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有光照进来的地方不全都是天堂,我看见了最灰暗的地狱。
原来有光的地方不一定就温暖,我没觉得他的体温会回升。
— —陈荒唐
——01——
天空是少见的万里无云,干净如同记忆中那个人的眼睛。
突然间就想到了他。
一个不认识的朋友。
他生前我没能认识他,走的时候,我却有幸送了他一程。他是我开在初夏,未命名的忧伤。
初二那年盛夏,我从没想过我会恰巧路过那个窗前,然后恰巧看见他刚好死去。
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一个已经不在了许久的人,可能也没叫人记住。
听说,人死后,如果灵魂太记挂某些人或者某些事时,终有一天灵魂会再去看一眼。
所以称他为子归。我相信他有归来的日期,让挂念他的人有所待。
十七八岁的年纪吧,本该坐在教室里啃着书本,或者在操场上打球,跑步什么的,活蹦乱跳的模样才像话。可是,花一般的年纪,如诗如画的年少,他却只能躺在世人皆厌恶与恐惧的病房。
所有人都以为还可以再坚持坚持。如今医学进步,就算根治不了,慢慢化疗,拖个两三年总可以吧。
希望有多大,就得承受着多大的失望。
——02——
起初听父亲讲时,总会很好奇的问:那是谁啊,是得了癌症吗?在我们这种年纪能老老实实待在病房里才怪呢。他是不是在等死啊?
父亲每次都是答非所问。一句小屁孩瞎掺和什么啊就把我打发了。
我再次听父亲说起他的状况是在他回到苍凉街的那个晚上。
人在倒数着过日子时会搬回老家,也就是那个记忆开始的地方。我始终觉得哪怕它繁华了一个人的一生,却终究躲不过苍凉这个劫。
一座座青砖黑瓦的旧房子,构成一条条阴森却又四通八达的小巷,有着我数不清的死胡同。一间间覆满灰尘且长久不见光的空荡荡房间。远远就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霉味。
午夜梦回时,总觉得听到了那里传来的阵阵低语声和紧接着的哭泣声。
请问苍凉街怎么走?回应我的是黑一般的孤寂。
我想只有真正进去的人才知道路途怎样,可我至今没见过真正进去的人有回来过。
父亲说他们搬回苍凉街还不敢让街坊邻居知道。因为,那里终究还是晦气和苍凉了些许。
我听了个大概,父亲说得很隐晦。
他已经快熬不下去了。
——03——
在他死之前我没见过他一面。我只知道苍凉街里有个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在等死。
其实他也没有我想的那样,他应该算是被迫等死吧。因为他对这个世界还有不舍。
啊爸说,他经常会一个人躺在窗前长椅上,有时候会眯着眼,享受着世间尤为重要的阳光。好多次照顾他的人都以为他走了。可探了探鼻息,却又似有似无。准备把他抱回床上时,他却又活了过来。他说他喜欢身上带着阳光的味道,就像妈妈洗的衣服的味道,闻起来,真好,摸起来,真暖。
他口渴了会习惯性的说一杯凉白开,说是夏天要是不喝凉白开就没那么完美了。而且觉得凉白开挺像父亲的,可能给的爱没有那么灼烈如火,但少了真的不完美。
他也总是询问他哥哥,你觉得这里的怎么样?外面的空地适合打球吗?有没有做点什么特别喜欢的事啊。他说没想到有一天他会那么渴望身上散发出来的酸臭味,感觉那才像活着。
每次听到父亲叨叨絮絮有这么一个少年在苍凉街里,不知道为什么,心有点不舒服。说不上来的感觉,很压抑却又寻不到根源。
可能因为在我生活的圈子中,他是唯一一个怎么年轻就进了苍凉街吧。生命才开始,还有好长好长的人生没过呢。
——04——
他是第一个让我心疼的陌生,也是我见到的第一具尸体。
遇见,本应该是个久远的场景,是着长衬衫年代的故事,有着几分温情。然而,我们的遇见,有着十分苍凉,那是种生离死别。
记得那些屋顶上都有一个通光口,巴掌大的样子。有光照进来时,就像有一条抵达天堂的通道。我一直以为那是神圣的,是触不可及的美好。直到我看着他在那条通道的背后,闭上沉重的眼皮,睡去,我才恍然惊醒,原来,有光照进来地方不全都是天堂,我恰巧遇见了地狱。
那天我去找啊爸,我记得他说过那间阴暗的房子大概在哪。我在那条街绕了好久,都没找到。当我沮丧的靠在泥墙上喘气时,恰好看到一双眼睛,像无风的日子,池塘里的水那样平静,又像万里无云的天空那样干净。
我刚想出声问,苍凉街怎么走。就听见我爸叫我的声音。我看了看啊爸,突然明白了,那个眼神干净通透,面色青白的少年,就是子归。
我猛地抬头,想再确认些什么,只是在我再次触及到他目光时,我看到他眼里分明带着光,可就那么一瞬过后,他再也没撑起那沉重的眼皮,光也彻底灭了。
紧接着的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我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问啊爸:他就怎么走了吗?
啊爸脸色难看,瞪着我,说了声闭嘴。可能怕我再干蠢事,把我拖进那间让我找了好久的屋子。还没踏进时就觉得特别压抑,让人连呼吸都觉得沉重。
我明明还可以在他明亮的眼眸里看到我的影子的。
巴掌宽的阳光,刚好撒在他的身旁空着的床铺上。
我以为阳光会挪到他的身上,等了好久,还是没有见到有光穿透他的身体。
日光如履薄冰,他的体温再也升不回37℃。
传说苍凉街曾经是座竹城,后来竹子被渐渐砍掉,才不见的。可是那一刻,很奇怪,我看见了落叶簌簌而下,如烟,可我觉得那是风,吹走这条街残存的微弱气息。听见锯子发出的声音,仿佛勾魂的咒语,叫人连根拔起。
04
他是什么时候被埋的?
在那个夜晚吧,没有人路过,又无人问津的晚上被偷偷的埋了。
那天,九点多吧,大概。我躺在床上,试图让自己睡下。辗转难眠,突然听到一阵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一辗而过时,我紧紧抱着被子,全身僵硬,后背和额头都贴满了冷汗;头顶上的小风扇,连续发出的声音仿佛在提醒着我刚刚有辆拖拉机经过,在耳边萦绕,久久的散不开。差点就哭了,想着我爸妈怎么还不回来。
后来怎么睡去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醒来,窗帘被风轻轻佛起,金色的阳光在窗台上翩跹着,辽阔的田野里稻谷好像又熟了一点,连偶尔从窗前飞过的鸟儿都格外欢腾。
没人会察觉到少了些什么。
没人知道,昨夜苍凉街多了一个归期未知的灵魂。
2018.5.26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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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陈荒唐 我希望明天有太阳,灼烧我那腐烂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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