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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从年少江湖消失了

妈妈从年少江湖消失了

作者: 念九九表 | 来源:发表于2018-05-31 17:00 被阅读1032次
    本人原创,违者必究

    这间KTV溜冰场匿迹在市职校附近的工业园区里。很有派头,我指的是晚上。水泥地面粗糙坎坷,被无数江湖儿女的大脚蹂躏的惨不忍睹。用铁丝扎成的外围牢不可破,等同于动物园里的虎笼,趴在上面可以隔空观看。几张破凳子七穿八洞,遍体鳞伤的躺在入口处,不知道砸破过多少个脑袋。集满爱情名言的斑驳墙壁上,布满了肮脏脚印。一行不堪入目的字体龙飞凤舞在厕所门上:"本地厂妹,学生妹,少妇,白领,上门服务,服务一流……"旁边空白处露出张牙舞爪的电话号码。兼顾娱乐功能的KTV大厅暗藏在溜冰场后面,若隐若现的霓虹色如同一个放浪形骸的姑娘在里面奔放,一行金色字体镶嵌在上面"吼出你的豪迈,释出你的激情"——欢乐人间,欢迎你。

    土豪看不上这里,过来溜冰唱歌喝酒的,大多是附近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和市职校的"坏"孩子。

    四哥坐在欢乐人间KTV吧台上,几杯下肚。

    "老八,昨天士多店交钱了没?那个王八犊子,就知道法律,天天硬着不交钱,还嚷着要报警,你叫他想明白没?"

    "东子,横滨路上赌档生意近来怎样?大刀疤没过来扫场吧?扫场的话,给我往死里揍。"

    "艾,老九,你他妈给我过来。上星期我叫你约的那姑娘呢?人呢?你他妈就知道忽悠四哥我。"……

    四哥的声音如雷贯耳,从KTV大厅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破空而出。三十出头的四哥,如哈巴狗皮般的脸孔,凝固在KTV光怪陆离的大厅中,煞气逼人。这附近工厂上班的人大多认识他,偶尔撞见他,个个都低头歪脸,老老实实的溜着他们的冰,屁都不敢放一个。记得有一次,一个黄毛小青年,在欢乐KTV大厅高吼完后,发现大厅里没人给他掌声,立马脱口而出说了句:"操!傻X。"四哥二话没说,走过去,甩了他一大巴掌子。打的黄毛小青年直冒金光。

    四哥甩甩手,含住一口烟,随即便从鼻孔处漫溢出来。一群跟班的老五老六老七全部涌上前,吓的黄毛小青年两腿瑟瑟发抖,脸上肌肉紧张的不断懦动。

    "操!你以为你是张学友呢。"

    "你他妈混哪的啊?"

    "你知不知道我们四哥在这。四哥在这,你唱的难听就算了,你唱完还骂人。一看你,就是不想活了。"

    在四哥甩完手的瞬间,一群跟班的把他想说的话都抢先说完了。七嘴八舌的跟想当网红的傻X一样。

    黄毛小青年一面瑟瑟发抖一面连声说:"对不起,四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叫杨小龙,市职校的。下次不敢了。"

    四哥盯住他看了好一会,转身朝小弟们说道:"算球,一个乳臭味干的学生。"

    "哦,对了,我随便问下,你知道杨震宇吗?"四哥突然立在半道问道。

    "他……他是我爸。"黄毛小青年懦喏半晌答道。

    "怪不得长的那么像。你有空过来喝茶,我有宝贝拿给你。这都是你爸和我打下的江山。"四哥指了指乌烟瘴气的大厅和溜冰场。:"怎么?你妈没告诉过你这些?"外面,一群并排而立搂在一块溜圈的男男女女正发出一阵欢乐的喊叫:"啊……好爽啊……"

    黄毛小青年摇摇头。

    我叫四哥,但不姓四,他们叫我四哥,是因为我在家排行老四,兄弟们以前老喊我老四,出狱后,就自然而然的变成了四哥。此刻,我正坐在欢乐人间KTV的吧台上喝酒,这间外表看似和我一样丑陋的KTV溜冰场,其实,却是我的心头大爱。因为,他是我和我的好兄弟杨震宇共同打拼下的第一间产业。里面充满了我俩的回忆。可是,震宇却为了救我死了。今天,震宇儿子要过来,我要亲手将震宇当年交给我的东西拿给他。我本想出狱后找到他,可是震宇女朋友却在震宇死后不久就搬了家。没想到,真没想到,我居然能在这里遇见震宇的孩子。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我一边感慨万千一边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

    我三岁时,母亲就抛下我们兄妹几个,跟人跑了。每次和小伙伴们一块玩时,他们都有一个叫妈妈的人从他们嘴里乐呵呵的冒出来。一个,两个,三个……我曾经从他们的嘴里居然数出了一百个妈妈。这让我难受的就像一只误吞了毒药的鹦鹉那样,噗嗤几下就折在了鸟笼里。我飞快着跑到父亲眼前,大声哭着质问他:"我妈妈去哪里了?你还我一个妈妈,还我一个妈妈……"。啪!忽然间,我脸上就沾了一个红色的手掌印。父亲是八级酒鬼(当然,如果这世界上酒鬼有评级的话,我会给他八级高分的。),请恕我如此无礼,但我父亲明显就是一个每天都要喝到酩酊大醉并借此发挥出他无穷无尽力量的人。他给了我一大巴子,呵斥道:"以后再和老子提你妈妈,你就给我滚!"我哭着跑了出去。

    河边的风把我刮的摇摇晃晃。

    "嘿,同学,你为什么哭了?"我擦了一把鼻涕,侧过脸看见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男孩走了过来。

    "没什么,被我爸打了。"我吸了一把鼻涕说道。

    "别哭了。喏,这个给你。"他从口袋掏出一块小白兔糖:"我叫杨震宇,你呢?"

    "陈斌,但他们都叫我老四。"我一边认真的答道,一边接过他手里的糖。剥了,塞进嘴里。"哇,好甜啊。谢谢你,杨震宇。"我擦掉眼睑上尚未坠落的泪珠喊到。这是我这辈子吃到最甜最最甜的糖。

    "没关系,以后咱们一块玩吧。"

    "嗯,好啊。"

    一个月后,我再次见到了杨震宇。不过,那却是一场出乎意料的见面。那天,太阳晒到树上的知了它没完没了的叫着。我举着长竿,站在树荫底下,像日本鬼子扫荡华北平原一样对知了进行了一场彻底的捕杀。我半眯着眼,竖起耳朵,认真的辨别着知了的藏身之处。忽然,一阵如同开水烧滚时一般沸腾的声音从远处袭过来。"抓小偷啊!有人偷东西!快来人啊,抓小偷……"声音持续高昂,从四面八方陆续冒出来的人们一边追一边抓起地上的石头猛往小偷逃跑的方向丢。

    "嘘,老四,千万别出声。"熟悉的声音猛一下传进我耳朵,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时。杨震宇一个虎跃就跳进了我眼前的暗沟里。我怔了一下,点点头。手里的长竿刚好沾上一只知了。它在吱吱吱的叫着。人们涌到我身旁,问道:"老四,你看见小偷没有?"我伸手往山的方向指了指说道:"看见了,往山上跑了。"人们迅速蜂拥着朝山上跑去。大人们总是缺乏判断力。

    咚咚咚,咚咚咚……

    街上又多了一家新开业的商店。

    啪啪啪,啪啪啪……

    鞭炮齐鸣,群狮飞舞。

    砰!

    大鞭炮炸响一片热闹。

    咚咚咚,咚咚咚……

    "谢谢你,老四。"双手拢住嘴巴的杨震宇像极了一只老鼠在一大片热闹的人群里吱吱吱的叫着。是的,像老鼠。一只从小就没妈妈保护要独自出来觅食的老鼠。我和他一样。

    "不客气。你妈也和别人跑了吗?"我按着他的肩膀,把嘴凑到了他耳边。

    "是呀,别提了。开心最重要。"他好像很成熟的样子,不过我仍然在一片鞭炮齐鸣扬起的烟雾中看见了他眼眶里的一滴眼泪,晶莹剔透,洁净如珠。没妈的孩子总爱假装坚强。我拍拍他的肩膀,大声喊到:"以后我俩就是患难兄弟!"。他盯着狮子头上的一双大突眼点了点头,算是应了我。那年,我俩10岁。

    就像地里的竹子那样,我们的岁数也节节高了起来。很快便吞没了好几个漫长无聊的春夏秋冬。我们像竹子一样的拔长,但却更像小草一样的疯长。他们说:"看到没,老四像不像一根草,你们看没妈的孩子是不是像根草。",随即便让孩子唱起:"世界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大人们总爱把别人家的孩子拎出来和自家的孩子做一种纵横交错的对比,并自我粉饰一番,以求达到最佳教育效果。我想,在他们说我像不像一根草的时候,我一定会是那个像草一样的孩子,荒草萋萋,无比悲凉。更甚的是,那个时候我也已经辍学。和震宇他们混到了一起。我那个终日以酒为伴的老爹,似乎还没能从他那种混沌笼罩的失婚状态中恢复过来。所以,我好像就变成了一根真的无人问津的荒草了。荒草和荒草混在一起,能变成遮天蔽日的茂林吗?这我不知道,但我却知道,从此我就踏上了一条遥遥无期征途险恶的道路,他们说,那是江湖。黑暗之路。

    混江湖,讲究的是义气。这分明就是一句屁话。义气当然重要,但更为重要的却是你要时刻必须为义气付出的勇气和力量。那是用生命和鲜血灌注出来的神气。城北的大刀疤,城东的李天昊,城西的王麻子……随便一掂,哪个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在这个狼多肉少的年代,混江湖也是要有梦想的。比如说,我和杨震宇的梦想就是要干他娘的西皮,成为整个江湖的头狼。但是你要知道,为梦想,人终究是要付出沉重代价的。死沉死沉的代价。即便那时震宇他已经有了女朋友,但人追求梦想的激情却永远不会随着责任的到来而消失。

    城东的李天旱,城西的王麻子,在一场暗无天日的厮杀中,被我和震宇挥棒披靡砍杀到屁滚尿流丢盔弃甲,很快便臣服在我们帮派之下。胜利的那晚,满是血腥味道的街道在一顿警笛轰鸣声中悄然散去。震宇驾着一部125C摩托车载着我一路狂奔着飞驰而去,身后的警车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来,干杯,老四。为咱们的旗开得胜干杯!"裂着大嘴笑个不停的杨震宇开心十足的像个突然得到了万千宠爱的孩子那样,没完没了的乐着。我看着他,像用看酒鬼老爹那样的眼神看着他。突然也乐了起来。马蛋,老子再也不会挨又红又疼又响的大巴掌了。再也不用接受人们对我投来又鄙夷又可怜又无助的眼神了,再也不用看见别人嘴里喊着妈妈自己心里却要数着妈妈了。因为,从今天起,一切都变了。我要变成一个流氓了。流氓,你知道吧?就是那种根本就不用在乎别人眼光的人。但通常我们还有一种更亲切的称呼,那就是黑社会。人们这样说的,警察这样说的,地球人都这样说的。我们接手了王麻子的地盘,并收到了一个又破又烂却又总能在黑夜里气派无比的KTV溜冰场。我觉得,人们总是喜欢黑暗的,譬如在看不见光明的时候。

    花无百日红,人无百日火。就在我和杨震宇如同秋风扫落叶一般横扫了大半个城市江湖的时候,城南的大刀疤终究是按捺不住性子,主动约起了我们之间的和平之战。说起这场战争,我觉得它丝毫不亚于当年世界杯的巴德之战。但,可恶的是 ,像泥鳅一样顺滑的大刀疤却在那场约战中使了诈。就是这个诈,让我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杨震宇倒在了我面前,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记得那天晚上,天空中的明月仿佛都知道了我们和大刀疤之间的江湖恩怨。早早便亮出了如同明灯般的光色,照在大地之上。我和震宇领着一帮人马,个个精壮,牛高马大,颇有一番黄巾军猎杀皇城之磅礴气势。我们按照双方战前约好只带棍不带刀的规定,早早的抱棍临阵,等待着胜利曙光的到来。但,大刀疤那个王八犊子,使诈,带来的家当全是框框当当响的凶器。就在我和震宇大叫一声不好,上当了的时候,对方的人马已经挥舞着刀具,铁棒,甚至铁锤冲了过来。这个世界,利益冲突间的约定,总是充满黑暗,谁也不能相信谁。撤显然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大计了。

    我们一边撤一边抵挡着对方冲杀过来的大队人马。

    "老四!小心!"突然,一个身影瞬间从我后侧扑上去一边大喊着一边用力把我往后推去。就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倒地的瞬间,杨震宇,我的好兄弟,一个给了我一颗世界上最甜最甜的糖的好兄弟,一个给了我世界上最好最好友谊的好兄弟,一个在我被人们指着说小草却时刻陪伴在我身边的好兄弟。一个趔趄,倒在了我眼前。一把刀,插在他的胸口处,慢慢的,慢慢的,鲜血如注。我扑过去,一把抱起他狼哭鬼嚎起来:"震宇,顶住。顶住啊……"一边大哭一边拔打120。

    在随后赶来的警察抓捕行动中,我抱着杨震宇,涕泪横流,嚎啕的像一条失去了理智的疯狗。"兄弟,别难过。"震宇躺在我怀里,鲜血染红了我俩的衣服。:"我快不行了,这……这个……请你……日后……交……交给我……孩子!"我接过他从裤兜里掏出来的一个红色小袋,像是从乡下神婆处求来的锦囊那样红艳。里面装了一张信纸。震宇没气了。

    "我被判了十五年。虽然我并不太熟悉法律,但我知道做流氓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和追求梦想一样。"我坐在吧台上一脸和善的望着前来喝茶的杨震宇儿子说道,他和震宇年轻时简直就像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一样。:"杨小龙,叔今天有件东西必须拿给你。"我掏出暗藏在身上足足有十几年有余的锦囊袋子,那是震宇嘱托给我的东西。今天我就要实现他的愿望了,虽然它只是一个遗愿,但这不也一样弥足珍贵,不是吗?我的手抖了一下,在掏包的那一刻,我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和我一块同甘苦共患难的兄弟。即便我们是人们眼中的黑社会,大流氓。但我们也是人,有情有义的人。

    "回去后打开吧!上天既然让我和你老爸在这里开始,也让我在这里遇见你,这就是缘分啊。"我擦了擦眼眶里冒出来的泪水继续说道:"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叔,别见外!"

    夕阳西下,如同一个西瓜烂醉在这个城市上空,很红很红。

    黄毛小青年站在职校宿舍的阳台上,颤巍着打开了锦囊。他有点不敢相信,一个在这片地盘上大名鼎鼎人见人怕鬼见鬼怕的黑社会分子,居然会是他死去已久,他也只能从家中墙壁上见到过的父亲的兄弟。他拨通了母亲的电话:"妈,我见到我爸的兄弟了。"

    "他,他……他告诉你什么了吗?"电话那头,他的母亲,杨震宇曾经的女朋友显然开始激动起来了。

    "妈,他说,爸交给了我一个锦囊。"

    "那……锦囊里面说的是什么?"

    "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老爸也许已经离你很远很远了……无论你是男孩女孩,你都千万不要步你老爸我的后尘,记住,黑社会,它不是路……爸爸从小就没有了妈妈,所以我……你要听你妈妈的话。做个乖孩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将来长大了做个有用的孝顺的人。……"如同过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杨小龙把纸条上的字一句一句的念给母亲听:"最后,告诉你妈,我爱她。也爱你,即便我不知道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但老爸都一样爱你。此致敬礼,杨震宇。"

    夕阳沉下去。烂西瓜消失了。

    电话那头一片沉默,随后便哭了起来。

    "黄毛哥,走,欢乐人间KTV溜冰场玩去。"

    "滚!老子现在不叫黄毛哥,从此也不会叫黄毛哥了。"杨小龙突然恶狠狠地说道:"这个世界上,那个曾经叫黄毛哥的人已经死了。谁,你们要是再叫我黄毛哥,那别怪我弄死他!"

    "哎!有病吧!"

    "走,别理他,神经病。"

    ……一阵七嘴八舌的议论。

    我坐在欢乐人间KTV吧台上,几杯下肚。

    "老八,今天开始,把这些赌场溜冰场KTV都给我关了。以后咱们别去收保护费了,还是老老实实找点正事干去吧!"

    "啊……四哥你……你没事吧"

    "去干吧,四哥的事情也完成了。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兄弟们。"我抖了抖烟灰,一片灰尘从欢乐人间KTV入口处飞扬而起。晨光中,我仿佛又看见那年,杨震宇朝我说道:"喏,给你的。"一颗我这辈子吃到过的最甜最甜的糖。

    但一切都结束了。从妈妈在年少江湖消失的那天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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