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文：大地倚在河畔
■ 写这篇文章犹豫了很久 , 因为它貌似冒犯了节俭的原则。
一次难得的同学聚会，过了中午12点，报名参加者中尚缺某君。组织者忙打电话催促，说同学都到了，大伙意思人齐了才开席，赶快打的赶来吧。约12点45分 , 某君终于出现 , 同学问为何这么迟，某君答 : 挤公交转了多条线。又问怎么不打的呢, 某君惊奇地反问: 为什么要打的呢？化算吗？你想想那车钱相差多少。说着板起指头教众人计算。众人点头称是。
另有某君，也是一位精算师，听闻附近酒楼推出一元钱一只水蒸鸡噱头，即往品尝，接着持续光顾屡发感叹：到哪里去找这等好事啊；又与众友人漫步越秀，有人提议到博物馆看个展览或俯瞰一下老城，某君答：免费参观吗？这门票钱不是钱吗？末了风趣揶揄一句：到楼上喝西北风？还不如钱在口袋里 “袋袋平安”哦。逗得大家笑声不绝，也感觉很在理。
-1- 偶闻 & 偶谈
确如上述所示，有一种金钱至上表现是不易察觉的，因为它时常以“节俭”的面孔出现。
但要辨别其实不太难。金钱至上者一个重要特征就是，对任何事情的第一反应是金钱。你说这橙子很新鲜味道很好，他马上会问多少钱一斤，有折头吗——首先是钱，还要打折； 你推荐近郊某乡村空气清新环境不错，可以放松身心，他即问住宿多少钱一晚，折头大吗—— 首先还是钱，且要大折头；你与大家分享一件朋友千里迢迢捎来的小礼物，他看着就问，这东西值多少钱，折合人民币是多少——始终还是钱。
要注意的是，与正常状态下对价格的关注不同的是，拜金主义者是在任何事情上或者几乎任何事情上首先进行金钱考量，并且锱铢必较，欲尽占便宜。
近有一例，M君难得请友人进餐， 尾声时他以最后一道菜上得太迟为由，找经理论理要求打折, 经交涉, 经理说这道菜店里免费赠送了。M 君满心高兴但继续追击，要求茶钱也免了。稍后服务生告之，茶钱不能免但可折半。这额外战果令M君乐呵呵的，脸上洋溢着获利的满足感。友人揶揄 : 几元钱就那么开心？ M君一本正经道 : 几元钱有时候也是很难赚啊！
金钱至上者对如何少付出或者多赚取哪怕一分一厘钱高度敏锐。问题是，他们并不是缺钱的贫困户, 虽比上不足但比下也绰绰有余的收入, 其实足够他们过一种体面而愉悦的生活，只是在他们心目中金钱实在是太重要了，重要到凌驾一切之上，以至每时每刻都习惯性地首先以金钱或价格来衡量生活中遇见的一切。
这实在太令人疲惫了！
我们心中还有一些金钱之外的或者并不首先联想到金钱的乐趣吗？生活当中还有不与金钱相联系的属于人生在世的简单快乐，或者纯属精神层面的内在愉悦吗？
-2- 想起果戈里笔下人物
行文至此，我想起了俄罗斯作家果戈里，想起他笔下长篇小说《死魂灵》当中的吝啬鬼大地主角色——普柳什金 (有译作 “泼留希金” ) 。
绅士模样的乞乞科夫为收购 “死魂灵”而遍访地主庄园。他的如意算盘是趁新的人口调查进行之前收购一批已死去的农奴的名单，转到自己户头上拿到救济站做抵押，从而骗一笔大钱。当他最后找到了拥有 1000 多农奴的普柳什金时，惊讶得不由地往后退了一步。
果戈里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
“随便你用什么法子, 花多大力气，也研究不出来他的这件睡袍是用什么料子做成的 : 袖管和衣襟乌黑油亮，简直像是做靴统的上等鞣皮。背后原是两片下摆的地方飘挂着四片下摆，棉絮成团的从那直往外钻，系在脖颈上的也是一件莫名其妙的玩意儿 : 不知是袜子还是吊袜带, 还是肚兜 , 反正说什么也不是领带。总之一句话，要是乞乞科夫在随便一个什么地方的教堂门口碰上他，凭他这副打扮准会布施给他一个铜板的。”
他还描述了普柳什金吩咐仆人以发霉的面包招待客人的细节：
他在窗边 “叫了一声: ‘喂 , 普罗什卡！……喏, 拿着钥匙 , 交给玛芙拉, 叫她上储藏室去，那里架子上有个烤干的甜面包，就是亚力山德拉·斯捷潘诺夫娜带来的那个……你先把话听明白了, 面包上面的一层说不定有点坏了，那就叫她用刀刮掉, 面包屑可别扔了, 要放到鸡棚里去……’ ”
客人自然没吃这面包，也等不来喝茶要起身告辞 , 这时普柳什金的一段话令人哭笑不得 :
“说句实话, 我本人根本不爱喝茶，喝这玩意费钱的很 , 何况糖又狠命地涨价，普罗什卡！不用烧茶了！面包交给玛芙拉，听见没有 , 叫她放回原来的地方去，不 , 你还是拿到这儿来，我自己送回去……”
有书评说这个衣着褴褛、家中堆满破烂的地主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用，他的农奴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怪不得书中说他的庄园有数量颇多的死魂灵可以卖给乞乞科夫了。
你说这普柳什金是节俭呢，还是一个金钱至上的吝啬鬼呢？果戈里的刻画可谓入木三分啊！
-3- 他人是我之镜
且从小说抽身，回到现实本身——
那种以“节俭”面孔出现的金钱至上误人不浅。在“美德”的掩饰下, 金钱思维肆无忌弹地越界渗透于生活所有领域，让人们忽略生活中与金钱同样重要以及更为重要的更多东西，由此失去对生活真实本质的认识，也由此失去品味真正的生活乐趣的能力。人们可要多加辨识哦。
然而现实中, “悭俭”(粤语节俭之意)与吝啬鬼的金钱至上，其界线往往容易混淆。而且，即使我们自己也往往会在日常许多事情上不自觉地首先作经济考虑，这当中又有多少是必要的或不必要的呢？真理逾越一步即成谬误。我们会否一不小心也掉进金钱至上的陷阱呢？
他人是我之镜，用以照见自己。
(写于流花湖畔)
2019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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