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阮千荨
火车站出站口印着巨大的八荣八耻,每个字看起来都比我大。
“以关心老婆为荣,以忽视老婆为耻, 以伺候老婆为荣,以麻烦老婆为耻。”江北扛着大包小包还不忘油腔滑调,我转过头还没来得及给他一记白眼,就被热浪般的人群推了出去。
我们俩在今天成功跻身于八百多万外来人口中,离我们的北京梦又近了一步。
“北京,我们来啦!”我在车站门口大喊,红扑扑的脸颊洋溢着幸福的喜悦。
北京真是个好地方,高楼大厦林立,帅哥美女如云,最重要的是,没有人会在乎你在干嘛,就像此刻我在街上大声喊叫,行人也不会驻足多看两眼。
那天晚上,我们住在左家庄一个地下室的招待所里的暖气房里,40一晚。隔壁房是个刚从北理工毕业的大学生,学什么机电的,他的房间没有暖气,只要25。
“咱们好好干,面包会有的!”我抱着斗志昂扬的江北,头点的像小鸡啄米。
但40一天的地下室太贵了,三天就是一百二,在地下室住了四天后,我们找了个合租房,在劲松的老区,600块一个月。付完了三个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押金后,身上的现金已经所剩无几,没有床,也没有桌子。
“看我的!”江北狡黠的冲我眨眨眼睛,两个小时后,我们从二手市场拖回了一块大海绵垫子和一张旧桌子,就算在北京有个家了。
二手市场左边有一家超市,正在门口搞促销,我一眼就被一床碎花四件套吸引了,凑过去一瞧:六百八十八。我在心里默默的嘀咕,这么贵,促哪门子的销。
回去的路上,那床漂亮的床单在我脑海飘来飘去,江北用力的握着我的手:“早晚我会买回来送给你的!”
我重重的点了点头:“嗯那!”
一起合租的还有五个人,一对比我们早来几年的小情侣,一个染着粉红色头发烟不离手的姑娘,还有两个小伙子,看上去有点像同志。
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都带着一颗炽热的心,在这个城市心甘情愿的做着游子。
但我们之间从没有交集,每个人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偶尔上厕所打个照面,眼帘一低便侧身过去。
后来出了一部电视剧《奋斗》,我和江北骂着追完这部剧。嗨,童话里都是骗人的。
在北京,水管被堵是正常的。
此时因为堵水管我们合租房的地上已经有几厘米厚的脏水。
隔壁小情侣的姑娘骂骂咧咧的洗头,她男朋友也骂骂咧咧的上厕所,后来骂得声音越来越大,内容也从骂脏水变成了骂对方。
合租房一点也不隔音,我和江北靠在我房间的床边,盯着天花板,听着骂声闲聊。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我们一定不能像他们一样。
江北很快的在一家设计公司找到了工作,我也顺利的通过了一家外企的复试。大城市真好,到处都是机会。
收到正式上班通知的那个晚上,我们俩买了一只烤鸭和三瓶啤酒庆祝。江北把鸭腿扯下来给我,自己抱着鸭头砸吧的津津有味。
“你也吃呀还有一只鸭腿呢。”我有些看不过去。
“好好好我啃完鸭头就吃。”
踩着高跟鞋奔波一天的劳累袭来,饭没吃完眼皮就已经睁不开了,我倒头呼呼大睡。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江北已经出门了。他的公司坐地铁要比我足足多一个小时。
我闻着米饭的香味瞬间清醒,打开电饭煲一看,热腾腾的米饭上面卧着一只鸭腿。
清晨挤地铁上班。
人和人之间没有任何空隙,空气里充满各种怪异的味道,我不知道是怎么进的地铁,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进去之前以为肯定进不去,出来之前以为绝对出不来。
我的工作是翻译,每天都会面临新的不认识的词语,回到家我只能抱着各种专业词典不停的翻阅不停的记,偶尔江北和我说话也被我自动忽略。每到这时候他都会扑上来把我的词典抢走,恶狠狠用胡渣刮我的脸问我错了没。
但更多时候我们两个就像kappa的标志一样,背靠背往脑子里不断的充电。他做他的设计,我看我的翻译。
来北京的第二年,我跳槽了,薪水也从3500涨到4500。新公司在东四环,百子湾桥旁边,那时候后现代城还没有建完,我每天早上从旁边路过都要感叹,这楼盖的真好看啊真好看,直到有一天,我同事告诉我,这房子要一万五一平方。
我在脑子里盘算,我和江北不吃不喝两个月能买一平米,一年可以买6平米,十年可以买60平米,等我们40多了,才能买个80平的两居,还只是建筑面积。
前提是,不吃不喝。
从此之后,我每天早上从旁边路过的感叹就变成了,这楼盖的真贵啊真贵。
可是,我在脑子里算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当年的一万五蹭蹭蹭的就变成了今天的四万。
慢慢的我们有了一些存款,第三年开春的时候,我们在东四环边上租了个两居室,上厕所灯会亮,洗脸不会听到骂骂咧咧的声音,合租的姑娘经常不回家,家里只有我和江北的时候,我们总会恍惚的觉得这就是我们自己的家。
生活慢慢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我们还买了一台电饼铛,心情好的时候我会给江北烙金灿灿的葱花油饼,香味扑鼻能飘出老远去。
周末不忙的时候我最爱逛新天地,那里的东西我们都买不起,除了麦当劳和肯德基的甜筒。
那时候我最喜欢的就是在新天地上面吃着甜筒吹风,北京的夜色美的醉人。
快到年末的时候,我们早早买好了回家的车票,这是来北京的第三年,我们第一次准备回家。
江北的年终奖却迟迟没有发下来,各种打听之后才知道,他的年终奖被经理侄子顶替了。
一万块钱啊,这对于我们来说无异于一笔巨资,对经理侄子而言却不过是一万块的零花钱。
江北气不过去讨厌说法,下午回家的时候却神情恍惚。
我连忙安慰他,没有就没有,我们慢慢攒很快就会攒出来的。
他忽然转过身抱着我哭了:“我被解雇了。”
我愣了愣,拍拍他的背,“没事儿,咱再找更好的活儿。”
08年的经济危机来势汹汹,很多小公司都支撑不住倒闭了,江北的工作也一直没有着落,只能打打零工做点兼职。
我咬着牙拼命工作,房租和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费压在我一个人身上,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在经历了半年多高强度的工作后,加上之前的劳累,我得了严重的肠胃病和颈椎病,不敢吃辣的凉的任何刺激性的东西,不敢吃太饱。工作一天后脖子疼的厉害,扯着半边头一跳一跳的疼。
终于有一天,我在头疼马上觉得要炸的时候,请假回家没白没黑的睡了三天,醒了就迷茫一会儿未来怎么办,睡着的时候不停的做梦。
我发烧了,最高的时候烧到40.8度。
模糊的意识里,江北背着我跑下楼去打车,医院里充斥着刺鼻的药水味。
我不停的用方言说着胡话,一会儿冷一会儿热,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一场高烧,花掉了我大半个月的工资。
生病那几天我们终于有时间好好聊聊天,聊各种想法,聊未来,聊我们小时候多么幸福,聊我们未来有钱了要怎么花。而最终的结束语总是叹口气说,睡一会吧。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回了趟公司,想了又想,还是递上了我的辞呈。
大城市是会吃人的。
多少人的雄心壮志慢慢磨灭在能挤死人的地铁上,或者熄灭在已经变成黄色的雾霾里?
多少人是在为房东打工,多少人只是打着梦想的旗号在将青春折现?
北漂啊,北漂。
漂泊无助,居无定所。
北漂是种状态,租房是种妥协,但这些加一起,是生活。
我们漂在了北京灰褐色的天空里,渴望着生根发芽,渴望着开花结果,风雨过后才发现,其实自己就是一片浮萍而已。甚至不如那一对地下室里的蟑螂兄弟,他们好歹是北京户口。
“我找到新工作了!”江北的声音异常的兴奋。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那句“被我去趟新天地吧。”卡在喉咙里,最终没有说出去。
我一个人坐地铁去了新天地,买了两支甜筒。我知道刚出院这样做很任性,但我现在只想这样做。
我看着对过楼上的大屏幕,我看着CBD灯火通明的楼群,我看着高架桥下熙熙攘攘的车流。
这是我们向往的生活。
但这样的生活不属于我们,我们只是过客。
这个冬天的晚上难得没有霾。天上晴朗的夜空,明亮的月光,地上车水马龙,灯火辉煌。
我拿着包走回小区。
这座城市显得这么美丽这么好,可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归属感,那些灯火,那些人群,看起来那么热闹,但是却和天上的月亮一般,映照着心里的漂泊无依。
我坐在床上等他回家,十二点半,他终于回来了。
“你怎么还不睡?”
他抱抱我,转身想要睡去。
我拉住他,那句憋在心底很久的话终于说了出来:“你要不要跟我回家?”
“回家?这不就是我们的家吗?”他一脸不解。
“这不是家,我要回家。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回家?”
他无奈的叹口气“我累了一天了,你不要闹了好不好?”
他很快便睡了过去,我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我把合租房仔细打扫了一遍,看着这个房间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我们一起挑选一起添置的,一想到我要离开,心就像刀割一样疼。
但我真的太累了。
晚上七点,他应该还在公司,我只身一人踏上了回家的火车。
“江北,我回家了,这个城市太大了,大的让我感到害怕。我不想再漂着了,我想过安定的生活。祝你幸福,我们再见吧。”
不知道他看完信什么感觉,但我等了又等,他没有联系我,也没有回来。
我们两个人早就在人生的分岔路上,越走越远,直到现在,分道扬镳。
两个月后,我收到一个包裹,打开一看,是当年我看中的那个碎花床单,好像和我记忆里的一模一样,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他什么也没有说,我们都心知肚明,回不去了。
日光之下并无新事,生活不过尔尔。
下午的时候我去菜市场买了只烤鸭,抱着干瘪的鸭头,啃了一个晚上。
难吃的我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我泪眼婆娑的想,还是北京烤鸭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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