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点 站

文 | 安

其实，你才是我的终点站。

总的来说，何菲还是喜欢参加婚礼的。

特别是那种不太熟悉的人的婚礼，不用送太厚的红包，还能不顾形象地大吃一顿，这菜色再怎么也比自助餐精致一些。

更重要的是，一个人参加婚礼司空见惯，但一个人吃自助餐太过悲凉。

“妈，我已经到了。好，您催婚能别这么见缝插针吗？我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能不能让我好好吃一顿？好，挂了。”

好不容易把母上大人给应付过去，何菲看着眼前琳琅满目的美食，一天的愁云惨淡消散得差不多了，还没来得及看看远方表姐长啥样，撸起袖子就开始给自己夹吃的了。

“诶，你听说了吗？这新娘子啊，把她的前男友拉来当伴郎了，这心真是够大的！”

“前男友？是不是那个叫刘是的小哥哥？”

“好像就是他！”

“天呐，一会儿我得注意一下他，上次我见过他，长得可帅了！”

“这就打上人家主意了，你啊，还真得感谢新娘子的不嫁之恩，哈哈。”

“哈哈，这么说也是。”

一边夹吃的，还能一边听听新娘的八卦，何菲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线。

刘是没想到他能以伴郎的身份出现在前女友的婚礼上，可是造化弄人，等到他猛然惊醒的时候，已成定局。

“我就不上台致辞了吧？”刘是为难道。

新娘子眨眨眼就要落下泪来，娇滴滴地说：“没有你的祝福我怎么能安心地步入婚姻，你要对我负责！”

“好吧，但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要再随便找我了，我们各自安好。”

虽然不愿意，刘是最终还是妥协了，就像在上一段感情里一样。

何菲看到台上认真为新娘致辞的刘是，心里咯噔一下，这个人不是他吗？

本来被食物治愈的她，突然又心情低落了起来，盘子里剩下的食物也再没动过了。

就算是吃货，也有让她食不下咽的烦恼。

刘是没想到自己能在前女友婚礼上说出那么多祝福的话，还好及时收住了，不然客人都要误以为这是他的婚礼了。

从台上下来，他觉得这几分钟比他工作一整天还要耗费精力，于是提前离场回家了。

520路公交车是到达泉山站的直达车，刘是总坐这辆车上下班，如今都快坐出感情来了。

刘是跟在何菲后面上的520路公交车，并且在空旷的公交车上默契地坐在一排，可他们仍然只是陌生人，熟悉的陌生人。

我们总以为萍水相逢和擦肩而过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然而常常是内心暗流汹涌，表面却云淡风轻。

久而久之，我们便习惯了陪在陌生人左右，假装不孤独，百无聊赖地过着平淡的生活。

刘是在泉山站下车的时候，何菲想着，下一站该我下车了。

何菲正要开门，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妈妈来的电话。

“您今天怎么啦？一个接一个电话？”何菲把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之间，一边接电话一边开门。

“你怎么提前离场了啊？让你去找你表姐不去找，她说了有个好小伙子要介绍给你的。”

何菲尝试了好几次，还是没能把钥匙插进锁洞，干脆放弃，就站门口讲电话。

“我认都不认得她，尴不尴尬啊？再说了，人家婚礼，你去相亲，也太不礼貌了吧。”

“我跟你说啊，你都27了还不着急，我们也是替你着急啊，我们不也是为你好吗？还管什么尴不尴尬，礼不礼貌的，你的终身大事才是最重要的！”

“你怎么不讲道理呢？再说27岁也不算老吧？人家林志玲40多岁才结婚，还找了个比自己小的，你们就是瞎操心。”

“我不讲道理？你还学林志玲，你有她条件一半好没有啊？还不赶紧找，过了时间就找不到了，你以为你还小吗？我催你还不是为你好吗？”

“妈，求求你别天天念叨我了好吗？是我不想幸福吗？是我不想结婚吗？我只是还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我已经够烦恼了，别再给我雪上加霜了好吗！喂？！”

何菲她妈在她的嘶吼声中挂掉了电话，这还是她第一次被妈妈挂电话，不过耳根子总算是清净了。

刘是刚进门，一股饿意铺天盖地袭来，他有点后悔没在婚宴上吃点东西，翻箱倒柜只找到一包泡面。

虽然前女友很矫情，但是他们确实在一起度过了很艰难但又很美好的一段时光。

吃完一包泡面，刘是意识到，是时候删掉手机里前女友的照片了。她向前看了，自己也不能沉湎于过去了。

刘是好像有点明白前女友要他致辞的深意了，只有好好和过去告别，才能了无牵挂地走向未来。

何菲洗了个澡心情好多了。

穿内裤的时候，裤腰开线了，扯掉了很长一根线，她也没有暴走，反而觉得刚刚对妈妈太凶了，心生愧疚。

于是，给她发了个微信：

“谁不想有个幸福的家，只是没遇到那个能让我幸福的人。”

母上大人秒回了一个白眼和抠鼻，把何菲给逗笑了。

改变对方的观念可能会很有成就感，但是理解和宽容却有种伟大而温暖的感觉。

不过，何菲脸上的笑，在看到老板发来的微信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消失。

“我要去看房，明天的提案就交给你了。”

刘是正研究各种房源，一个他跟了很久的老板发微信说，明天有空看房。

何菲连夜赶方案没睡好，坐在公交上一直打瞌睡，直到有人把她推醒。

“姑娘醒醒，你看你是不是到站了？”

何菲一看真到站了，大妈看她一脸疑惑的样子，指了指刚下车的刘是，饶有意味地笑道：“是那个小伙子叫我提醒你的。”

本想跑过去谢谢刘是，但转而一想，人家也不是为了一句谢谢才这么做的。并且，目前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刚进公司，前台Anna就急匆匆地跑过来小声交代：“甲方爸爸提前来了，何姐你赶紧上吧，没时间准备了。”

“好的，你先把这个U盘里的资料打印出来，给他们一人发一份，我马上去会议室。”何菲说着递给Anna一个黑色U盘。

“好的，那我去安排了。”

“等等，咖啡准备了没？”

“啊，我差点忘了，我这就去。”

“你啊，回头跟你算账，现在你一个人来不及了，让Tina跟你一起做吧！”

刘是坐在车里等大客户，约好的9点，快10点了人都没来，他有点儿不耐烦。

这时，他收到客户发来的一条微信。

“小刘啊，不好意思，我今天难得休息就先送小孩去学校了，你再等会儿，我马上就了哈！”

虽然刘是很恼火，但客户是上帝，上帝做什么都是对的，干了多年销售的他，这点觉悟还是有的。

他是这么回上帝的：“没关系的，张总，等您，我特别愿意，您慢慢来，别太着急。”

何菲以最佳状态，将方案毫无纰漏地呈现给了客户，她以为点到为止，可以休息一会儿，甚至可以趴桌上睡一小会儿，但她还是太天真。

“我感觉没怎么听懂啊，Anna，再给我来杯咖啡，水不要太热了，说了多少次了也不知道改改。”

“那要不我再给您……”

“哎呀，耳朵都听出茧子了，我说，你们老板呢？我一向只跟他对接的，你是谁啊？”

“吴总您好，我是广告部的项目经理，我叫何菲，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

“好了，你们还有planB没有？”

何菲一脸懵，这甲方也是熟客了，以前虽然都是老板提案，但方案一向是自己在做，一般都是一版过，从来没出过问题，要不老板也不会放手让自己提案。

正在她一筹莫展之际，新来公司的Vitas突然出现，满脸堆笑道：“她没有，我有。”

Vitas虽然资质不错，但刚入行专业词都没认识几个，她怎么可能有planB？

何菲正要制止她，甲方爸爸突然站了起来，笑道：“Vitas！又见面了，来来来，你来跟我讲讲，对了，那个，何，何菲，你去忙别的吧，有Vitas给我讲就行。”

何菲能做到项目经理是一夜夜熬出来的，一向稳稳当当，从不投机取巧。

如今，却被刚上场的后浪拍在了沙滩上，脸上挂不住，心里也难受得紧，三步做两步躲进了厕所。

刘是终于在10点30分的时候，将大客户引进目标别墅里。

“这房子有些年头了，不过这地方可是寸土寸金，不出两年就能翻倍增值，绝对是投资的首选，要不是我没钱买，我早都买下来了。”

张总没怎么说话，倒是各个房间都仔细看了一遍，脸上的表情也很平淡，刘是还没猜出他心思。

“我说它有超大的增值空间您可能会觉得太抽象，我这么跟您说吧，可靠消息，这片区域要建学校，小中高一应俱全。”

“具体什么时候建？”

“这个据内部消息，就这几年，反正是下了文件的事不可能变卦，只是新事物都要有个发展过程，等学校一建，地铁一通，万达再在这儿建个大商场，那时候您这房子就是黄金屋了！”

“合着现在这里是没学校、没地铁、没大型商场呗？那我要它干嘛？你不知道我想要房子干嘛呀？看你挺执着的一有需求就找你来了，结果你完全不懂我啊！”

“您这哪里的话，现在是没有，过几年都会有的，眼光要放长远，这房子一定会增值，难道您不想要钱吗？”

“我是想要钱，可是人活着也不都是为了钱啊，小伙子，你结婚没？”

“没有，但是……”

“好了不说了，多说无益，你连家庭都没有怎么会懂我的需求呢？”

“买一套适合生活但是没有增值空间的房子是一种资源的浪费，花一样的价格，您今后会有更大的收益，才是最保险的。”

“等你成家了，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也许能理解我吧，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很欣赏你这股倔强的，但，你很可能会因此错过很多个大客户。”

“我知道您的意思，但我的专业就是给客户提供回报率最高的投资建议，我遇见过很多客户，他们就是因为没有看到未来的增值空间，错失了投资的好机会，我是真心做这份工作的，如果您不想要这套，我大可以再为你选一套性价比不高的房子。”

刘是很激动，他的每一句话也是发自肺腑的，可是客户却固执己见，不知不觉他就用上了恨铁不成钢的语气。

这是大忌。

可是张总只是笑了笑说：“你很像我手下一个小孩，虽然很气人，但也有可爱之处，你再捋捋自己的思路，想明白了，再来找我，我等你一个月的时间。”

心情低落时，时间也会变得很难熬。

刘是这次精心准备了很久，没想到被客户一口否决，甚至还因为没家庭被小看，在开车回公司的路上他气得差点删掉张总的微信。

等到公司楼下停车场停车的时候，他已经不生气了，反而很感激客户能够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他开始反思家庭对于人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虽然何菲很清楚Vitas能够把客户拿下靠的是交情，她还是没法过自己这关。

归根结底，她不想去相信这个世界有难题是靠自己的努力解决不了这个事实。

星期五晚上八点的公司只剩何菲一个人还坐在电脑前，她把自己做的方案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找出新的突破口。

“何菲？！”

“啊？张总！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了勒，怎么这个点还在公司啊？你以为现在电费很便宜吗？”

“不好意思，今天……”

“别说了，你赶紧回去吧，也跟朋友聚聚会吃吃饭什么的，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搞广告啊？纸上谈兵，闭门造车，要不得的！”

“我……”

“你什么你，你只有把生活过好了，才能有更充沛的精力应对工作上的挑战。你现在完全不在状态，还不如下班，省得浪费电。啊，不跟你说了，我还有事要做，不送啊！”

老板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何菲只好关掉电脑下班。可是想了一圈，也想不出可以找谁出来聊聊天吃吃饭的。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要忙，突如其来的约会无疑于一个不好推辞又必定心不在焉的负担。

当她正在烦恼的时候，突然发现马路对面那家超爱吃的火锅店开门了，心情瞬间由马里亚纳海沟直冲上珠穆朗玛峰。

“老板娘，你们旅游回来了？真是想死你们了！”

老板娘白了何菲一眼：“说得好听，你是想我们做的火锅了吧！”

“哈哈，有这么明显吗？那就老样子给我来一份！对了，老板没回来？”

“他在楼上喝酒呢！”

“你们吵架啦？”

“想哪儿去了？他陪一个熟客喝酒，反正今天人也不多，随他去吧。你应该不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

老板娘把一盘子食材、酱料递给何菲，笑着说：“这些是送你的，祖传秘方，可好吃了，你先上去，其他的马上来啊！”

何菲刚坐下，老板就转过头来打招呼：“何菲！刚才我就听着像你声音，果然是你啊！”

她一抬头视线刚好和坐在老板对面的刘是相撞，心脏一紧，但明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是啊，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我都食不下咽了！”

“哈哈，您可真幽默，我就信你了，回头给你打五折，哈哈，您吃好啊，我这边陪着哥们儿就不招呼你了啊！”

这时，老板娘正好上来。

“谁要你招呼，吃都堵不上你的嘴！”说着老板娘转向何菲，“你别介意，他喝点酒就好说话，你先吃，不够了再叫我。”

“够了够了，你快忙去吧。”

在吃这件事上，何菲从来不需别人招呼，她可是资深吃货。

“老板我问你个事啊？”刘是突然开口。

“磨磨唧唧什么，直说！”

“你们开着火锅店为什么还隔三差五的四处旅游啊？”

“哈哈，我开火锅店就是为了能四处旅游啊！”

“那你们未来怎么办？不存钱吗？”

“看你是兄弟我才跟你说的，我是这么认为的哈，一个人要是连现在都过不好，想着未来有啥用？未来不能解现在的苦难，未来特么不就是未来的现在吗？我告诉你兄弟，过好现在比啥都好，别想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当你过好了每一个现在，未来啊，未来自然就好了！”

刘是仰头干了半杯啤酒，撞上何菲看来的眼神，心里一紧，但也没把它当回事，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

“你说你们结婚这么早，不觉得可惜吗？”

“哥们这句话我没听懂，啥叫可惜啊？可惜啥啊？喜欢就在一起，觉得分不开的时候就结婚。两个人相爱，什么是可惜？哥们，你这个人啊，长得帅，话不多，就是太磨叽了，想那么多干啥？”老板说着说着突然转身看看后面，“诶？何菲好像走了？”

等老板再回头时，刘是的位置也空了。

520路公交车的末班车就要开走了，何菲拖拖拉拉地坐下了，她的心乱得像火锅里翻滚的鸡蛋豆腐。

她突然站起身来，这时公交车车门噗嗤一声关上了，于是她又坐了下来，像跟涮久了的茼蒿，粘在公交车车窗上。

突然公交车急刹车，司机骂骂咧咧，何菲也没兴致围观，直到她被人推醒。

“你终于醒了，我有点醉了，能借你的肩膀靠一下吗？”

刘是确实醉了，不仅人东倒西歪，舌头都捋不直了。

“为什么？”

“贵人多忘事，早上我还好心叫醒你，这么快就忘了？”

何菲还没说同意，刘是就把头靠她肩膀上了，不过她也没反对。

520路公交车身披夜色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穿行，路过了泉山站，划过新村站，直到终点站幸福村才停下来。

“喂！你们两个醒醒，终点站到了啊，赶紧下车！赶紧下车！”

两人迷迷糊糊地下了车，突然意识到错过了自己的终点站，在荒凉的幸福村站，除了彼此，只有黑暗和更黑暗。

“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你没叫醒我，我怎么叫醒你？”

“哈哈……”

“哈哈哈……”

“对不起，我没叫醒你，让你错过了终点站。”

“我没错过啊！”

“你不是住新村站的吗？我后面一站？”

“其实，你才是我的终点站啊。”

“那么，亲爱的何菲小姐，快到终点站的怀里来。”

“好热啊！”

“谢谢你何菲，给我拥抱你的勇气。”

“我也谢谢你，刘是，是你给了我迈出第一步的勇气。”

无数次的对视和擦肩而过换不来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情，但是勇敢迈出第一步可以。

害怕失去得不敢开始才是遗憾，过好现在，才能不惧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