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神(29)神兵

作者: 王惊蛰 | 来源:发表于2018-08-02 14:31 被阅读98次

    坠龙……经他一提醒,我记忆中一道闪光袭来。幸亏是在马背上,不然我会情不自禁的停下原地,满世界浮光掠影,天旋地转,沉浸到往昔岁月里。迎着夕阳,一阵微风吹来,我倒觉得因为想起了那起追龙事件,我的脸都激动的发烫了。

    留存在记忆中的事,就属于山谷;没有进入记忆的事情,就如同发生在山谷之外,都是不存在的。

    我接下来要讲的是,多年以前,我和上官飞以及其他人见识到“龙”的那个下午。

    那是一个不详的日子,青云盖顶——我不是说过了吗,青云即大灾害。连讲书的老先生也觉得不详,就不讲了,让孩子们都躲在屋里,门窗紧闭,吩咐道:可不敢出去。

    不一会,狂风卷地而来,瓦片都被揭下来掉到地上摔的粉碎,一阵噼里啪啦响,这时,屋里竟然坠下几条小蛇,掉到桌子上痉挛般扭曲,有的女孩子哇的吓哭了,没等我们喊打,蛇竟然没了踪影;可是没有人敢出去,说出去会被大风刮走,就再也回不来了,我不知道再也回不来会是怎样的感觉,惶恐不已。

    阳光在须臾间遁去,天色很快变黑,一条闪电在空中燃起来,透过窗户纸,把黑洞洞的屋子映亮了,电光火石后,是阵阵闷雷,大地与雷产生了共鸣,开始持续震颤,那时的我,还没见识过这种毁天灭地的力量,惊的只管望着外面,心中一片空白,害怕地震山崩,害怕时间终止,害怕世界消失,或者害怕自己会消失。那场雨比起我们今日经历的大雨有过之而无不及。黑云得寸进尺的压低,最终实现了与外面另一屋顶的握手,仿佛天宫下沉,要吞吐巨灵,砸垮人间。大家都挤成一团不敢言语,几十双眼睛都像鹿一样望着外面。

    青云还是不断翻滚,雨点逐渐打了下来,如万箭射下,力透窗纸,竟染成墨汁样颜色。我们投过窗中破洞,窥到外面广阔的庄稼,在昏暗的天色中近乎消失掉;田野那边传来飞禽走兽奔走逃窜的嘶鸣嚎吼。所有这一切:我们,禽兽,草木,房屋,都成了穹庐下的蝼蚁一般,乞求得到怜悯,噩梦尽快结束。这时,我们才看到了,有一道闪电——频繁在云中出入,若隐若现,张牙舞爪。忽闻那个“太监”娇声大叫:“龙!龙!快看!龙!”

    当然,所有人都看到了,那分明就是一条金龙!它有多长我说不上来,因为它在云里穿梭,见首失尾,我可以保证我们都没有眼花,因为世上不可能有那么多人一齐眼花的。

    先生也看见了,他张大着嘴说不出话来,山羊胡子和下巴融成同一个影子,等到金龙消失了一会后,他才合住嘴,按摩了一下腮帮,又转过头冲我们斥责道:“胡说什么,那是闪电!”

    “又出来啦!先生!”还是那个太监,那个时候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指着外面叫道。

    重新现身的金龙,摸爬滚打的在云里扎了几遭,忽然,“啪”的一声巨响,一簇火花在空中迸射,它似乎被击中了,浑身冒起火来,然后支撑不住,竟一头扎下来,身上半火半烟,像炸完后的炮仗筒,摇摆着身子坠落。

    我以为它要掉入山脉大地,结果……它冲进了田里,由于庄稼太高,我们便再也看不见它。大家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但是之后那片地方冒出了一缕黑烟,又没了动静,我们同时吐了一口气,确信是真的。

    过了好久,雨势才渐渐小了,又拖了半个时辰,彻底停止。

    大家心悸难平,又蠢蠢欲动,此时先生开始恐吓我们:“不许乱说,不许靠近田边,你们是儒家弟子,胡思乱想就是大逆不道!” 说实话,小时候的我们可真容易被吓唬,长大后更容易被吓唬。有些人控制不了你,就恐吓你;他们伤害不到你,就伤害你的利益,不过令我费解的是:在我们小时候没有什么利益可以在乎的时候,为什么那么老实?正是因为老实惯了,长大后才那么苟且——果然谁也没往外说坠龙事件。

    后来,我见有一两个家伙钻进田野里去寻龙,被先生逮住了,把他们撵了回去。我问那几个被赶回来的同学,他们说:里面有一口井,井只有一丈来深,井底沉积了一点雨水,哪有什么龙,连条菜花蛇都没有!后来还是有学生常去,学堂怕学生掉进去,就雇人铸了一个很大的玄铁盖子盖住了井口,那井盖重的得五六个大汉才搬得动。渐渐的,坠龙事件就真的和没发生过一样了——直到上官飞再次提起。

    他激动的快马加鞭,在前边喊道:“神兵问世啦!是不是!你俩快点!”

    马跑过一座小桥,桥下正是大牙发现桃树的那条小溪——已经干涸了。

    待我们赶到学堂,我看着那排房屋,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们竟已离开了多年,它似乎不再那么有血有肉了。本来有两排平房的,可是有一排拆了,说是要建阁楼了,因为别的地方都建了阁楼,我们就跟着建。只有阁楼多的学堂才能大批培养君子,所以我们要建阁楼,建很多阁楼。

    其实哪怕房子保持原样,哪怕所有事物都不会变旧,再走进去感觉,还是不一样了——总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我是说,它不可能再走出一个我,一个上官飞,一个大牙了,就是这样。那个时候的那个地方,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第二次出现。

    下了马,我们钻进了庄稼里,整个世界突然清净了。只能听到衣服和庄稼的摩擦,以及人的呼吸声,我们谁也不和谁说话,只顾拔开向前走。此时,东南西北就没有了意义,因为说到底,东南西北什么的,都是田野外面的一种规则而已,我忽然发现:规则并非什么不可失去的“东西”,那只不过是一个规则;比如学堂,科举,术业,活计,律法,婚姻,财富,地位,这些东西都只是一些“东西”。我们要常常这样去想:世界上最大的岛屿是陆地。

    我们终于走入了一个圈子,和我们那天躲雨的“圈子”一样,只是这个更大;世上到处都是圈子,庄稼让我们与世隔绝,没有人会发现我们在结界里。

    那口井布置在结界的正中央。

    井倒是不大,半丈宽,井围是由青砖垒砌而成,有半人高,盖上早已覆了厚厚的土壤,因为中午的雨,竟然长满荷花。

    我们动手把土扒掉,慢慢抹出一块漆黑的铁盖,边上有孔,拿铁链穿过去锁住了。我搬了一下,根本抬不动。

    “你的宝贝就在这里头吗,这怎么搞?”我说。

    “就在里头,里头既然有不寻常的东西,那我就应该把我的武器吊进去,是不是?去吸收点什么,坠龙的第二天我就把兵器用麻绳吊进去了,本来指望过几天就取走,谁知给盖上了!那会哥们还小,抬不动这盖子。也好,多等几年,让它多吸收点……瞧着!”

    他站在锁链旁,蹲下刨土,不一会,果然刨出一个木桩,接着刨,又露出一个麻绳结——原来墙脚有个缝,刚好穿过一段绳子,他就是利用这个缝把东西吊进去的——这家伙还真有心!

    “别卖关子了,到底是啥兵器,你别告诉我是双节棍!”我带着一点揶揄的语气说。如果是他的木头棍子,恐怕早就烂在井里了。

    “是不是?兄弟,你快别恶心我了,这玩意可比双节棍厉害多了!你想,它能跟龙在井里呆好多年啊。”上官方一本正经的说道。

    听到这里,我眼睛闪亮了:“到底是什么东西,快,赶紧取出来!”

    上官飞有点得意忘形,但他仍然小心收着绳子,怕磨断了,手里越收越多,最后“咔”一声——里面到头儿了。然后他嘴角一扬,兴奋道:

    “是双截龙棍!”

    我真想踹他,他现在完全就和他爹取出十字架是一个模样,我转过头去看着老三。

    老三倒是实在,他早就准备好他的学究问题了:“吊在这里头这么多年,绳子能吃架的住吗?”

    “是不是?绳子和棍子都浸了油的,绳子烂不了,棍子是铁的!来,老三,咱俩力气大,把井盖抬起来,让他下去把武器拿上来。”

    谁,我?好嘞,真瞧得起我!知道我抬不动,就让我干这爬上爬下的猴子把戏。

    他俩在手里吐了唾沫,搓一搓,准备好,叫道:“一,二,起!”

    “轰”的一声,几百斤的玄铁重盖就真的被抬起来了!我暗暗惊叹:这就是俩头牲口!

    “你俩别撒手啊,不然我的头就被切掉了。”我边说边趴在井边,探着头向里面看:

    井中冒出阵阵幽深之气,由于光线稀少,深处里都黑漆漆的,但绝不是以前那些傻子说的只有一丈来深。

    我扔了一块土坷垃进去,等了须臾,才听见扑通一声——至少有三丈深,底下还有水;我开始想象,下面是不是真有什么龙,以至于竟产生了幻觉:在那最深之处,正有那么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我!我恍然大悟:若真有龙,我会被吃掉!妈的竟让我干这没屁股的活。我正待往出爬,另求他法,他俩在外面软声叫道:“没力了,你先保重!”

    慌的我赶忙缩头。上面的光线立刻收尽,咚!重重一声,震的两耳发鸣,双脚一软,差点掉下去,我吓出一身汗。原来里面接近出口的墙壁上都会有几块石砖凸出来,供人攀爬落脚的,我踩实了后,猫着身子,伸手又不见五指,就怕有什么东西突然出现......可是安静了一小会儿,什么都没发生。我才慢慢镇定下来,心里念道:“没事的,他俩歇好了就有力气把我救出去了!”我现在要做的是往下爬,把双节棍拿上。

    好在落脚的砖头容易触到,但是数量有限。我大概往下又挪了三四尺,腾出手攥着绳子,终于摸到了冰凉的双截棍——它被卡在两块落脚砖的缝里了。我将它弄出来,塞到腰间,紧抓着麻绳,磨的手心疼。井壁上有好多苔丝,滑滑的。我开始向上摸索,每次落脚都把一些泥土搓掉,落到底下的水里去,发出沙沙的声音。

    刚爬了一步,突然听到水里有什么声音,我吓得赶忙停下,侧耳细听:什么都没有。我用脚再一搓,土块又撒进水里,扑啦扑啦的,接着又安静了……没事,爬吧!

    我再爬了一下,下面仿佛又有什么声音,这下我听的比刚才清楚一些了——像是什么东西在水里动弹,把水搅活作响。难道……我心一下凉了个透,脚落的有点急了,突然踩到什么软趴趴的东西上,“吱”的一叫。

    我慌忙收脚,但那玩意还是掉下去了,我的身子却失去了平衡——好在有绳子,我抓紧了才没掉下去。是一只老鼠吗?这井里竟然会有老鼠!

    那玩意掉进水里,又吱吱叫了几声,慌乱划水呢。刚划几下,突然就没声了,一切又安静下来,老鼠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大概是沉下去了。

    好在我下的不深,没蹬几下,头就碰到了顶,我拔出双截棍,捅了盖子几下。那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想笑:人家都是敲门,我却是敲井盖。

    咯吱——井盖翻起,阳光又射了进来。

    我重见天日了,一种很浓重的幸福感将我填充,心里激动的很: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没见过太阳。

    等我爬出来了,他俩把盖子放好。一擦脸竟一手绿色,他两人立刻发笑。等笑够了,我们才有心思审视起宝贝来:只见两截铁棍,以铁链相接,每截有一尺长,棍身漆黑,由于涂了油,在潮湿的井里竟然没生锈;但是铁链上已经锈迹斑斑了,铰的很紧。这副棍子分量不轻,可以把人脑浆子打出来;但是它看起来确实丑,刻字图腾金箍都没有,不得不说:实在寒碜!谁要是拿出去跟别人说,这是龙宫宝贝,哈哈,别开玩笑了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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