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夏已是往来客,寒冬渐近做主人。
这样的秋意,最是一池落寞,一树寂寥,芳菲落尽,难知冷暖。
阔别经年的游子,终究还是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曾经充满记忆的地方。有过暖,有过凉,有过血浓于水,也有过剑拔弩张!
都说“家有一老是一宝”,爷爷和外公已经相继仙游近十年,所幸的是奶奶外婆还健在,她们便是我心中的两个“宝”!
奶奶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底层妇女,外婆更是一介寒微的农民,她们俩加一块儿斗大的字儿仍不识一箩筐,甚至连自己的姓名也书写困难,但她二人确是影响我这一生最大之人。
没有坚定的信仰,何来璀璨的梦想?
奶奶信佛,每逢初一十五,菩萨寿诞,四周哪个寺庙办庙会,一定是吃斋念佛,不辞辛劳,平时几公里路程都舍不得花一块钱坐车的脾性,此时亦愿掏出十几二十块为菩萨“搭会”。
都说人越老,瞌睡就越少。每天早上六点多奶奶就早早起了床。今天中秋佳节,奶奶也不例外,早早儿的起了床,在厨房忙碌着没人起来吃的早餐。
我有生物钟,每天早晨差不多六点半的样子,必然拖着迷迷糊糊的神识起床小解,打开房门出来的时候,奶奶已经炸好了“糍粑”,粘好了白糖,无数次的重复着那句:“你吃点再去睡嘛……”
无数次否定的回答,甚至到后来的不回答,奶奶却从来没有例外的放弃做我的早餐,来房间叫上我一次或者几次,我曾经多么渴望发生一次忽略我的“奇迹”。
又过了不知多久,我正睡得酣眠,忽然楼下一阵急促地呐喊声,“张久会(儿)……张久会(儿)……上庙去咯,起床了没有……”
经常有这样的老奶奶在楼下叫着奶奶的名字,被吵醒的我不免有些怏怏不乐,无奈的看看手机,也才七点二十,在老奶奶叫了无数声后我还是应了一句:“奶奶早就去了。”
因为我知道,我若不应一句,楼下的老奶奶很可能还会再叫上半个小时,甚至热情地上楼来敲门,一探究竟。不知道为什么,信佛的这群老年人格外的不知“放弃”,更不懂什么叫“知难而退”。
“这个老太婆哦,每一次都那么早!”楼下的老奶奶在得到准确的答案后说完最后一句话终于离开了。
大约睡到十一点左右,我慢慢悠悠的起了床,去到厕所洗完漱,妈妈差不多也弄了一大桌颇有些丰盛的菜肴,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
“奶奶吃饭了!”一屁股坐上饭桌后我习惯性的叫了一句,于是开始自顾自的吃着喝着。
奶奶却迟迟的没有上桌,过了好一会儿才端上一盘酸豆角,我恍然大悟,对了,今天十五,奶奶回到家也还是吃素。
几乎所有人都会忽略这个茬儿,几十年如一日,奶奶却从未忘记!
吃完饭,奶奶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折叠纸钱,做成“金子”、“银子”、“布鞋”、“布衣”……
过年过节为逝去的先人烧去,菩萨寿诞为菩萨顶礼,还有清香一柱,红烛一双。
其实我知道,奶奶还有为自己所做,因为她知道自己有一天仙游而去,再也没有人可以为她做点这些东西了……
奶奶读佛经,严格意义上这不算是什么佛经,就是农村里稍微有点文化,会写字儿的道士或者“会首”编得几句有模有样的顺口溜。
奶奶总是无比虔诚的诵读着,虽然很简单很简单的字儿,奶奶依然有很多都读不到,每次遇到不认识的字儿奶奶都会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十分窘迫的来问我。
有的字儿奶奶要重复问好多次,过几句遇到同样的不认识的字儿,奶奶就特别难为情的再问我,因为她害怕我不耐烦!
奶奶不愿意麻烦我,但是她心目中神圣不可侵犯的佛经,怎么能读错了呢?那可是对佛祖菩萨大大的不敬,她宁愿自己被“嫌弃”也要问个清楚明白,直到今天,我才明白这是一种老年人活下去的特有的精神力量——信仰!
此前,我总以为信仰是属于无所畏惧追逐年轻梦想的英雄少年;再次一点也是属于顽强奋斗攻关克难的正值壮年;我从未思考过信仰更应该是属于那一群把余生完全寄托在孤独的精神柱上,祈求得到宽恕、新生、加持的老年。
因为从来没有哪一个阶段的追梦人,可以把“信仰”二字实践得那么淋漓尽致。我们在徘徊、彷徨、迷茫中想要如何能够更好的过完这一生的时候,奶奶这样的人早已在为自己的来生未雨绸缪了……
倘若我们在追逐梦想的过程中,能够有一半这样的精神力量——执着信仰、坚定目光,不能说成功在望,起码也可以少一些不努力遗留的失望。
哈哈一笑,是深重苦难背后最真挚的善良!
中秋节前两天,母亲把我们一家人召集起来吃了一顿饭,饭后便产生了约一波麻将的想法。
“来来来,把‘家搭子’兴起”,老妈兴趣盎然说道。(“家搭子”重庆方言,意思是一家人搭起一桌牌)
大家你推我让,我终究还是被拖入了战局。我真算是我们家唯一一个不爱打牌的另类,对任何棋牌类都丝毫提不起兴趣。
即便是逢年过节,我也是角色扮演陪一陪亲朋好友,但我不喜欢和家人一起玩儿任何有胜负性质的“游戏”。
这和我素来养成的秉性有关。
就在十月二号当天,母亲、姑爷、表哥和我四个人坐一起“家搭子”,打麻将。
相对其他三人,我毫无优势的一介菜鸟,于是出于好意的表嫂自然而然的坐在了我的旁边。
麻将开始了,我本身牌技不佳,又遇到牌不怎么好,“战局”颇为不利。
表嫂在一旁那个着急呀,光看我开钱,总想着帮我指点一二,逆转一下局势。
有一次我拿起牌就有胡牌的机会了,但是我想来一次大的,两次对方打出那个牌我也置若罔闻,表嫂连拍我两下肩膀,我仍然不理会,这个时候我内心就有些怏怏不悦了。
我知道表嫂是出于好心,但是我思维的方式是:“现在牌是我在打,要怎么‘排兵布阵’,‘一定乾坤’是我一个人的事儿。何劳他人挂念。”
表嫂人好心眼儿也好,一点没有看出我的心思。接下来的时间里“愈演愈烈”地为我指点着“江山”。
我那股倔驴劲儿也上来了,故意“指东画西”,有一次我要碰牌,表嫂惊呼“不碰、不碰……你们别管他,他看错了!”
于是大家索性出牌,那次我真的没有碰成功,我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子上来了,但是还能压制住。可就有那么凑巧,刚过一圈儿又一个牌打来,我又可以碰牌了,我寻思着这一次我非碰不可!
大喝一声“碰”!没想到表嫂这一次比上次还要激动,愣是不准我碰牌。顿时我怒不可遏,站起身来“啪”的一掌拍想桌子,把牌一推,“你们谁爱打谁打,老子最烦有人指挥我做事情……”
这个时候表嫂惊呆了,完全没有想到我会那么发起火来,她可是一心一意为我好啊!
我怒气滔天的回到房间,使劲儿的摔了房门,沉默了约么半分钟,表嫂委屈的叫道:“老弟,姐姐错了,你不要生姐姐的气,赶紧出来打牌……”
我仍然不住的呵斥了表嫂几句,就在这个时候,屋外一直远坐沙发上看在我们打牌的外婆哈哈大笑起来,那一阵笑,却让我无比汗颜!
外婆少年白头,外公比外婆大十一岁。我曾经懵懂无知的时候问过外婆:“为什么您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那么多的老头儿?”
外婆羞涩的笑容,说了一句:“那个时候二十岁嫁不出去就是老姑娘了,家里头兄弟姊妹多,和你外公也就经说媒的那么一说,我连面都没有见过,爸妈同意了也就结婚了……”
还好外公是那么的儒雅知文,有一个在部队当汽车兵的好工作,虽然大那么许多,还算过得挺幸福吧!
外婆这一生似乎都是在客观逆境中享受着主观顺境!
小时候家里一个十一个兄弟姐妹,饿死了两个,还剩九个。她是女儿当中的大姐,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几乎让她差一点也面临饿死的境遇,我听过她无数次说过曾经饿肚子晕倒在地的痛苦,却从来没有听她口中说过半句责怪父母姊妹的语言。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嫁给外公的日子不似平常好过,穷是当时的普遍情况,最难受的是遭受欺凌。
外公的身份有一点特殊,他是由母亲改嫁带去“张家”的,张家的老祖翁又生下两个孩子,外公自然不怎么受待见。
就连外公的亲生母亲亦偏向两个幼子,对外婆特别刁难,有一次差点逼得外婆上吊,外婆可以说什么苦都经受过来了。
她不住儿子家,她不愿成为儿子的累赘;她更不愿住女儿家,住女儿家让儿子情何以堪?原本以为半世之辛劳,可以半慰平生,如今古稀之年依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桑榆晚景难怪自嘲曰:“我这辈子‘劳碌命’,哈哈哈哈……”
她是风里的流沙,雨里的微尘,这一生谁也未曾把她放在眼里,润物只管细无声;她是铁打的火星,斧剁的干柴,这一世只会照亮温暖他人,点点微光不知何谓自怜。
她很少哭,或是我没有见过她若干年前已哭干过的泪水。
我只经常看见她笑,满脸褶皱,半世风霜,几乎脱落完全的牙齿,哈哈哈的爽朗笑声,仿佛可以把一切痛苦承载起来的力量,把它扬在风里,散在大千世界,变成那软绵绵的细沙,平和而安详!
奶奶、外婆;外婆、奶奶。
我生命里天赐的两个“宝”,下辈子我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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