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介绍晓东和吴优认识,是我犯下的最严重的错误。
入秋的北京已经让无数北漂自觉穿上秋裤,路边的烧烤摊已经所剩无几,宣示着春夏的终结。“旧时光”烧烤是我和晓东从大学开始就经常光顾的地方,店外边仅留下两个小桌,像是专门为我们这种不合时宜的人准备的。晓东的脸贴在桌子上,啤酒瓶在手里保持着艰难的平衡,嘴里稀里糊涂的骂着脏话。
晓东和吴优又分手了,即使这种时候,晓东也不敢在脏话中提起吴优的名字,反倒是把这北京城骂得一无是处,从房价贵骂到地铁挤,他不像个失恋的傻子,像是个失业的疯子。我平静地坐在旁边,等他醉倒,然后把他拖回住处。
晓东是我的大学同学,是一家报社驻石家庄分社的记者。吴优是我的小学同学,刚从北京大学完成研究生学业,进入北大人民医院做实习医生。2016年10月17日——晓东总提起这个日子,让我也忘不掉——我的朋友圈同时出现了两条一样的状态:“所有刻进心扉的文字,写的都是自己的人生”,没有配图并且只字不差,两条状态分别来自吴优和晓东。我觉得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因此决定当一次月老,给他们牵一条红线,正巧当时晓东被派来北京学习半年。
“我永远也忘不了,她穿的多滑稽:绿色的裙子、红色的披肩。但我也永远忘不了,她是多么迷人,连衣裙呈现出让人流鼻血的曲线,比例的完美让我想起了维纳斯……”回忆初见和表白是晓东喝醉后的保留节目。
“我在皎洁的月光下将她箍在怀里,她挣扎甚至手打脚踢,十分钟后才安静下来,听我抱着她说了三个小时的醉话,然后,她的手试着扶向我的背,又如触电般弹开,然后又紧紧抓住我的衣角,再也没有松开,我们就这样抱着直到天亮……”对于晓东如写诗般的叙述,我是不能记住并复述的,只记得他边说边流泪,然后哽咽着唱《没那么简单》。
我感觉这次他们是动真格的。
(二)
我的家乡在河南的一个贫穷到难以想象的小山村,小时候饥饿的感觉到现在都记忆犹新。吴优是家里的小女儿,父母在生了三个女孩之后似乎已经放弃要儿子的想法,而把她当做儿子养起来。父亲一直管她叫“小儿子”,每天都会骑着自行车送她上下学,在距离她50米的地方跟着。吴优也很争气,她的头发和男生一样短,做事情的目的性和专注力比男生强得多,从小学到高中学习上始终是学霸,甚至没有考过第二名,她始终是父亲的希望、家里的骄傲。高考那天,她穿着棉袄在短裤和裙子中穿梭,完全忘记这是个热死人的三伏天,她没有悬念的考上了北京大学医学院,因为父亲想让她成为一名医生。
根据晓东说,大学时代的吴优半工半学,不要家里一分钱,并且顺利的保研。一路千里单骑、过关斩将,没什么朋友,更别说男朋友了。她的头发是上研究生的时候留起来的,晓东开玩笑说,吴优的青春期是见到他之后才开始的。吴优的梦想很简单,就是成为北京人,现在距离这个梦想已经非常近了,但,这个梦想可能是因为亲人的希冀,也可能是因为家人的面子,反正不是出于喜欢。
“爱上晓东,是我这辈子第一次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分手后的吴优很冷静,20多年来永远是这么冷静,眼里没有任何无关的事情和人,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只有晓东,碰见晓东她的世界颠覆了,出现了担心、焦躁、狂喜、歇斯底里等新的情绪。她凝视着“旧时光”的招牌,喝着不带酒精的饮料,喃喃的说:“他是我生命中的烟火,激情绚烂也稍纵即逝……”
“听说你已经有男朋友了?”我的问题可能不合时宜,但我真的是受不了她和晓东一样的文学气息。
“你不懂,只有晓东明白我,世界上只有他,我父母和姐姐都不行。”
“他现在很痛苦。”
“你不懂,他不是因为我有男朋友痛苦,我们没分手之前一个月,我就已经和查哥讨论婚事了。”查哥是个白白胖胖的北京土著,家里有房、有车,能够包容吴优的冷峻和严苛,是个性格温顺、适合结婚的“老实人”。
“那晓东为什么还作践自己?”
“因为他知道我爱他百倍于他爱我,但他却无法承受。”
“那你们为什么要分开?我觉得你们相爱啊”
“对啊,他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我想我也是他的”
“那为什么还要分开?就是因为房子。”
“你不懂,只有晓东明白。”的确,晓东并不责怪吴优,甚至跟我解释吴优的想法,让我不要怪罪她,然而我并不能理解这些,我只知道,这次他们是真的分开了。
(三)
九点以后的西城区人少的可怜,忙碌的人们这时不是在三里屯放纵,就是在出租屋里养伤。和微醺的晓东没有目的的乱逛,我们通过一个地下通道时,一个流浪歌手弹唱着《没那么简单》,晓东在他面前停下步子,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看,泪水噼啪噼啪地掉在装硬币的琴包上,已经模糊的瞳孔像是个电影幕布。他弯下腰,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放在琴包里:“兄弟,能让我唱一段吗?”
“到底为什么分开。”
“我是个没用的男人,北京的房子对我来说是奢侈品,我买不起,更没有勇气买。”他们之前吵架的焦点也都在这里,任何一件小事的讨论和争执都能引申到买房子,吴优和家人打算把老家房子抵押,贷款在通州的郊县首付一套村产房,然后再每月月供一万多,晓东觉得这简直匪夷所思。然而,讨论房子最后都会变成讨伐晓东,充满拼搏与热血的吴优看不惯晓东的懒散和安于现状,尽管她也迷恋他身上这份自由与满足。“不怪她,一家人的希望都在她的身上呢。我可以接受‘农妇、山泉、有点田’的生活,但我舍不得她和我一起受苦……”
那天晚上,晓东在地下通道抱着吉他唱了无数遍《北京 北京》,记得吴优说过,最让她着迷的就是晓东唱歌的样子。那天晚上,擅长民谣的晓东,把静谧悠然的嗓音唱成了鬼哭狼嚎的吼叫,最后,回荡在地下通道的音符里布满了撕裂后的血丝。第二天,他不得不去医院——两侧声带内收性麻痹——医生说他以后再也不能唱歌了,晓东说他也不愿意唱了。
(四)
晓东走了,再也没有联系过我。几个星期后,吴优在朋友圈低调的晒出了婚纱照。
一个傍晚,我回家的路上见到了吴优,她一身酒气,走路摇摇晃晃,身上还有呕吐的痕迹。我把她送回家,查哥习以为常的帮她料理,哄她入睡:“优优婚前压力大,最近总是这样,没关系的,我陪着她,总会过去的。”眼神里满是宠溺。
几天后我接到查哥的电话,吴优出车祸住院了。
床上的吴优虽然有些虚弱,但脸上恢复了一贯的淡然。
“酗酒后被车撞到,腿骨折了,现在也没有找到肇事车辆。”查哥顶着黑眼圈,用小勺子把搅拌均匀的米粥放在嘴边吹了又吹,用嘴皮试好了温度,送到吴优的嘴里。
“亲爱的,以后我不会这样了,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查哥傻笑着,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他最爱我的这双腿,说是艺术品……”查哥出去洗碗,吴优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别难过,会好的,现在技术好,不会留疤的。”
“好不了也好,这样我也就彻底放下了。”吴优的表情让人难以捉摸,“晓东对我来说是件奢侈品,令我着迷但也让我不安,现在的我很踏实……”
“晓东来过了吗?”
“应该没有……”吴优看着自己的腿,嘴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
我低头离开病房,心中满是自责,我不应该把两个世界的人撮合在一起。抬头的一刹那,我似乎看到楼道转角处,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我认出那人是晓东……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