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7
江小放是个努力的人,上课时除了我问他问题分散他的注意力外,他都坐的笔直,很认真地听讲。我觉得我这样上课老是找他有些太自私了,而且他还说要是我成绩太差就别跟别人说认识他,因为丢脸。所以,我也很认真地开始听讲。虽然很多东西我都听得不明所以,但我依然听得津津有味。因为,我感觉有人和我一起努力着、认真着,我就很开心。
我很看不惯路可心一个劲儿地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样子。但是呢,自从我们班数学老师换成了一个从外地来的胖子之后,她的日子也变得难受起来。
记得那天,又是一堂沉闷的数学课,胖子在上面吼着,唾沫横飞。没错,他讲课真的是用吼的。有几次我上体育课的时候,都能在操场上听到他在别的班里讲课时抑扬顿挫的吼声。
“路可心,头呢?”突然,胖子放下课本,朝我们这边望过来。路可心睡得很死,没动。我推了推路可心,她还是没醒,我有点着急,全班都朝这边看着;我揪住她的头发使劲扯了扯。“啊!”路可心一声惨叫,猛地抬头,惊疑地看着我。我给她使了个眼色,并且朝讲台上指了指。她顺着我的手指望去,便看到胖子正凶巴巴地瞪着她。
“把书全给我收抽屉里去,摆那么高干嘛?你们这些学生啊,一个个的,以为老师不知道你们是咋想的是不?”胖子一边吼着一边环顾四周,“老师没当过学生吗?啊?就你们这点小猫腻,老师会不知道?路可心,耷拉个脑袋干嘛,说你呢?以为我不知道你埋在书堆里睡觉是不是?书摞那么高,给我把书全放抽屉里去!”路可心被骂得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把摆在桌上的一大堆书往抽屉里塞。
“说她没说你们是不是?我是说她一个人吗?听不懂我的话是不是?是不是还得我来教你们啊?你们一个个的。书码得盖过自己头的,自觉点啊!全部都给我把书塞抽屉里去!”胖子突然看着我(当时,我正偷笑着)说,“陈小小,你耳朵长着干嘛?还笑,笑路可心不是笑你自己吗?昨天那数学卷子上,十个选择题你给我错八个,啊!你还有脸笑?应用题不写答,计算题不写解,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我刚咧开嘴笑,还没一秒这胖子就对我开枪,当时我就不乐意了。
“我昨天感冒了。”我理直气壮地说道。
“没有理由!”胖子又是一声吼叫,声音还拖得老长,我感觉自己嘴角一抽,没脾气了。
自从胖子让我们这些人把上课不用的书全都塞进抽屉里后,很多人干“坏事”的机会就都没有了;吃东西的,睡觉的,看小说的,打闹说笑的,因为没有了东西做掩护;很自然的,没过一阵子,同学们自发地又把书给堆起来了;放眼望去,每个人的桌上都有一座高山;整得一副爱好学习的样子。路可心也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继续睡觉了。但是胖子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三番五次让我们自觉点,还说他现在是老了,换了年轻的时候,非让我们这些不听话的学生趴在教室门口做两百个俯卧撑不可。这样来回几次,我们也学乖了,一到他的课上,都统统地把桌面收拾干净,免得胖子又是一通劈头盖脸地数落。
路可心也不敢在胖子的课上睡觉了。实在是被胖子好几次点名站起来,心里已经有了阴影。胖子还老是让路可心站起来回答问题,路可心则低着头不说话,大家都以为她是太过害怕,不敢说话。但只有我知道,她是看不见黑板;即使我们的位置并不太靠后;即使,她戴着的厚得让人望而生畏的眼镜。
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同学(和闺蜜),我又不蠢(不笨),她的很多细节都让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我其实对她的眼镜真的挺好奇的,戴这么厚的眼镜还看不见?那得近视到多少度啊?但既然她不愿意说,我又何必去问她呢,何必要去逼她说她不愿意说的事情呢,我想。胖子仍旧不依不饶,很快改变了策略,一般都是这样:“来,这道题谁会做,举个手,上来做给大家看看。”胖子一边指着黑板,一边看着底下的同学,没过一会儿(见没人举手)说,“好,就你了,路可心,来,上来做一下。”我简直狂晕,路可心可根本没举手好吧!但是呢,与站在座位上时的路可心不同,站在黑板前的路可心总能过关斩将,能很完美地把题解出来;虽然有时候也有不会的,但这足以让许多同学都对她刮目相看——连江小放都好几次夸她,常常当着我的面说,没看出来你这个闺蜜这么厉害哦,我看她上课几乎都在睡觉哎!不过,胖子可不给路可心面子,每次路可心题做对了还好,不会做或者一不小心算错了的,噼里啪啦就是一顿吼,吼完还不算完,总要在后面加一句:“回座位,把这题抄二十遍,放学之前交给我。”
到后来,胖子吼完了就改成一脸坏笑:“嘿嘿,回到座位该干什么不用我教你了吧。”路可心是打心眼儿里恨这个胖子的。每次说起这个胖子她就握着小粉拳一脸愤慨地说:“这死胖子还让不让人活啦?上他的课睡不着觉就不说了,还让我抄题,害得我下课没时间玩,上其他课有时候也不能睡,真是丧尽天良啊!我要诅咒他——嗯......诅咒他什么好呢?好了,我想到了,我要诅咒他改作业时红笔没油,抽烟时被校长抓到,上厕所忘记带纸!”
我笑着说:“你这诅咒怎么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啊?”
“在你看来,上厕所忘记带纸是小事?”路可心一脸震惊地看着我说。
8
日子就在胖子叫路可心上台的时候,就在江小放低头思索问题的时候,就在我盯着黑板发呆的时候——不让人察觉的流逝;冬天的第一场雪落的纷纷扬扬,世界变成了纯洁的白色,空气中也有寒流涌动,吸进鼻子里的空气让人直皱眉头。我和路可心开心极了,一下课就跑到操场去玩儿。
本来想叫江小放一起去的,他摇摇头说没兴趣。我捏着手里的雪球,狠狠地抛向一片没了枝叶的秃树上,想着最近江小放日渐憔悴的脸。
他真的瘦了好多,我想是因为学习得太努力了吧;晚上回家的路上又变成了我一个人专享的旅程,那条大黑狗已经没了。我不知道它去了哪里。也许是死了。万家的灯火还是明明灭灭,路边的烧烤摊有几家换了新的主人,我跑去买过羊肉串觉得很难吃。早晨我依旧很难从被窝里爬起来,闹钟响了两三遍也没动静,老妈只好提起没放下多久的扫帚来赶我起床。
是的,江小放似乎一下子离我远了很多,没有人骑着单车带我穿过热闹的街市,也没有人再给我带炸的金黄金黄的油条,和一杯香气扑鼻的牛奶做早餐。我心里觉得很不安;他就在我的背后,可我却感觉不到他,虽然我们仍旧有说有笑。
唯一令我好受一点的是:我们还可以一起共进午餐。
我很想问问他为什么放学不一起走了呢?为什么早晨不再骑着单车打着铃铛来等我呢?还有,为什么这么憔悴了,真的是因为学习得太用功了吗?可我没有勇气问。但我好几次欲语还休的样子他是看到了的。大概应该也能猜到我想说什么吧,可是他只是装作没看见。对,装的,至少我认为是这样。这一年的冬天,下了好几场大雪,就在这样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就在世界变得安静而洁白的时候,就在我与路可心讨论着期末考试该怎么办时,江小放消失了。
9
这是一个每天都有无数意外的世界。江小放的消失确实是我无法预料的意外。可笑的是,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消失。那天我还是如往常一样凝神听课,心里却总觉得空落落的,总觉得教室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到老师询问江小放去哪儿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究竟是哪里不对了。江小放今天没来上学,我内心焦急万分,他是生病了么?还是遇到了什么别的事情?下课、放学后我都四处打听他的消息,每一个我知道的他的朋友(我都不厌其烦地询问着),问他们是否知道江小放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来上学?甚至他在别的班里的朋友我也问了。然而回应我的只有千篇一律地摇头。
路可心见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赶紧劝慰我,说:“别急啊,说不定明天就来了呢。”是啊,说不定明天就来了,是我自己太小题大做了吧。我这样安慰着自己,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窗外的雪飞扬跋扈地往窗子上拍打,几颗秃了顶的老树被风压的瑟瑟发抖。我昏昏沉沉地倒在桌子上,感觉时光爬得比蜗牛还慢。一天,两天,三天......日子不紧不慢地悠闲踱步,而江小放却始终没有出现在我所期盼的每一个早晨!我想去他的家里找他,却突然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他家住在哪里。以前与他尖叫着度过的每一个夜晚,我竟从来没有问过他的住处。我从来没问过;他自然也从未曾提及。好无语啊!就像小孩儿弄丢了自己心爱的玩具,就像蜜蜂迷失了方向,就像云儿告别了天空。我知道江小放也许真的离开了我的世界,丢下我不管了。
在许多个被白雪照得发亮的夜晚,在无数个大风刮过的清晨,在我与路可心一起敲着破碗走向食堂的中午——我的心里都无法抑制地出现一个白衫少年。于是悲伤如黑幕吞噬最后一抹黄昏一般向我席卷而来。我经常做梦,梦里该是初夏的时节,有并不猛烈的阳光,有成群结队的飞鸟,有嬉戏欢笑的同学;而我在梦里努力找啊,揉着眼睛拼命地喊江小放的名字,可是怎么样也找不到。我找了一个又一个的梦,却都是徒然。
偶尔也会做醒着的梦——就是人虽然睡着了,在做梦,意识却是醒着的;知道自己是睡着了,是在梦里;这时候,我会拼命地想着江小放快来,江小放快来!于是江小放就真的来了。我高兴得忘乎所以,赶紧去拉他的手,生怕他下一刻就会跑掉。可是,每次都拉不到,因为我每到这个时候,呼吸就会变得异常困难,像要死了一样,头也痛得厉害,像要炸开了一样;我拼命忍着,想着马上就能拉到了,怎么能醒呢?不能醒,陈小小,不能醒!我这样告诉自己。但眼睛还是身不由己猛地睁开,于是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余下寒冷的夜,与哭湿了枕头的我。
10
期末考渐渐临近,我的状态却极为不妙,黑眼圈一天赛过一天,精神也萎靡得厉害,开始像路可心一样,变得嗜睡。
路可心安慰过我很多次。每次她看见我顶着个黑眼圈来上学的时候,都心疼得要命;总要劝慰我很长时间,这些劝慰的话如一股涓涓细流,流淌在我的心间,总能让我舒服许多。班里到处充满了紧张的气氛,我也只能赶紧收起凌乱不堪的心情,投入到紧张的复习之中去;临时抱抱佛脚,也是一个好习惯呢!我开始聚精会神地听讲,做大片大片的题目,实在没事做了,就把路可心叫起来,一起讨论题目。
每当路可心睡得正甜的时候,我就会不知好歹地搅了她的好梦。这让她大发雷霆,每次都咬牙切齿地说:“陈小小,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如果再干扰人的清梦,我一定会干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来。”
我一脸不信。
“我发疯起来自己都怕的!”路可心见我不信赶忙补充一句。
我被她的话逗得乐得不行。在学校里忙的筋疲力尽,回家我基本倒头就睡,梦做得越来越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想念什么,感伤什么。我很喜欢这样的感觉。尽管很累。期末考结束的那天,我和路可心开心地去买了好多零食,一边吃着一边规划近在眼前的寒假。
人真的是一种善忘的动物,尤其在时间的洗涤之下。再谈起江小放,我不再觉得有多难过,多痛心,只是觉得有少许的遗憾,以及对他的几点担心。
曾经那么迷恋他的我,曾经让我觉得刻骨铭心的爱,原来抵不住这匆匆月余的时光,我自嘲地想。
“还惦记着江小放那个混蛋?”
“没有,这段时间忙着复习,哪有时间想他啊。”
“寒假呢,会想的吧。”
“也许吧,偶尔应该会想起。”
“你现在谈起他完全看不出情绪啊,完全看不出一个月前你死去活来的样子啊。”
“滚,谁死去活来啦?我那是出于一个正常朋友的担心,懂不懂啊?”
“是是是,出于正常朋友的担心。”路可心撇撇嘴,笑了笑。
在多年后,我想,在那个时候,我与他之间,或许真的只是朋友之交,他之于我,不过人生匆匆的一个过客;我之于他,亦如是。但是,直到多年后,当我偶尔回忆起他那时留给我的淡淡的一笑;当那些旧日的风雪被我深埋心底不再忆起;当秋天的风再次扫过残留的盛夏的时候——他再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时,我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他对我是这样的重要。
原来,我只不过是自欺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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