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三十一年。
八月十五那日,大庆皇帝以给嫁来大庆的南连国公主,大庆的皇后娘娘庆生为由,邀南连国使臣赴宴。一夜之间,原来觥筹交错变成了血流成河。大庆皇帝公孙哲以冒犯皇颜的罪名将南连国太子,即皇后娘娘嫡亲大哥刺杀于宫中,并撕毁和平条约,趁南连国灾患严重大举入侵。
登时南连国人心大乱,民间血流成河,其皇室中人更是无一幸免于难,都死于大庆士兵的刀下。
将南连国的疆土纳为己有后,公孙哲大肆举行宴会,犒劳三军,但大庆皇宫中的皇后娘娘却无生息地消失了。公孙哲大怒,下令掘地三尺也要把皇后找回来!
微风拂过,柳絮纷飞,小桥流水处,一袭红衣的女子,粉面朱唇,明眸皓齿,身姿婀娜,却浑身透露着一抹死寂。
那柳枝打乱了她的发,她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去年今日,乐桦桥上,物是人非!她轻扯唇角,满脸讽刺。她究竟还是傻,竟会相信公孙哲这等凉薄之人会看在她与他夫妻一场的面子上,助南连国度过难关!她究竟还是傻,竟会看不清他狼子野心的面目,一次一次为他在父皇母后面前替他好话说尽,给了他可乘之机!她究竟还是傻,傻得极为可笑!
一行清泪滑过脸庞,苍白的面容更添孤寂。她闭眸,隐去浑身的悔恨。那袭红衣一飘一扬,明艳了人们的眼,却惊了世人的心。
“救人啊!有人落水了!”
一阵骚乱过后,面色苍白的她被抬上岸,旁边守着的,是一位面如冠玉、锦衣华服的翩翩公子。他探了探她的脉息,声音颤抖与小厮道,“送医。”
晨光微熹,珠帘纱帐之后,昏睡多日的女子悠悠醒来,素手轻遮双眸,似是未曾适应这光亮。
“姑娘,您终于醒了,饿了吗?奴婢去给您准备吃食。”床边守着的是一个双髻小丫鬟。见她醒来,清秀小脸满是惊喜,连忙福身道。
而女子一脸懵懂,眼神中带着迷茫,如凝脂般的脸颊上满是苍白,“……我怎么会在这里?你是何人?”
“姑娘,您先躺好,奴婢去给您请大夫。”小丫头见她满脸苍白,连忙安抚道。
“怎么回事?”小丫头还未踏出门口,一身简单青衣,身姿卓绝的男子便已在门口处了。
“公子,这位姑娘刚刚醒来,看起来有些不适,奴婢正要去请大夫呢。”小丫鬟连忙福身道。
男子揭起珠帘,迈步而入。满脸懵懂的她,三千青丝尚未梳理,不谙世事地正怔怔看着他,一如当年初见时……墨冉一时失神。
洛惜看向来人,心跳都停了一拍。
怎会是他?
剑眉轻皱,墨冉往前迈了一步,女子眸光微转,忽地满脸惊疑,“你是何人?”
他顿在了原地,脸上一片凝重。大夫说,她头部受了伤,可能会迷失本性……也好,前半辈子她和公孙哲的恩怨情仇,太多牵绊了。今后,便换他来护她,给她一世安好……
“你是我的媳妇儿呀,你名唤温晚。”黑眸中星光点点,漾起一抹温柔,他温声道,“都怪我没有护好你,才让你受了伤。”
洛惜贝齿紧咬,才把愧疚感狠狠压了下去。
他依旧是这样,无论何时,都是委曲求全,一心为她。听闻他为反对举兵入侵南连,在殿上公然反击公孙哲,惹得公孙哲大怒,被关入大牢半月有余。……她何德何能,值得他这般牺牲自己?
“没事了的……别怕,我在呢。”看着忽然泪如雨下的她,墨冉一时慌张,便连忙温声道。谁知他越温声细语,她哭得越是厉害了些。
窗外繁叶落尽,冷风凌厉。
2
墨府中来了一名陌生女子,肤如凝脂,气质胜仙。公子下令,全府上下皆要称其为家母,不得有失。
洛惜执一玉箫,站于潭水湖前,寒风凛冽,刮过她的脸时,蒙上了一层冰霜。她摸了摸易容了的脸,有些失神。
当初一时脑热,本欲一死了之的,不料却被墨冉所救。如今重获新生,才稍稍镇定下来,那公孙哲欠她的家国债,她如何能放下?不取他头颅,她如何有颜面去见黄泉下的父母亲人?
思得投入时,忽的一件狐皮大袄披了过来,遮去了寒风,敛去了冰霜。她抬眸,入目的是墨冉满是担忧的漆漆黑眸。
“你怎一个人在此,衣服不添两件,要是感了风寒如何是好?”他的声音带有丝丝磁性,她只抿嘴一笑,躲到了他的怀中。
“明日皇上要来府上,你便先不要出门,以免出现误会。”他语气温柔,修长的手正捂着她冻得发僵的双手。
“嗯。”她乖巧地应了声,眸中却闪烁着像是淬了毒的幽光。
次日一早,吾皇驾临,声势浩大。
“墨爱卿好雅兴啊!”看着亭上摆着的古琴,少年君王大笑着看着墨冉。笑,却不入眼底。
墨冉长身作揖,“不过是虚度时日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公孙哲长袖一挥,嘴角带讥,“我来弹琴妾来舞,那可是人生一大乐事呀!哎?怎不见墨爱卿最近的新夫人啊?”
“贱内偶感风寒,不便行动。”墨冉清俊的面庞上一片冷凝。
“那可真不巧,朕一来,她便病了。”公孙哲如刀削般的面庞裂了些情绪,细看竟有些愤怒
墨冉垂眉不答。
“夫君,我给你织的护手好了!”洛惜满脸兴奋地拿着手套从小径里跑了出来,一下子扑到了墨冉的怀中。
她身着雪白貂皮绣花袍,粉唇被冻得嫣红,面上略施粉黛,明艳俏丽。墨冉眸光一紧,连忙将她护到了怀中,手温柔地了理理她乱了的发丝,“阿晚,这是皇上,别失礼了。”
洛惜好奇地从他怀中探出头来,隐去满腔的恨意,怯怯地看了一眼公孙哲,然后微微福身行了个礼,“臣妇见过皇上。”
“平身。”公孙哲冷冷地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看着她依偎在墨冉的怀中,满是温柔,竟生出了些许不悦。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她,像是要看出哪怕一点点异常,可是她除了和洛惜一样明亮的双眼,没有一点和洛惜相同的仪态。
难不成消息有误?
思考了半刻,他忽地走近,一把抓起她的似柔荑的手,见手背并无印记才无话可说地放了下来。
墨冉眸光一冷,立即把她护到了怀中,冷声道,“皇上请自重!”
公孙哲笑道,“我见爱卿夫人的手长得与我家皇后的手真是像极了,才会如此没了仪态,爱卿莫着急。”
“她是臣的妻,皇上让臣不着急?”墨冉冷冷地看着公孙哲,提了声量道。此时,早已没了平日里的情面可言,一向温和的墨冉难得生气。
“回皇上,禁卫军抓获几名潜入皇宫的南连国的余孽。”正当公孙哲还想说些什么时,身穿盔甲的侍卫便匆匆来报了。
“回宫。”冷冷吐出这一句,公孙哲收回打量洛惜的目光,一摆龙仪,转身带着人走了。
洛惜的手紧紧拽紧帕子,指尖有些发冷,唇边稍稍挂起一抹讽刺的弧度。
南连国余孽?
真真是可笑至极!
当初大庆国没米没粮之时,天灾人祸横行之时,他公孙哲无依无靠,受尽折辱之时,是谁一次一次帮他,护他,抬举他?
察觉到洛惜身子微颤,墨冉以为她冻到了,便把她抱了起来,紧紧护于怀中,温声道,“阿晚,京城渐乱,朝野已腐,我明天便辞官,与你一同游山玩水去,你说可好?”
洛惜的手搂着他的脖子,目光炯炯与他相对,察觉到他的不容置疑的认真时,心究竟还是不禁乱了乱。
当年她告别父皇母后,自告奋勇来到大庆和亲,为谋求两国之和,嫁与大庆太子公孙哲后,也因此结识了太子府上的少年英才墨冉。
刚认识那时,他还是尽心尽力辅助公孙哲的幕僚,一年后,他们虽一人为君,一人为臣,但两人关系是极好的。墨冉可以说是公孙哲的心腹大臣了。
而且墨冉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当年还是兵马大将军时,征战在外,令敌国闻风丧胆,如今位居丞相,亦把朝廷诸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虽为一名少年丞相,却是可以让别国君臣都忌惮的人物。他于大庆,自是十分重要的。
如今,竟要辞官了吗?
“阿冉,你可当真?”
“如是当真,你道如何?”墨冉看她一脸呆愣,嘴角微微带上了一丝决然的弧度,……洛惜,什么锦绣前途我不在乎,余生有你足矣。
涂了蔻丹的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洛惜心不在焉轻轻地点了点头,“这自是极好的。”
3
次日一早,墨冉辞官,朝野震撼。
公孙哲看着他去意已定的神色,勃然大怒,连说了三个好,“你以为朕离了你就立不起这个大庆不成!”
“臣不敢。”墨冉沉着声音道。
“你有何不敢?因为一个女人,你屡次三番忤逆我,如今大庆正要发展疆土你又要离开,你有什么不敢?”
“臣恳请皇上批准。”墨冉不卑不亢。
公孙哲气得胸腔一口鲜血涌上喉咙,咬牙道,“准!”
看着墨冉松了一口气的模样,公孙哲拳头紧攥。自己最爱的女人离开了自己,最好的兄弟也要离开,他做错什么了?他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宏图大展,他们怎么就不能理解自己呢?
墨冉辞官之事传遍了京城,再由京城传向了各个地方,各个国家。顿时大庆臣民俱万分惋惜,其他国家窃喜,终于没了一个心头大患。
离京城百里外的小茅屋中。
洛惜看着墨冉吃了昏睡药后阖眼深睡的俊颜,一时失了神。
思索了半瞬,她终是站起了身,走出了屋子。
不远处,站着的是南连国藏匿起来的最后精锐。
“此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大庆皇帝公孙哲的首级必须拿下,以祭我南连国万千臣民的在天之灵!”
“是!!!”
与南连国一战已经收尾,公孙哲为充盈后宫,大肆从民间收罗民间长相美丽的秀女。其中一名秀女大获圣恩,但令人惊讶的是此女容貌虽一般,却有一双酷似前皇后的极美丽的眼睛。
帝时常带她出入宴会,圣宠不断。
“不知为何,朕觉得你非常像朕的一位故人。”公孙哲抱着传说中那位女子,手轻轻勾起她的下巴,细细凝视她的眼睛。
洛惜宛然一笑,“皇上可是说蓉儿长得像前皇后?”
公孙哲笑容凝了半瞬,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不过,她容貌是极美的,这个,你可不及她的百分之一。”
洛惜嘴角挂着笑容,“那她为何走?”
“我屠了她的母国,杀了她的亲人,她恨我。”
“那皇上后悔吗?”问出这句话时,洛惜明显感受到他的一丝慌乱。
“不曾!朕以为她嫁来大庆,同我同床共枕这么多年,应该事事以朕为先,为朕着想。何曾想,她终是心属南连,不在我大庆。而且,她与我那丞相时时纠缠不清,朕不赐她死罪,已是最大的情面了!”公孙哲说完,怒火也上来了。
“皇上别生气,喝杯茶吧。”
“还是你贴心,等会儿朕与灭南连国有功的大臣有宴会,你一同前去吧。”公孙哲轻饮一口,淡淡开口道。
“妾遵命。”洛惜微微垂首福身,眼底暗潮汹涌。
4
腊月十六日。帝在大殿举行庆功宴,被南连国余党劫持,参宴大臣无一活口,帝驾崩。
无数的禁卫军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洛惜放下手中沾染着鲜血的剑,笑得凄然。
大仇得报。可是,她的心为什么空落落的。
刀剑划破衣衫,刺进血肉,鲜血迸出,意识也渐渐涣散……
刀光剑影中,洛惜模模糊糊看见一抹熟悉的身影踏着血光冲了进来,还是那个温柔的眉目……洛惜看着那抹身影,嘴角勉强挂起微笑。
墨冉,再见,来生,定不负你。
洛惜!
紧紧搂紧满是鲜血的女子,胸腔之内似是万剑穿过,墨冉眸中满是痛苦。他还是来得太迟太迟了。
世传,皇宫动乱那一日,墨冉丞相带着他曾带过的墨家军冲入了皇宫,一番动乱后,他紧紧拥着一名浑身是鲜血的女子,内断经脉,吐血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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