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走进古典艺术,你最好试着去理解《拉奥孔》;若要走进现代艺术,你最好试着去理解毕加索;而若要走进艺术,你最好试着去理解《喷泉》(杜尚 1917)。这不是说《拉奥孔》或者毕加索的作品不够好,而是说它们还不够伟大——伟大的作品不仅仅是在艺术的框架之内做得尽善尽美,而同时它们也反过来拓宽艺术的境地,甚至重新定义艺术。
本文的标题取自杜尚的作品《喷泉》,副标为“一次初探”。尽管,在之前的近十年间,我曾多次对该作品作出不同角度的解读,但是每次时隔不久我便会推翻既定结论,获得新的认识。或许在这个伟大的作品面前,我永远都是一个浅薄无知的初到者。所谓“探”,就是探路的意思,我从不期望能够通过该作品到达某种境地,而是想能够清理出一条或多条通向作品本身的道路。
尤多拉·韦尔蒂曾说,作家的道路越走越宽,而评论家的道路越走越窄。因此,当面对《喷泉》的时候,我们最好保持一种状态:On the way。
1917年,素以激进著称的达达主义艺术家在纽约办展览,向来将这些人引以为通道的杜尚送去了自己的作品——一件被命名为“喷泉”的男性小便器,结果被逐出场外。此后,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年,人们开始重新回顾并且肯定,将其目之为现代艺术的杰作。
——但是,这种观点对谁来说也不公平。
杜尚和达达主义的争议并不是《喷泉》好不好,而是它算不算艺术。如果它被接纳了,不是现代艺术接纳了它,而是艺术接纳了它。
因此,我们之所以说《喷泉》是伟大的作品,并不在于它足够符合现代派的激进口味,而是因为它重新定义了艺术。
杜尚的《喷泉》究竟算不算艺术?杜尚对那个小便器做了什么?对艺术做了什么?对艺术家做了什么?他对那个小便器进行了命名,他让艺术接纳了流水线制成品,他消解了艺术家的创作过程。
仿佛仅此而已。但是,如果这个小便器未被命名,它能够获得艺术的接纳吗?在它被命名的那一刻,这个流水线上的批量生产的毫无个性可言的小便器发生了什么?
我们此刻还未必能够作答,但是只要我们保持追问,我们就已经On the way。
如果那个小便器未被命名,它能否被艺术接纳?一个经过命名得到艺术接纳的小便器,在其自身之内究竟发生了什么?艺术家对一个小便器进行命名,这一行为意味着什么?
一个小便器如果未被命名,那么,它就会迅速淹没在成千上万的与之雷同的流水线制成品之中,断然没有可能走进艺术的殿堂。因为艺术的殿堂接纳的是作品,却不是器具。
然则,作品和器具的区别何在?一个简单的说法是,作品不具备器具所具备的实际的使用价值。还有一种说法:作品不像器具那样可以通过手艺的不断纯熟而获得成就。
这两种说法是从制作过程和用途方面来区别作品和器具的不同。它们都是以器具为尺度来衡量作品,却不是未能从两者的本质之处进行比较。
在作品和器具之外,还存在着纯然物。纯然物就是不经人力而天然存在者,比如树叶,流水,石头等。纯然物,器具,作品这三者构成了人以外的一切存在者。我们要区别器具和作品,不妨从区别纯然物和器具入手,或能得到些许启示。
纯然物和器具的不同仿佛在于器具必须经过人为制作。这一说法不错,但是还不够本质。譬如花木经过人的雕琢却难成器具,而石块粗经打磨,便是石斧。可见,器具之为器具,因为器具具有了“用途”。
器具取材于纯然物,可是器具如何实现了从纯然物到其本身的跨越?是否有纯然物作为材质对器具的产生起着决定性作用?例如,原始人守着一块铁矿,是否就能打造出铁斧?
未必!
唯当人类不仅洞悉了铁这一材质的属性,而且预见了用铁这一材质所制成物的用途,此物方才得以脱颖而出。器具,其本身就是一种汇集,不仅是将不同材质汇集于自身,而且是将世界间万物的潜在的可能性关系汇集于自身。
当世界万物所存在的潜在的可能性关系汇集一处之时,器具的轮廓方得以呼之欲出,此处,器具的轮廓我们称之为“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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