。”
不久，窗户便打开了，“小和尚，你来干嘛。”海兰的脸上还留着先生打的巴掌印，满脸嫌弃。
“说了多少次不许叫我小和尚，我母亲说了，等过段时间我的头发就会长出来的。”傅海潮有些气愤，这个不知好歹的小丫头，自己偷偷摸摸来给她送药，她却嘲笑自己。想到她因为自己受的伤，傅海潮还是把揣怀中的药拿了出来，塞进海兰的手里。
“小丫头，这个药你先涂，以后你不要去偷听我上课了，大不了我学了什么，我就教你。”傅海潮事后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是心血来潮吧。
好景不长，先生在七年以后就病逝了，孑然一身的顾海兰，也从一个毛毛躁躁地小丫头，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先生有时候喝醉了，看向她的时候，总会喃喃自语，不断地唤着母亲的名字，兰婷，兰婷。
先生走的那天，他恳求傅老爷把海兰收为义女，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以后海兰一个人要怎样生活，但他知道，只要傅老爷收了她做义女，她这辈子，便不会再吃苦了。
傅老先生没有收海兰做义女，却将她许给了自己的儿子傅海潮。
“嘿，小丫头，你以后就是我媳妇儿了。”
“小和尚，你以后会对我好吗？”
“会。”
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他们成亲以后没几年，海兰便给他生了一对可爱的儿女，傅老爷退居二线在家含饴弄孙，所有的生意都交给了海潮来打理，一时之间，傅家成了宜城的第一大户。
傅海潮同海兰伉俪情深，成了一段佳话。人们都笑着传唱，娶妻当娶顾海兰，嫁人当作傅家妇。
也许故事在这里终结会是最好的结局。
3
1960年，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出生。傅海潮同往常一样，打赏了家中的下人，还在自己家铺子门口，摆上了上千个喜蛋，但凡来祝福的人，都可以领取。
顾晚晚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的，她穿着一身碎花布袄，脚上的布鞋已露出了脚丫。她问到了傅家的府邸，声称自己的是海兰的同母异父的妹妹，海兰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一心敬重的母亲，竟是在抛下父亲与她后，去了别的地方，再嫁人生子。
怪不得父亲总是不开心，看着顾晚晚那张同母亲相似的面容，她充满了恨意，却又不忍将她驱逐。就这样，顾晚晚在原来她和父亲住过的院子住了下来。海兰的母亲长得极为标致，而遗传到她容貌的顾晚晚，一番梳洗过后，自然是动人无比。
海兰打心眼里是不喜欢这个妹妹的，可是，她又割舍不下。这纠结的情绪缠绕着她，直到某天，海兰走路摔了一跤，竟感觉浑身不适。顾海潮连忙将她送去医院，却被告知她又了身孕。29岁的海兰，已经算得上是高龄产妇，生产自然是有极大的危险。
临近生产的日子，海兰都是战战兢兢，却听得底下人嘀嘀咕咕地在说些什么，“你们知道少夫人的妹妹哦，好像有了身孕咯，我好几次看见她在那边吐呢。”
就像一记闷雷，炸了开了锅。
4
1968年，文革闹得厉害，傅海潮这样的人，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批斗目标，从那以后，他的身体便不如从前，渐渐地，连床都下不来了。海兰一个人，带着生病的傅海潮与四个孩子，搬到了宜城的乡下。
没错，除了海兰生的三个孩子，她还带上了顾晚晚的女儿。她忘不掉难产的她，在临死前说的话，“姐姐，我知道你一直在怪我，可是，这个孩子，不是海潮的，是老爷子的。她不是海潮的女儿，是他的妹妹。姐姐，对不起，我差点就害死了你。”
改革开放以后，很多年都劝顾海兰再嫁，一个寡妇，带着四个孩子，生活不容易，可是她赶跑了上门的媒婆，推走了上门说亲的人，一个人，过了半个世纪。
2015年，她看着宜城开满的桃花，坐在那个向阳的屋子里，眉眼带笑，“嘿，小丫头，你以后就是我媳妇了。”
“小和尚，你会对我好吗？”
作者有话说，上个月去清明扫墓，看见旁边的墓碑，很是惊叹，老太太应该是独自一人过了39年，没有改价嫁，很是佩服。我同笨笨时候，若是我，决然不会这么活着，宁愿一把安眠药，送自己一程。失去深爱的人以后，要有多大的勇气，才能一个人生活下去。愿相爱的人，能相伴到老。
一个女人独自带一个孩子多不容易，父亲死的早，母亲带着我长大，看我结婚，愿她安好。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