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吏列传（三）
黄昌
黄昌字圣真，会稽郡余姚县人，他出身卑微，居住在学官附近，经常看到儒生们修行庠序之礼，心中非常羡慕，于是开始学习经学。他还学习通晓文书法律，在州郡中担任决曹吏。刺史巡查行部时，看到黄昌非常惊奇，征辟他担任从事。
黄昌被封为宛城县令，他为政崇尚严苛威猛，喜欢揭发奸邪。有人盗窃了黄昌的车盖，他开始并不作声，秘密派遣自己的亲信宾客到盗车贼的家中取出车盖，随后收捕这家人后全部杀掉。豪强大姓恐惧战栗，百姓都称赞黄昌犹如神明。
朝廷举荐黄昌贤能，他升任为蜀郡太守。之前的太守李根年老昏庸，政治错乱，百姓受到侵害冤屈。黄昌到任后，前来诉讼的官吏百姓有七百多人，他全部秉公处理决断，无不恰如其分。他派人秘密逮捕盗贼的一名首领，胁迫其供出各县强暴之人姓名和居住地点，然后分别派人捕捉，没有一人遗漏逃脱，那些大奸大恶都逃奔到其他郡内。
当初，黄昌担任州郡中的书佐，他的妇人回娘家探亲，路遇盗贼，被卖到蜀郡后成为别人的妻子。他前妻生的儿子犯法，到黄昌来诉讼。黄昌怀疑妇人不是蜀郡人，就借机询问其中缘由。妇人回答说：“妾我本来是会稽郡余县姚戴次公的女儿，是州郡书佐黄昌的前妻。妾有次曾经回娘家，被贼寇掳掠，被卖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黄昌大惊，招呼妇人上前问道：“你凭什么认识黄昌呢？”妇人回答说：“黃昌的左脚心有颗黑痣，他经常自己说应当担任两千石官吏。”黄昌伸出脚心展示，两人抱头痛哭，夫妻终于破镜重圆。
黄昌任职四年，被征召回京，经两次升任为陈国国相。县中人彭氏是当地豪强大姓，建起高房大舍，高楼紧临街道。黄昌每次出行巡视各县，彭氏的妇人马上登楼观看。黄昌很不高兴，下令把其收捕关押入狱，定案后杀掉。
黄昌又升任为河内太守，很快又升任颍川太守。140年，汉顺帝征召黄昌封为将作大匠。142年，黄昌进补为大司农，又被贬为太中大夫，最后在官任上去世。
阳球
阳球（？～179年），字方正，渔阳郡泉州县人，他家中世代是大姓官宦人家。阳球能击剑，熟习弓马，性情严厉，喜欢申不害、韩非子的学说。郡中有名官吏侮辱了阳球的母亲，阳球集结几十名少年，杀掉官吏，灭掉其全家，因此知名。阳球开始被举荐为孝廉，增补为尚书侍郎。阳球熟悉前朝政事，所写的奏章和处理建议，经常受到台阁推崇采纳。阳球出京担任高唐县令，因执法过于严苛，被郡守收捕检举，正好遇到天下大赦免罪。
阳球后又被征辟到司徒刘宠府中任职，被举荐成绩优异。九江山贼四起，朝廷连续几个月不能消灭，三府上奏阳球有治理奸邪的才干，封他为九江太守。阳球到任后，设置方略，很快把凶贼消灭，随后收捕郡中奸吏全部杀掉。
阳球又升任平原国国相。他发布敕令教导说：“国相我以前在高唐县任职，立志于扫清奸邪，因此受到贵郡屈枉检举。当年齐桓公不记管仲射钩之仇，高祖赦免季布逃亡罪责，我虽然大德不足，却不敢忘记以前的大义。何况上下级名份已定，怎么能再记原来的宿怨呢！现在要摒弃一切前嫌，重新开始。如果收到教令之后，仍然不改以前的奸邪，国相我绝不会宽恕容忍！”
于是郡中全都畏惧顺服。这时，天下大旱，司空张颢逐条奏报长吏中的严苛冷酷贪污者，全部免职。阳球因为政严苛苦民，被征召到廷尉府问责，应当免官，汉灵帝因阳球在九江时有功，转封他为议郎。
阳球后又升任为将作大匠，因为犯事定罪。不久，又被封为尚书令。他奏报建议裁撤鸿都文学，其中说道：
“臣奉陛下诏书，敕令宫中尚书为鸿都文学乐松、江览等三十二人绘制图像，撰写赞词，以劝勉学者。臣阅读《左传》，书中讲：‘国君的行为要记录在史书，如果行为不符合法度，怎么能被后世人效法呢！’经查，乐松、江览等人都出身卑微，学识浅薄，依靠外戚身份依附权贵，阿谀奉承，得以进身为文学士人。有些人仅写出过一篇辞赋，有些人仅会写鸟篆体，却官至郎中。怎么能为这些人绘制图像呢？他们其中有些人甚至不会断句，说话辞不达意，文章请人代笔，花样百出，这样的人受到陛下恩宠，就像蝉蜕从污秽中一飞升天。对这样的人，有识之士全都掩口耻笑，天下人为之嗟叹。臣听说，为学者绘制图像，是用于昭告读书人，劝勉天下学者的，君主从中也可以了解施政得失。却没有听说过，为无知小人绘制图像，仅凭颂文就可以窃据尊位、垂范后世的。现在，太学、东观足以宣明圣化，特奏请朝廷撤销鸿都之选，以消除天下人的毁谤之言。”
书信奏报后，没有任何回音。
这时，中常侍王甫、曹节等奸虐弄权，煽动宫廷内外，阳球曾经拍着大腿，气愤地说道：“如果阳球我担任司隶校尉，怎能容忍曹子安得逞呢？”
179年，阳球升任为司隶校尉。宦官王甫回家中休假，阳球到宫廷中谢恩，借机奏报收捕王甫及中常侍淳于登、袁赦、封易、中黄门刘毅、小黄门庞训、朱禹、齐盛等人，以及他们的子弟担任郡守县令的，说他们奸猾放纵恣肆，其罪应当灭族；太尉段颎谄媚阿附奸佞，应当一并诛戮。汉灵帝下诏书，收捕王甫、段颎等人押送到洛阳监狱中，还包括王甫的儿子、永乐少府王萌、沛国国相王吉。
阳球亲自拷问王甫等人，各种酷刑无所不用。王萌对阳球说：“我们父子既然要被杀头，请让我替老父承担刑罚吧。”阳球说道：“你们的罪恶死有余辜，你还想替你父亲讲情吗？”王萌骂道：“你以前侍奉我们父子就如家奴，现在竟然敢反抗你的主人呢！我们现在落在你手中，你早晚也会遭报应的！”
阳球命人用泥封住王萌的嘴，随后乱棍交加，把王甫父子二人活活打死。段颎也被迫自杀。阳球命人把王甫的尸体劈开，摆在夏城门示众，大书榜文“贼臣王甫”。全部罚没财产充入官府，王甫的妻子、子女都流放到比景县 。
阳球诛杀了王甫，接下又想表奏曹节等人。他敕令中都官从事说：“暂且先去掉大猾，再依次拷问京师豪强。”权贵豪门听说后，无不屏气凝神，家中有奢侈装饰物品的，都全部隐藏起来，不敢再拿出来陈列，京师全都畏惧震慑。
这时，汉顺帝的虞贵人去世安葬，百官参加丧礼返回，曹节看到王甫的碎尸陈列在道旁，愤然抹一把眼泪说道：“我们自己可以处理尸体，为什么要让野狗啃食呢？”他通知其他常侍，先入宫去见汉灵帝，谁也不允许回家。
曹节等人径直进入皇宫，他们向汉灵帝说：“阳球一直就是一名酷暴之吏，以前三府奏报应当免职，陛下因为他有九江小功，才又受到提拔重用。他恶习不改，胆大妄为，不应当再处在司隶校尉位上，任其滥施淫威。”汉灵帝改封阳球为卫尉。
这时，阳球正出京拜谒皇陵，曹节敕令尚书令征召封授，不允许一刻停留。阳球被征召太急，感觉不妙，就要求面见汉灵帝。他叩头说道：“臣没有清高的德行，蒙皇恩效鹰犬之任。前番臣虽然诛杀了王甫、段颎等人，却只是收拾了几只狐狸，不能宣示天下。希望给臣宽限一个月时间，臣肯定能使那些豺狼鸱枭，全都伏法领罪。”说完叩头流血。宦官在殿上大声呵斥道：“卫尉敢违抗诏命吗？”这样反复多次，阳球才拜受官职。
这年冬天，司徒刘郃和阳球商议收捕审讯张让、曹节，曹节等人提前知道，一起奏报诬陷刘郃等人，其事记载在《陈球传》中。汉灵帝下诏收捕阳球，押送到洛阳监狱后诛杀，他的妻子、儿女流放到边境。
王吉是陈留郡浚仪县人，为中常侍王甫的养子，王甫的事迹记载在《宦者传》中。王吉年少时喜欢诵读经书，看重名声，但生性残忍。因王甫秉持权柄受宠，王吉在二十多岁时，就出任沛国国相。他通晓明达政事，能决断审察疑难案件，一旦发现奸邪，很多结果出乎别人议料。
王吉在审理奸邪时，鼓励揭发奸吏、豪门，即使吃饭饮酒这样的小事，只要触犯了法律，哪怕已经过去几十年，王吉也要登记在册严厉追查。王吉挑选一批剽悍的酷吏，用非法手段获取证据。如果有人生儿子没有抚养，就要杀掉其父母，把尸体和荆棘埋在一起。凡有杀人者，一经逮捕立即碎尸，把尸体放在车子上，公示罪名，向属下县邑宣示。夏天炎热尸体腐烂发臭，就用绳子串起骨头，周游一圈后才准许埋葬，看到的人无不恐惧。王吉任职五年，共计杀了一万多人，遭受酷刑审讯的难以计数。辖区内的百姓无比惊恐，人人畏惧，只求自保活命。阳球奏报弹劾王甫后，连同王吉一起逮捕，王吉死在洛阳诏狱中。
论曰：古代民风淳朴，善恶易分，甚至于在衣服帽子画上标志，穿不同颜色衣服，以区分犯法者与良民百姓，但也没有人敢触犯法律。到了衰落末世，世风日下，上下之间互相欺骗，德义不足以融洽关系，教化引导不能惩治违法，于是严刑痛杀，随意绳之以法，导致出现严酷苛刻的官吏，用残暴手段治理奸邪，倚仗人们普遍对奸邪的厌恶之心，他们才能滥施淫威，极力逞其暴虐手段。汉代以来，以严酷治民的官员有目共睹，这些官员大多以干练、敏锐、为人强悍著称，他们曲解法律，为官严酷，威风凛凛，和遵循儒家思想、奉行道义的官员，治民的方法大相径庭。在西汉，严延年嘲笑黄霸推行教化，密县县吏讥讽卓茂不谙世务。酷吏以残酷治民，虽然刑罚严酷，治理效果却差强人意。像是循吏朱邑不肯用鞭子抽打罪人，袁安对于贪赃者不肯肆意羞辱，他们的治理效果同样不错。奸猾之徒学会自我约束；治下的百姓人人自爱。为何会有这样的差别呢？以苛政治民，严刑峻法只能使犯罪者心存侥幸；以义理治民，百姓才会受到感化。心存侥幸，只能令奸邪蜂起，以仁义推行教化，治理的效果才能持久。从一个县的治理，再看天下治理，滥施酷刑，诉讼频繁，怎能保证天下太平呢！
赞曰：大道既往，刑礼为薄。斯人斯矣，机诈萌作。去杀由仁，济宽非虐。末暴虽胜，崇本或略。
阳球之死
黄其军
作于2023年6月8日（古历癸卯年四月廿一）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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