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及庐
苏轼不是一个好为人师的人,自言“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却是一个将各种技能点都点满的外挂式人物。
一本《苏轼集》常读常新,每次都能从中发掘出一个不同以往的苏轼。
这一次我看到的是“师者”苏东坡。
在《答谢民师推官书》中,苏轼回信给谢民师,一个和他没有一天交往的“朋友”,一见如故,借信回馈谢民师曾寄给他的诗赋杂文,在此一文中,我们得以窥见这个外挂大师的文学创作观,读之使人豁然开朗。
评论谢民师的诗文:“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
引出写文章当不拘一格,如云如流水,动静相宜,顺理成章的观点。
援引孔子的“言之不文,行而不远。辞达而已矣”来说明文章没有文采是没有办法流传久远的,又说意思到达即可,但只是传达到意思,失了文采,就可以吗?
他认为当然是不可以的。
“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
我们都遇到过这样的状况,在看到让人心为之动容的情或景时,很难抓住那一瞬间的情感,只能任其流散。
苏轼说:“物之妙,如系风捕景,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
能精准的传达给读者,是非常不容易的事,也是考验写作能力的事。
他举了西汉扬雄的例子,说其将简单浅显的道理用艰深到话写出来,求了形式的变化,却没有做到真正的“辞达”,与文章整体显出不相统一的调性,最后成了“雕虫篆刻”。
反之,屈原在作《离骚》时,虽是对《风》《雅》的发展,却做到可与“日月争光”。同理还有贾谊和司马相如。
在文章所成上,对客观事实的把握与精准得当的表达才是行文所需的。
“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
好的文章,一定是能经受的住市场的考验,不是一个人所能定性的。
写文的时候,我们更多在表达自己,一味传达的可能是被模糊化的思想,但讲清楚一件事,反而是最重要的。
作文时过于追求形式而罔顾内容,最后会沦为“雕虫篆刻”。
精准的传达出自己的观点,其实已经展现了你的文采,这个时候,就无需过多的“雕琢”,从而真正达到“行云流水”。
这是苏轼传递给谢民师的创作基本观。
对待初结识的谢民师,苏轼倾囊相授,不吝倾谈文学创作之内里,自言“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
《答谢民师推官书》是他写给谢的第二封信,我感知到的却是满心的赤诚,他不是“师”,也是“师”。
附《答谢民师推官书》原文:
近奉违,亟辱问讯,具审起居佳胜,感慰深矣。某受性刚简,学迂材下,坐废累年,不敢复齿缙绅。自还海北,见平生亲旧,惘然如隔世人,况与左右无一日之雅,而敢求交乎?数赐见临,倾盖如故,幸甚过望,不可言也。
所示书教及诗赋杂文,观之熟矣。大略如行云流水,初无定质,但常行于所当行,常止于所不可不止,文理自然,姿态横生。孔子曰:"言之不文,行而不远。"又曰:"辞达而已矣。"夫言止于达意,即疑若不文,是大不然。求物之妙,如系风捕景,能使是物了然于心者,盖千万人而不一遇也。而况能使了然于口与手者乎?是之谓辞达。辞至于能达,则文不可胜用矣。扬雄好为艰深之辞,以文浅易之说,若正言之,则人人知之矣。此正所谓雕虫篆刻者,其《太玄》、《法言》,皆是类也。而独悔于赋,何哉?终身雕篆,而独变其音节,便谓之经,可乎?屈原作《离骚经》,盖风雅之再变者,虽与日月争光可也。可以其似赋而谓之雕虫乎?使贾谊见孔子,升堂有余矣,而乃以赋鄙之,至与司马相如同科,雄之陋如此比者甚众,可与知者道,难与俗人言也;因论文偶及之耳。欧阳文忠公言文章如精金美玉,市有定价,非人所能以口舌定贵贱也。纷纷多言,岂能有益于左右,愧悚不已!
所须惠力法雨堂两字,轼本不善作大字,强作终不佳;又舟中局迫难写,未能如教。然轼方过临江,当往游焉。或僧有所欲记录,当为作数句留院中,慰左右念亲之意。今日至峡山寺,少留即去。愈远,惟万万以时自爱。
苏轼《答谢民师推官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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