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头这几天涨价。”
“有钱没钱,剃头过年。涨价也得剪啊!多少钱?”
“光剪不洗40,洗50。”
“赶这时来剪头的真不少!伸着脖子给人宰。”想起自己也是如此,梦琳无奈地笑了。
连日里白天黑夜地加班,总算放了假。一大早梦琳就盘算着要“从头开始”,换个新发型。这已在理发店里坐了近俩钟头,亲耳听着老板娘把已经涨了3倍的45又加成了50。
络绎不绝的男人们多数还是接受了,个别几个不死心的想去别处碰碰运气,怕是转一圈后,还得掏这数。
理发师又过来撩起梦琳的一根头发,揪了揪,仔细观察,应该是试试药水起作用了没。嗯,这下似乎可以了。于是拉过小拖车,卷起卷儿来。卷好后,引导梦琳坐到旁边加热的机器那,把卷卷吊起一点通上电。
座位正冲着大门。已近中午,阳光正好,透过落地玻璃门照进屋里门前的一块地面,地上银光点点,树影轻轻舞动。梦琳抬头望向室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依然挂满树叶儿的枝条随风飘荡,岁月静好。
“你们不放假呀?”
“这几天生意好,年后休几天。”
“你不回家了?”
“不回了。”理发师一边忙乎着一边跟顾客聊着天。
“你安徽的吧?”
“嗯,我妈阜阳的,我爸淮北的。”
“哦!我也阜阳的。”
“烫好头,我们明天就回老家过年。”
“我一亲戚在阜阳开羊肉馆,味道很不错,你们可以去尝尝。”这边的这位理发师真活络,随时随地就打起广告,拉起了生意。
梦琳听着他们的对话,想起妈妈的电话:“再怎么着,他也是你爸,这也是你家呀!”刚涌起的一丝岁月静好又消逝得无影无踪,心烦郁闷起来。
一年中,梦琳最不喜欢的就是过年。在这个举国兴奋、人人思归的节日,梦琳就像个异类,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远离这弥漫着浓浓亲情的氛围。
“嗯,还好,自己并不孤独。”梦琳又想起前几日看到的“北大毕业、留美硕士拉黑父母、12年不归”的新闻,忽然间涌起惺惺相惜的激动,随即眼前又浮现一片“白眼狼”的骂声,那一阵激动瞬间平息下来,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幸福的孩子都是相似的。他们的脑中只有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哪怕我们这些父母迁怒、泄愤的工具,父母未竟理想的继承者,父母所谓爱的教育的受害者,自幼承受身体、心灵的双重伤害,曾经无数次地徘徊在死亡边缘,哪怕我们死掉,他们也只会说怎么这么脆弱,父母生你养你,那么爱你,你怎么一点不念念他们的好!
“他爱我?他爱的只是他自己!这么养我,我没有死掉,还赚钱给他花,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梦琳想起父亲近年来见自己那一付讨好样,又厌恶起来。
“老天终没负我。”梦琳填报的学校全是远离北方家乡小镇数千公里的南方大学,毕业后就留在了海南。经过几年艰苦的打拼,事业小成,买了房,但心理阴影一直消散不去,感情的闸门一直不愿打开。
“老板娘,开下门!”老板娘嗖地从梦琳身边窜过。梦琳定眼望去,一只轮椅堵在门前。老板娘忙着把门边的转椅移开,拉开左边玻璃门,又拉开右边的玻璃门。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吃力地翘起轮椅的前轮,老板娘帮着拉,终于把轮椅拖进屋来。
轮椅上坐着的老婆婆,穿着枣红色的棉衣,蜷曲一团,低着的头歪向一边,头顶花白的头发支楞起三寸高。有80岁了吧?
停好轮椅,中年男人俯身查看,掏出纸巾,仔细地擦了擦老婆婆的嘴角。
老板娘亲上阵,利索地帮老婆婆围上围裙,扶了扶老婆婆的头:“上次头还能直起来的。”
“一天不如一天了,国庆节的时候差点就过去了。在医院里住了22天。9年了!医院都不愿收,吊水两天都找不到血管……”男人一屁股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喘息道。他中等身材,国字脸,尚算魁梧,感觉是个转业军人。
歇息片刻后,他起身上前帮着扶住老婆婆的头。
“她还认得你不?”老板娘边剪边问。
“当然认得,我一天24小时守着她。我在她旁边支了床,她随时随地就有事情,不守着哪能行。”男人或是为了排解自己一直以来的积郁,或是为了标榜自己的孝行,嗓门很大。
看着轮椅上任由人摆布的老人,梦琳心里一阵悲哀。老婆婆一直低歪着头,耷拉着眼皮,没有任何动作,也看不出任何表情,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意识。真没有意识倒还好,如果有意识,她会想些什么?她愿意这样活着吗?
我相信她年轻时一定是把她全部的爱都给了这个儿子,并且教养得很好。如果出自她的本心,她必定不愿意这样拖累儿子。
“与她差不多同时间做手术的人都没活几年。老娘只有一个……”那男人的话又传了过来。
“老娘只有一个。”听到这,梦琳想到刚才对男人张扬的大嗓门恶意的揣测,不禁惭愧起来,他哪里是刻意显摆啊!他也没这个必要啊!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如果老婆婆还认得儿子,那么她这样支撑着“努力加餐饭”的唯一目的,就是满足儿子的这个愿望吧!
梦琳不禁肃然起敬。
梦琳旋即想起自己的老娘。一想起自己的老娘,梦琳就止不住地要流泪。母亲是传统女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一辈子忍辱负重,但有一点认得非常清楚——在梦琳幼小的时候像老母鸡一样拼了命地护着她,坚持让她读书、考大学。
梦琳买了房子后,曾把母亲接到自己这。母亲住了没多久,就不放心父亲要回去。
母亲不太会说话,道理懂得也不多,翻来覆去讲的最多的就那句:“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爹啊!”梦琳实在听得烦,索性就买了车票让她回去了。
屈指一算,父母也亦六十有余了。
岁月忽已晚,梦琳不由得叹了口气。
随拍:无色生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