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十五二十时,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湖南上大学。陪伴在侧的是一个便携式随身听。在那个物资匮乏,学习极其紧张的年代里,什么能安抚青春驿动的心?
诗和远方,永远的缥缈和不定,不及我的一个随身听,确切地说,是随身机里那个声音。
《夜色温柔》是湖南台的一档广播节目,是我们那个年代宿舍的必修课。因为她,我认识了郑智化、蔡琴、苏芮……她总爱放一些从来未闻的歌曲,说着我从而未听的话;如果说,这世界有什么动人的音符,兴许就是随她柔和的嗓音一起畅游,天南地北,天涯海角。
仿佛,生命的思考被开启,稍有些装模作样的哀伤,又有悠悠怨怨的情愁,无论如何,我终于发现情感和灵魂的召唤,它们原是有重量的,可以交谈,可以对话,我喜欢得一塌糊涂,一切始于发现。
在那样的夜空,在那样的年龄,我终于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以后,我便不能忘记柴静:我们来自同一个家乡,大学时又在不同且不到一公里的院校上学,她比我小一岁。
暮然回首,已是中年。二十多年后手捧着她写的书,读着字里行间的情感,和她所从事的事业,不禁为她祈祷,愿她安好。轻轻地我想问,你还好吗?柴静。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柴静早已不再传媒领域,依然牵挂她,担心她。
《看见》应该是对她记者生涯的一次总结和回望。
我一度很操心,毕竟,记者这一行业与她的心性有着天壤之别:
……我心里知道我不爱扎堆。
小时候,我有个外号叫“柴老总”,因为老是“总”着脸,山西话。大人们例行逗孩子取乐,捏个脸啊,亲一下,说“笑一个”什么的,我总面无表情看着对方,弄得很无趣。谁喜欢一个不叽叽喳喳的小孩儿呢?
“你不可能是个好新闻人。”有同行直言不讳地对我说。
“什么是?”
“爱打听,好传播。”
是,我本性不是。(pg:20)
柴静,一个爱探寻真相的记者,这么形容:探寻就是要不断相信、不断怀疑、不断幻灭、不断摧毁、不断重建,为的只是避免成为偏见的附庸。或者说,煽动各种偏见的互殴,从而取得平衡,这是我所理解的“探寻”。
“新闻调查”的口号是探寻事实真相,易中天反问她,你说说,什么是真相?
她想了想,说:“真相是无底洞的那个底。”(pg:206)
危机四伏,气焰嚣张,充满杀戮:
“那几年我做节目的趣味是猛题,烈度高,对抗强,要像铜豆大雨,规模大,气势强,大地为之颤动。”(pg:196)
一个被诬陷的父亲,这么对他的小孩说:你要记得爸爸跟你说过的话,爸爸不是坏人。
“采访的时间到了,我站起身,说:‘保重身体,来日方长。’
他脸上的肉都在抖,但他笑着说,好。
狱警押着他,转身走了。走到十几米快要拐角的地方,一声尖利的哀号传来,我扭头看,他两只手被铐着,不能擦泪,只能仰头向天,号啕痛哭,那是从胸腔里爆炸出来的哭声。
已经看不见他了,监狱曲折的走廊尽是回声。”(pg:162)
“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我安慰。”
我们欢乐,我们痛苦,日日活着,却看不到天空一抹蓝色。前不久,我听说太原的某地又发生了塌陷事故。
山西,山西
柴静奉命到山西采访,煤老板甩出绿莹莹一厚叠美金,算是走过场。
深受煤矿污染的山西,柴静说她就在汾河边上长大。奶奶当年进城赶集的时候,圆髻上插枚碧玉簪,簪上别枚铜钱,是渡船的费用。柴静的父亲年轻时,河里还能游泳,夏天沼泽里挖来鲜莲藕,他拿根筷子,扎在藕眼里哄小孩吃,丝拉得老长……
受污染的景象,触目惊心,惨不忍睹。山河变色,曾经的山西已不是昔日的山西,柴静说,找工厂说说去,父亲问,找谁呢?河和空气都是流的,谁也不认。
四千年前,汾河里还有鳄鱼。这里是人类先民最早的农业生产地之一,那时已有收禾穗的石刀,脱壳去皮的石磨棒,由部落而入城市,文明兴起。大致在四千五百年前,最先进的历史舞台转移到晋南。在晋南兴起了陶寺文化。它相当于古史上的尧舜时代,亦即先秦史籍中出现的最早的“中国”,奠定了华夏的根基。”
如今,这里成了什么?山西,至此再也见不到彩虹。
同学说,那矿只能挖五十年了。再追问,他眯眼一笑,伸了两根指头,“其实是二十年。”
父亲说,肺癌、肝癌、胃癌……都是大医院没法治了,来这儿找点希望的。
煤老板命儿子送上一布袋又沉又肥的钱找导演,相当于,放我一马,少不了有你好处。
非典时期,非凡报道
2003年,柴静冲在最前线,为了做非典的报道。她的初衷如此简单,她顽皮的调侃自己:将来我要有个孩子,他问我:妈,非典的时候你干嘛呢?我说:你妈看电视呢。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玩性很大,但报道真相不是记者的天职吗?
我依稀记得当年那些闲言碎语,柴静就是想出名。为了出名,连命都不要。
短信里有个不认识的号码,对柴静说:要是你感染了,我能不能娶你?
柴静想的是什么呢?一瞬间确实一闪念,要是现在死了,总算不会浑身散发着失败的腐味儿。(记者当到这份上,得多忘我,或者说无我呀。)
的的确确,非典时期,人民医院有九十三名医护人员感染非典,急诊科六十二人中二十四人感染,两位医生殉职。
成长的创痛
几个孩子桌上都刻着“519”,苗苗父母认为他们是集体约定自杀。
桌子是第一个服毒女孩苗苗的,死亡的日期是五月十九号,与她同时服毒的女孩小蔡经抢救脱险。两天后,五月二十一日中午,同班同学小孙服毒,经抢救脱险;五月二十三日早上,小倪服毒,经抢救脱险;五月二十三日晚,小杨服毒,经抢救脱险。
迷一样的事件浮出水面,仅仅只是孩子无从打开的内心世界,或另有隐情,十多年过去,这件事让柴静很纠结。
一方面,作为记者,她给当事人抹眼泪,这个镜头争议很大,还产生了个新名词,讨论柴静是不是“表演性主持”。有人解围,这么做对么?不,先别回答,你要像苏联作家说的那样,“在清水里呛呛,血水里泡泡,咸水里滚滚”,十年之后咱们再来讨论。”
十年了,柴静还是没有最终的答案。也许是无能,因为这些孩子之间的情感复杂远超过节目中的描述,除了抹去眼泪,还又能做些什么?
柴静说,我从来没想过一个节目会以无解来结尾,一直到我明白真实的世界即是可能如此。
注:引文中的页码为电子书中的页码
书名: 看见
作 者: 柴静
出版社:广西师范大学
页 数:405
出版时间:2012年1月第一版
注:文中所有图片为家乡美景,拍摄于不同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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