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唤阿颜,因着娘亲年轻时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绝色美人,阿爹又是当年九洲里仅次于徐公之风流的俊儿郎,自然是希望我也能生的一副倾国倾城的好容貌,故取颜。我实在想象不出这世上能比阿爹还出色的男子长什么样,后来也是隐约听市坊里的传言是这样来描述徐公的颜值的:郑国有一女,娇颜赛姮娥,见徐公,不忍羞,愤而投井。说郑国有一个女的比嫦娥还美,结果见了徐公,相形见绌,羞愧地投井自杀了。我想徐公绝对可以称得上这世上美的惨绝人寰的人物了。
阿爹是个处尊居显的将军,一把银枪耍的出神入化,也是凭这把银枪驰骋疆场,创下不败的神话,同时征服了娘亲的心。娘亲经常念叨我自小就随了阿爹的心性,将将满月就不喜被人抱,非要挣扎着自己爬起来,将来长大也定是个不安生的主。后来也应了娘亲的话,不仅琴棋书画样样不行,更是不通女红,是个偏偏不爱红妆爱武妆的假儿郎。
我自幼顽劣,爬树翻墙很是顺溜,因着我是阿爹唯一的女儿,府里的人皆十分宠溺于我,我原以为这天上地下没有人会讨厌我,即使不是十分喜爱,也自然是喜爱的。然而,在十岁那年一切都变了,自此我遇到了人生中第一个不喜爱我的人,而且是十分不喜爱,妙津。
那日,正是庭院里梅子成熟的日子,枝叶中散发的清甜带着一丝的酸意时时刻刻都在引诱着我为它前仆后继,那天我实在难忍这诱惑,就偷偷爬了上去,正吃的酣畅,突然一声厉吼:“阿颜,莫要顽劣!”
我一抖梅子差点掉落于地,慌忙用袖子护在胸前,只是护住了梅子自己却跌落下来,幸好有阿爹接住了我,否则大抵我早已去见了黑白二鬼了。
“阿爹,吃梅子。”见阿爹脸色不大好,我连忙把梅子凑到阿爹跟前讨好。
“咳咳”阿爹干咳了两嗓子,似不与我计较,然后示意看向一旁站的漠然的小小少年。
“这是妙津,你以后要叫他哥哥。”
“可我明明比他高啊,应该弟弟才是。”我摸着他的头,比划了一下自己。
阿爹的脸色顿时黑了大半。
小小少年的步子不动声色地向后移了移,瞥了我一眼,一脸的厌恶。
自此,我就莫名其妙地多了一个远之又远的远方表亲,还是个比我大却没我高的哥哥,我自然不服,就只唤他的乳名,轲之。
娘亲说妙津自幼便失去了双亲,态度冷淡些也是自然,现在又是寄人篱下,你且不要与他胡闹,要懂得处处礼让三分。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表示十分理解和大度,他比我个头矮,我自然要罩他护他的。
轲之不喜与我玩耍,以前他没来时我倒不觉得一个人寂寞,现在他来了却与我十分疏远,我便觉得愈加寂寞,整日里想着怎样才能叫他与我玩。
2.后庭院里的莲花开的愈渐娇艳,大片大片连着在水池里交相辉映,莲池旁的亭子里坐着一个青衣少年郎,正襟危坐,口中念念有词:“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仔细一看似在专心地研读《孟子》一书,少年郎的侧颜在水光的映衬下竟有几分可爱。
我猫着腰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伸手正欲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物件,谁知少年不知怎地换了个姿势,竟将书从左手转移到右手,我一个重心不稳扑了个空,眼见就要跌入莲池,一瞬间本能地拽住了少年的衣袖,只听砰地一声,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桌角,二人双双滚落在地,哦不,是我还捡了个便宜,正压在少年身上。
“阿颜,你好生无礼!”轲之恶狠狠地瞪着我,竟生出一股寒意,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啊”一时慌乱舌头打了结,囫囵地没了气势。
轲之气的脸都红了:“还不起来,男女授受不亲,怎的不知臊?”
“你是我弟弟,哪来的男女之别?哼!”然后爬起来一溜烟地跑了。
后来轲之入了学,再与他玩耍就更难了,我气不过,便央求娘亲跟着轲之一起去,娘亲既喜又忧,喜的是我终于想要做些女孩子想要做的事了,虽说还是与其他女孩子相差甚远,但甚少不再是弓剑之类的喜好,她又担心那德高望重古板又严苛的夫子不会同意收女流为徒。阿爹倒是很爽快,说:“无妨,只要阿颜扮作妙津的陪读书童,夫子年纪大了老眼昏花,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就这样,我成了轲之的书童,他自不会善心待我,因着我是他书童的身份,便处处欺压我,让我背着那重重的箱笼,从入学到归家,也不让家从替我,一路上更是鲜少与我讲话。兴是人性本贱,或是单单我性本贱,他越是苛刻待我,我越是想要与他亲近,想要讨好他,背着箱笼累死也是欢喜,还真真是贱到骨子里。
3.前庭里的梅子树叶绿了又枯,后院里的莲花败了又开,来来回回几个春秋,轲之就像崖边傲然挺立的松经过春雨的滋润后一夜就蹿了我两个头,生生就把我比了下去,我很是惆怅,大抵以后再也不能堂堂正正地称为他舍弟了。
夏日沉沉,夫子偶讲及诗经,便来了兴致,从西周初年讲到了春秋中叶,高谈论阔,吐沫横飞,我却听着昏昏入睡。突然室内窜进一只黑犬,皮毛发亮,眼睛圆溜,十分讨喜,倒是惹得夫子尴尬十分。
这时一位白衣少年起身寥寥几句便缓解了尴尬气氛,他先是向夫子作了个揖:“此情此景,倒让学生想起了先秦时的一首诗:卢令令,其人美且仁。卢重环,其人美且鬈。卢重鎂,其人美且偲。而此诗争议颇大,历来众说纷纭,学生却以为此乃刺荒也,借黑猎犬指桑骂槐用以讽刺襄公好田猎,毕戈不休民事,从而导致百姓苦不堪言。”
夫子点了点头,似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又转过身去,久久开口:“甚好,你能这样理解已是学有所成,假以时日必有所为。”
“既是此诗大有争议,必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还有其他见解否?”夫子用手捋了捋胡子,突然看向了我,我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谁知他却越过我,看向了我身旁的妙津。
“学生愚钝,不敢苟同,只看出此诗人借以黑猎犬夸赞猎人的英姿和美德,以表羡慕之意,实在看不出暗讽之意。”
“何为?”夫子目光如炬。
“据吾早年翻阅古书所知,远古农牧时期打猎实为习性,猎者不仅可以获其所需,还能强健体魄,而国之昌盛,必要文武并崇,此诗也正体现了尚武之道,故吾看出诗人对猎者的慕意。”青衫少年亭亭而立,早已褪去当年的青涩,长成了一棵劲松,大有破岩冲天之势。
“哈哈,极好!果然是个妙人。”夫子爽朗大笑,笑声响彻了整个学堂。一时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了轲之身上,有欣赏,有赞许,有艳慕,以及妒忌。
轲之的回答赢得了夫子的赞赏,我也打心底为轲之感到欢喜,甚至比他还要欢喜,因为觉得跟着他就是一种非常有面子的事情。然而下一秒我就高兴不起来了,夫子又一时兴起让我们以“狗”为题做首诗,这老头阴晴不定变化多端真是叫人头疼。
“既是妙津的陪读,也必定是耳濡目染有所不同的,这样简单的一道题目兴是难不到你的。”夫子重新把目光投放到我身上。
我顿时感觉背有千斤重,求救似的斜瞟妙津,谁知他却装作全然不知的样子,悠然自得。我憋得双颊涨红,许久才支支吾吾地吐出:年少爱自由,翻墙去逗狗。怵然一老叟,跌落三惊头。
顿时哄堂大笑,因为离得近,我清楚地看见夫子气得胡子抖了抖,脸色黑了三分。自此我成了学堂里的笑谈,也无脸再去上课,就向谎骗娘亲身体不适,需在家养病几日。也是从那时起,我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轲之并不喜我。
4.我伴轲之从十岁到了十五岁。十五岁,正是情窦初开的好年华,某位先哲曾经说过,恋爱中的人皆为诗人,故,十五岁也是我极为伤春悲秋的年纪,因为我迎来了人生中第一朵桃花。
自从意识到轲之并不喜我这个事情后,我对学堂徒然没了兴致,不是隔三差五抱病,就是借着如厕之由溜出学堂去别处寻花问柳。时间久了,学问没学多少,斗鸡走马倒很是在行。那日太阳洋洋洒洒,云朵不薄不厚,天气十分惬意。我踱步到柳桥上,看着这大好春光,无限美景,突然想作诗一首来赞美大自然的壮观,又想到自己就是因为作诗沦为笑谈,便陡然泄了气。
突然桥下传来一声急促的惊呼“救命”,我一看,原是哪个船上赏景的闺中小姐一不小心滑落进湖中,丫鬟不通水性,船夫不知去了哪里,只得在船上干着急呼救。
我一看情况不妙,急着脱去鞋袜跳下去救她,谁知袜子还没脱掉,就见一影从头顶掠过,如蜻蜓点水似的踩水到了湖心,捞起女子回到船上,后面的事情就不得而知了,无非就是小姐一眼钟情,郎情妾意以身相许云云。我摸摸鼻子,把袜子重新穿好,准备回去。谁知还没一转身蜻蜓点水的公子就在眼前,我讶异:这办事效率也忒快了点。
待他一转身,仿佛天地间换了个颜色,满桥的柳色都不足以映衬他的容颜,我惊滞他竟有如此让天地失色的容颜,更诧异他与轲之竟三分相似,却能不输于轲之。显然他并不能会意我的惊讶,径直地略过我走开了。
我慌忙拽住他的衣角,问:“仁兄可否告知姓名?家住何处?有无弟兄?”
他一愣,眉头微皱,然后不动声色地拂去衣袖,挣脱我的牵扯:“抱歉,我并不好男风。”
我的脸顿时红一道白一道,很是难堪,着急解释道:“你误会了,我并非那好男风之人,只是见仁兄方才救了那名女子,想仁兄也是狭义之人,心生慕意,便想交个朋友。”
“哦?倒是我误会你了,在下苏尘,郑国人。”他眼带笑意,灿若桃花。
“在下妙彦。”
夜色阑珊,酒意正浓,相谈甚欢,我与苏尘正喝的酣畅,却不料妙津前来寻我。
我一把拉住妙津:“来来来,我告诉你,这是我今日结交的仁兄苏尘,这是妙津,自幼不讨喜的哥哥。”
“阿颜,莫要胡闹,你醉了,快跟我回家。”兴是我一身酒气熏到了惯有洁癖的他,他的脸色十分不好,平日里对我就没什么好脸色,今日更是差到极点。
我挣开他的手,想要离他远点,免得又遭嫌弃,谁知他竟死死钳住我的手腕,将我硌得生疼。
苏尘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俩,似不大好意思插手,可能因是他人的家事,亦可能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在别人眼中些许有些,咳咳,暧昧。
妙津可能意识到气氛的尴尬,转而开口:“家妹顽劣,多有打扰,造成不便,还请谅解。”
苏尘讶然,转即一笑:“无妨无妨,倒是舍妹有趣的很呐。”
两人寒碜了几句,轲之便强行带我离开了。
“你放开我,我要去喝酒。”一路上我借着酒意拼死挣扎,想着自己也是自幼习武之人,自然不会比他差到哪去,谁知他力气竟比我大上好几倍,手腕都红肿了也无济于事,倒是疼得我吸气。
见我这样胡搅蛮缠,他却不语,我更是恼怒,伸手向他劈来,他轻易躲开,一把横抱起我,说话像是带着腊月里的寒冰:“休得胡闹!”
知他这回确确实实生气了,我便停了折腾,怯生生地说:“我知错了,你放我下来,男女授受不亲。”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冷冷开口:“只此一回,莫要再叫爹娘担心。”
5.次日醒来,脑袋昏昏沉沉,娘亲与我说昨夜我醉得厉害,一会吟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一会吵着要吃年糕,还死命拉着妙津的手不让走,折腾了大半夜才消停。
我把妙津折腾了大半夜?完了,以前惹他生气十天半个月都不带与我说话的,这下好了,估计半年也别想讨着好脸了,我蹑手蹑脚来到他窗前只为瞄一瞄他,人没见着却只听见如泉击岩般悦耳诵书的声音: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难怪他喜欢孟子,从小到大这本书被他读了上千遍,孟子叫孟轲,他连取字都带着轲。我实在不能理解他这执着的喜好。
因我得罪了轲之,自不好意思像以前那般在他眼前晃悠,便无趣地独自玩耍,每每出门都能遇见苏尘,很是凑巧。那时他已经知晓我是女儿身,我也不好意思再装下去,就坦白了。一来二去我俩熟了,便很好奇问他那日就下女子入船后发生了什么,那画本子里一见钟情以身相许的桥段竟没奏效?
苏尘笑:“那日我救下她后,她就被吓晕不省人事了”
虽是那随意的一笑,却是给人一种如沐春风,譬如朝阳的暖意,不知怎的,从不知男女授受不亲的我,那万年对男人没脸红过的我,竟皮薄地羞红了脸,手不知往哪搁了。
如果说妙津给我的感觉是亲切而又凌冽的,而苏尘则是温和细腻。我甚至在想妙津如果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他笑的时候少之又少,寥寥可数,即使以前有过,也在记忆里模糊了。
自从有了苏尘,无聊的日子渐渐变得愈发有趣,他知道哪条街哪个铺子有卖好吃的梅饼,他还知道街边玩筛子的人怎么出老千的,以及哪家茶馆的说书最有意思。跟苏尘待的越久就越乐不思蜀,他实在是个有趣的人。
“阿颜,我要是走了,你会舍不得我吗?”
我正专心地吃着手里的冰糖葫芦,只是这红山楂过于酸涩,咬一口便受不了,龇牙咧嘴地吐出来。
“你要走啦?回家吗?是有急事吗?”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一口气吐出许多问题来。
“嗯,家人催我回去,可是我舍不得你,你呢?”他看着我,我感受到那眼神中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炽热,竟让我隐隐觉得不安。
“我当然是舍不得你啦,你走了,我上哪找这么多乐子去?”
“可是阿颜,你的舍不得和我的舍不得不一样,我的舍不得是发自内心的,牵肠挂肚的,走到哪里都时时念怀的,一刻也不曾停歇,别人勉强不得,我也控制不了,你懂吗?”他第一次这样认真与我说话,我努力去听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却还是懵懵懂懂,不知所云。
“阿颜,我欢喜你,十分欢喜。”他看着我的眼睛,像是带着天上的星星一样,有东西在跳跃着。
似是不可思议,却又合情合理,此刻我的内心就像翻腾的水进了油锅,滋滋啦啦炸开,生平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苏尘握着我的双手放在他胸前:“阿颜,我一定不会负你,即使他日……只要有你在,哪怕若水三千,我也只取你这一瓢饮。”
这情话说的恰到好处,我平日里话本子看的不少,最中意的便是这一句,弱水三千只饮一瓢。那一瞬间,我清楚地听到内心深处有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啪地一声绽放了。
6.因是我从未着女装出过门,也因着爹娘的好容颜,即使世人并不知晓我的真实相貌,也推断我必定生得一副旷世美颜的人,有人说曾经有幸在府上隔着帘子见过我一面,身姿绰约,宛若仙人。有人说曾经有一少年郎日夜思慕我,致相思成疾,临死前只为见我一面,结果见了本人,突然回光返照,病态全无。还有人说我是九重天上的玄女下凡,谁娶了我就能顺风顺水,升官发财鸡犬升天。众说云云,连我本人都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那个娘生爹养的阿颜了。总之,有些事情,人们越是不知道越是增添着神秘色彩。十五岁那年,上门提亲的人络绎不绝把我家的门槛踏平了几次,后来阿爹心疼那上好的红木才不得不换成了铁制 。
秒津还是原来的秒津,而我已经不是那个厚着脸皮死乞白赖缠着他玩的小女孩了,因为我的心里住下了一个人,他会逗我欢喜逗我笑,告诉我他的全世界里只有我。
“听说那李府的二公子貌似潘安,不仅写得一手好文章,武艺也是精湛。还有你那赵伯伯的小儿子也是极不错的,你幼时误以为他欺负轲之还与他打过架,现在一转眼那小公子竟长成了谦谦玉人,前些日子里见他还对我恭敬有加,十分讨喜。”娘亲语毕不动声色地往我碗里夹了两筷子菜,随即轻咳一声向阿爹使了使眼色。
阿爹干咳了两声,坐直了身子,很是严肃:“阿颜,虽说你哥哥还未成亲,这事理不应催你,但我和你娘都知道你哥哥他一心只在四书五经上,根本无意男女之情,而你毕竟为女儿身,实在耽误不得。”阿爹看了看桌旁一惯食不语的妙津,然后叹了口气,又看向我。
我放下碗筷,故作镇定,双颊已经开始发热,深吸了口气:“阿爹爹娘,你们不用为我担心,你们的女儿已经心有所属,只是现在还不方便告知。”
一时间阿爹阿娘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皆作呆若木鸡状,突然“啪”的一声不知什么东西掉落于地,打破了这略显尴尬的氛围。
“今日乔轩来访,孩儿想起还有些事情未处理,就先告辞了。”轲之一贯对这些俗事不耐的紧,起身便离去了。
那时我心里眼里只有苏尘一人,满满当当,再也容不得其他,自然没有发现地上掉落的竟是轲之的汤匙。
阿爹并未开口,娘亲又喜又惊,眼角微微湿润却仍遮不住笑意盈盈,拉着我的双手,语重心长:“我家阿颜终是长大了。”
我亲昵地蹭了蹭娘亲的脸颊,像儿时那般撒娇,自是满心欢喜。朦胧中,又似是错觉我听到了一声深沉的叹息,那叹息极轻却又十分悠长,萦绕在我的心际久久无法散去。
半月后我收到了苏尘的来信,信中他与我说他十分思念我,日日做梦都梦到我,他还说待入秋挑个好日子亲自向我爹提亲,如果阿爹不同意他就日日来直到阿爹同意为止。我心中十分欢喜,我还未曾告诉过他,自幼阿爹就十分疼我,只要是我欢喜他自是十倍百倍地欢喜,定不会不喜于他。然后我拿出珍藏多年阿爹赠与我的毛笔,这只毛笔很是不同,它是圣上为了表达对阿爹多年来战功显赫非同一般的赞誉,特意将自己最喜爱的龙须贡笔赐给了阿爹。我在贴身常用的丝帕上小心翼翼地写下生平最好看的字,聊表心意,想着他看见了会是如何欢喜,也定会知晓我的良苦用心:君当为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我梦见后庭的莲花开了,大片大片的,轲之站在那里很是灼目,然后他转身冲我笑了,那笑容暖的可以融化千年的积雪,突然画风一转眼前的莲池变成了荒原,轲之成了苏尘,他狠狠地瞪着我,是我从未见过的狠厉,我害怕地扯着他的衣袖,小心翼翼地叫着他的名字:“苏尘,你怎么了?”他一把甩开我,语气冷到极致:“慕容颜,我宁愿从未见过你!”然后头也不回决绝地消失在暮色里。我一惊,蓦地从床上坐起,衣衫湿了大半。
7.闻言当今圣上最喜爱的小公主大婚,驸马是郑国赫赫有名的二皇子,也是将来郑国之君,皇帝龙颜大悦大赦天下,免税三年,举国上下无不欢喜。
近半个月来,我都郁郁寡欢,娘亲想要索问是为何事,也只得只言片语,见我不愿说也只得安慰我道梦都是相反的,叫我不要放在心上。阿爹知我不悦,便说带我去皇宫,看看我们陈国的宫殿多么恢宏大气,富丽堂皇。
这是我第一次入皇宫,免不了被这金碧辉煌、美轮美奂的场景震撼到,一路走来,地面上皆是白玉铺造,袅袅雾气伴着丝竹之乐从远方传来,似是踏入了传说中的蓬莱之地,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仿佛灌了仙气。
“妙津兄。”听到有人呼唤,我们纷纷止步,一位白衣男子走上前来,竟是旧相识,想当初要不是因为他在夫子面前提了《卢令令》那首诗,夫子也就不会提狗,夫子不提狗也不至于让我作诗沦为笑谈,说到底祸根皆出于他,我自然不能给他好脸色。
“乔轩兄。”妙津向他介绍“这是家父,这是家妹,也曾同过窗唤阿颜。”
他看着我许久,呆了许久,差点没反应过来,直到妙津咳了一声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拱手道“慕容伯伯,阿颜妹妹。”
我自是懒得理他,轻哼了一声,他面露尴尬之色,直到阿爹道:“一道走罢”。随后四人相邀而行。
终于来到大殿, 群臣皆觥筹交错,相谈甚欢,一片其乐融融,好不热闹。大殿上老皇帝仪表威严,却是因为女儿大婚也难掩其慈祥之色。
“公主驸马到!”
伴着一声洪钟般的通报,众人的目光皆投向殿前,顷刻花瓣纷飞,千朵万朵竟折叠成一扇花瓣屏风,屏风下隐隐约约出现两抹红影,待走近一袭红衣身姿婀娜,另一袭红衣气势如虹,二人宛如璧人。
待我看清那璧人的眉目,先是无比震惊,而后恼怒似火燎原一般烧灼着我的整个胸腔,噼里啪啦越烧越旺简直想要把这天地焚个干净。
那婀娜红衣的美人正是昔日柳桥落水之人,而那气势如虹的驸马不正是我日夜思念苦等着的,那个说要挑个好日子亲自找阿爹提亲的苏尘。
此刻我只觉得自己是个笑话,好大的笑话!被人哄被人骗却还傻傻地相信着他,盼着等着他来娶我,到头来却为别人做了红妆。
似是意识到我那如火灼烫的眼神,穿过人群他的目光竟寻到了我,方才的风度翩翩,镇定自若突然变成了前所未有的恐慌。
我冷笑了一声,他怎知我并非一介寻常人家的子女而是慕容将军之女,更没想到今日我会来到这里,曾经我只告诉他我唤阿颜,他没问起,我也未曾与他讲过我姓慕容。
阿爹正与旁人喝的酣畅,我不想扰了他的兴致,便一个人离开了,我也不想任性,只是我不敢也不能忍受再去多看那个人一眼,哪怕一眼我也将溃不成军,泪如雨下。
什么三千弱水,我只取你一瓢饮,什么君为磐石,我为蒲苇,到头来,这满腔的诗情写意还不如去喂狗。
我越想越糟心,越想越觉得窝囊,感觉人生短短十五载竟活的如此不堪,还不如一头栽进这芳华池里死了算了。
“阿颜,不要!”一声惊呼,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拽了回来,差点飞了起来。
我稳了稳,挣开他:“恭喜驸马喜得良媒,只是方才我并未寻短见,不过是看这芳华池里有光在闪,想是夜明珠便凑前瞧上一瞧,惊扰了驸马,实在不巧得很。”
“阿颜,你不要这种语气与我说话,是我对不起你,我知你现在怨我恨我,可我也有我的苦衷,我说过只娶你一人,怕是现在做不到了,只是日后我一定会加倍补偿你,若你知晓我的苦衷,也定会理解我的。”他一把抱住我。
理解他?他如今娶了别人还让我理解?如何理解?此时的我气极反笑:“驸马,若是被旁人看到就不好解释了,我们还是正经说话的好。”
他果然放开了我:“阿颜,你相信我,我是真心欢喜你的,阿颜,我爱你,从始至终我也只爱你一人。”
“你闭嘴!”我终是忍不住:“曾经是我年少无知,以为欢喜一个人就要长长久久,时时刻刻放在心里,便是山无棱,海无涯的没有尽头,不必管其他,欢喜便是欢喜,那样的纯粹,那样的真挚,可到头来于你而言却不过是那众多风花雪月诗的一笔,你说要娶我,我满心欢喜地等着你,等到亲眼看着你娶了别人,如今我那骄傲的自尊和毫无保留的真挚都被你踩碎在脚下,现在你却说你爱我?哈哈,你凭什么?”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兴许是没想到于他而言只是玩笑一场,于我却是这般惊天动地、天理难容的大事。
“苏尘,就此别过,从此我们两不相欠。”我转身离去,尽量保持理智冷静一些,以维持我那仅有的自尊。
“阿颜,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身边的。”后面什么话我已经听不清了,也听不进去半个字,心中仿佛有巨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一路疾奔,是为着甩开心里的烦恼,更是为了甩开那人,我明知他不会追来,却不想给自己留后路。
“阿颜。”不远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青衫少年,他唤我。
我终于如释重负,扑到他胸膛放声哭了起来。那时,我开始明白这世上可以有许许多多的人与你欢喜与你笑,而真正让你可以在他面前放声痛哭的人却只有那一个。
8.十五岁闹了那样一场大笑话,自此我就再也没了以前未识风花雪月的热切心,那些关于一见钟情,相濡以沫的话本子桥段子也全然没了兴趣。
倒是妙津变得不似从前,我以前只知他是一个不苟言笑,无心风月的木头人,谁知无意却让我窥见他不为人知的一面,倒很是反常。那日我受娘亲之托送芙蓉莲子羹于他,说是近日天气燥热降降火。到室内却左右寻他不见,只见桌上宣纸有未干的笔墨,上写: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却见这几行字的下面附着一句话:欲去且去欲,相思复相思。
那刻我仿佛窥见了天大的秘密,心里正窃喜着怎么向娘亲嘲弄于他,却怎料他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我一惊差点打碎手中的汤盅,支支吾吾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娘,娘亲让我来送羹的。”
生平第一次他竟没苛怪于我,却是蓦地红了脸,久久才吐出一个字:“唔。”
从未发觉轲之还有如此可爱的一面,我决定逗一逗他:“可是前日里向你递桃枝的姚娘?可是思慕你三年的碧春姑娘?亦是扬言此生若不嫁你就入佛削发的佟家小姐?”
“阿颜!”他羞中带怒,却又不似素日里那般心气十足,自幼他就比寻常年纪大小的孩子严肃上许多,今日却让我撞见他鲜有的惊慌失色,乱了方寸,我心中自是十分欢喜,知他不会与我计较,便乐滋滋地离开了。
夏末初秋时,天气隐隐泛凉,庭前活了几十年的杨梅树本应属于四季长青树,就算天寒也只会在冬季时掉落些许枯叶,今年却莫名地在初秋尚未结霜之际叶子全枯,掉落一地,扫地的老伯一边打扫一边摇头:“怕是熬不过冬天了。”
只不过是树叶提前凋落,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却不曾想将有一场风卷云残,势不可遏的变故在慢慢潜伏,只等着那一触即燃的火星降落。
传言,二十年前郑陈两国因边界划分不明交战数年,始终不得和解。战无不胜的慕容将军奉皇帝之命前去谈判,后以郑国驻防后退三十里,陈国割让五座城池作为交换,自此郑陈交好。近日,不知何来郑国一将,竟言当时郑陈之战陈国已然大胜,陈国本不必割让城池与郑,只因慕容将军私通郑国得了不少好处,才答应了割让五座城池之事。陈王大怒,虽说如今陈郑十分交好,但私通乃是卖国通敌的大罪,自古以来株连九族都不为过。
一夜之间,昔日备受敬仰的慕容将军成了狱中之囚,整个慕容府也被封破败不堪。
我始终难以忘记阿爹把我和妙津推入密道时的神情,他说:“阿颜,举头三尺有神明,阿爹一生忠心耿耿,绝无做过半点对不起我们陈国的事情!”他叹了口气,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阿爹枉死不要紧,只是可怜我的颜儿要受苦了。”然后他把我的手放在妙津的手里,语重心长地嘱咐道:“照顾好颜儿。”
轲之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要,阿爹,娘亲,我不要离开你们!”我挣扎着要从密道离开,却怎料阿爹封锁了密道。
然后我朦朦胧胧听见娘亲的声音从那边传来:“颜儿,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大哭,眼泪浸湿了胸前的衣襟,浸湿了轲之的袖子,有人说人一生的眼泪可以装下一条河,我想大抵那夜我已经流干了一整条河的眼泪。我曾以为经过苏尘那般伤情后就再也不会心痛,那一刻我听到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那声音仿佛在暗笑着告诉你,没了,你什么都没了。
9.也许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可能装着一个人,可能装着一件事。我原以为窥探了轲之那般的秘密就是天大的秘密,却不晓之于他真正的秘密这个根本不值一提。
“殿下,卑职救驾来迟,还请殿下责罚!”白衣少年带着一群黑衣隐士跪在门外。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跪于地上的乔轩,感觉此刻眼前的妙津是那样的陌生,到底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乔兄请起,不必与我拘这些俗礼。”妙津上前一步扶起他。
妙津再来寻我已是深夜,他应该知道我在等他,这一夜之间发生了太多的事,我等着他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他是谁?跟我们慕容府究竟有什么瓜葛?我爹娘以及整个慕容上下一百余口人的冤死跟他有没有关系?
“阿颜,你可能不知道,幼年时我曾经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爱玩爱闹的孩童,父皇和母后如阿爹与娘亲一般恩爱和睦,后来母后死了,父皇说这是他的错,若身为一代之君就不能像常人一般把这种喜爱表现出来,因为臣子们会不满,妃嫔们会嫉妒,然后你的喜爱就成了众矢之的。后来父皇纳了贵妃,身体逐渐羸弱,贵妃依仗着朝中外戚屡屡插手朝政,诞下皇子苏尘后更是猖狂。父皇临死前召集各个大臣说他藏了一道遗旨,若哪个皇子先得到它就是下一任郑王,其实这是他无奈之下保我性命的缓兵之计。父皇死后把我托付给了朝中最忠实的大臣,也就是二十年前与你阿爹在边界谈判交情匪浅的莫逆之交乔将军,但不幸的是他也险些遭到贵妃毒手,为了保我性命无忧,他便把我托付给了陈国的慕容将军,也就是阿爹。”
“而乔轩也就是乔将军之子,自幼伴我左右也是为了保护我的安全。”
轲之转过身来看向我,目光笃定似是不可抗拒:“阿颜,我向你发誓,阿爹阿娘绝对不会枉死,慕容府上下百余人也不会枉死,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我答应过阿爹照顾你,就一定会护你周全。”
本来我的一颗心还悬在空中,在与他对视那一刻我就知道,还好不是我一个人,还好,我有轲之。
那夜交谈后,轲之对我亲近了许多,兴许是顾及我刚刚丧失双亲未走出悲痛,平日少言寡语的他连同我说话的次数都增加了。
每日早出晚归,妙津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的身影告诉我他将要做一番大事,我自不知他在密谋怎样一件大事,但直觉告诉我他一定会兑现于我的承诺,为阿爹平反。
是夜,我来寻轲之,路过窗前,灯影摇曳,他却趴在窗前睡着了,眉头紧锁,一脸倦容。
我心中一紧,想伸手去抚平他的眉头,却被一只手制止,抬头看,原是乔轩,他做了个“嘘”的动作,我了然。
二人踱步到离屋不远的河岸边,相顾无言。
“轲之最近消瘦了不少。”寻思了许久终于憋出了这句话。
“殿下这几日确是操劳过度,还望姑娘多加关照。”
“乔兄见笑了,你难道不知自幼他就多烦恼我,我还是少给他添扰的好。”
“怎么会?我从未见殿下对谁如此欢喜过。”
我一惊:“乔兄,莫要吓我,若是嫌弃也是欢喜的话,我当真受不起。”
乔轩先是叹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道:“原是阿颜姑娘不懂,你可知为何殿下日日诵读《孟子》?”
我摇摇头。
“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它的本意是如果一个人欲望很少或者减去欲望,就不会迷失自我,更不会因为失去想要的东西而大喜大悲。殿下并非不喜你,只是因为太欢喜而不能言说,更不能表现出来。”
我突然想起那天夜里他对我说:
阿颜,曾经我也是同你一样无忧无虑爱笑爱闹的孩童。
只是突然有一天母后死了。
父皇说是他逼死了母后。
因为太喜爱就成了众矢之的。
月色清冷,白衣少年缓缓开口:“后来你遇到了苏尘,殿下尚未明确他是真心欢喜你还是为了引他现身,只是那日你醉酒而又情况不明,他冒死前去寻你,所幸苏尘当时并未识出他。后来你与苏尘感情越来越深,而他与苏尘终是敌人,他不忍让你在他与苏尘间抉择,便想要离去。他待你至此若只是出于兄妹之情也不必如此辛苦了。”
昔日的记忆逐渐浮现出来,层层剥开那肤浅的表面,真相慢慢显山露水出来,我苦笑了一声,轲之,是我太过糊涂,还是你藏的太深?
我一路直奔到那有着少年灯火摇曳的窗前,一把推开门。
轲之已醒,如松的身姿立在那里,脸上微微露出讶异之色看着我。
“欲去且去欲,相思复相思。那个人是不是我?”
“嗯。”
我想要离开却先得去除心中的欲望,欲望不减,相思却日复一日地增多。如果不曾失去,又怎会用尽一生去爱。月色入户,朦朦胧胧,隐隐约约,却另有一番美意。
10.转眼已入冬,万物尽枯,天地一片萧瑟,很是凄凉。
轲之告诉我,现在郑国已受苏尘母子操控,欲要为我阿爹洗刷冤屈,唯一的可能就是攻下郑国,夺回朝权。数月来轲之暗中联络郑国昔日追随先帝的忠臣良将,又秘密招兵买马,如今人马已备齐,时机成熟,只待起兵攻下郑国。我甚至可以想象得出那是怎样的一场血流漂杵,尸骨遍野的大战。
“阿颜,你瞧,下雪了。”
我一喜,慌忙跑出去,雪花簌簌,风一吹忽上忽下,像是三月里的柳絮,在冬日里竟显得几分生气。
“阿颜,小心着凉。”轲之解开身上的紫貂披风轻轻地披在我的肩上,然后伸出手来帮我系上。
我望着少年如冠玉般俊逸的容颜,忍不住伸手去抚摸,轲之一愣,定定地看着我。
“待到明年阳春三月,柳絮纷飞,你娶我可好?”
“好。”少年的目光炯炯,沉如黑玉。
平静了几十年的九州大地烽火又一次燃起,号角伴着寒风呜呜咽咽。因着数年来的安宁,郑国官商上下勾结,朝政腐败,导致军费削减了大半,军队极度羸弱,不堪一击。轲之挑了个好时机,攻敌出其不意,又是冬日寒冰之际,即使苏借兵于陈也未必来得及,不过数日轲之带领的军队便攻下了十几座城池,大胜在即。
我日日守在营帐中,等着轲之平安归来,就像日日盼着丈夫打仗归家的妇人,偶尔会拿出针线缝补轲之破损的衣物,只是我自幼不通女红,每每便会扎破手指,但又觉得只唯如此才会稍稍安心。
那次轲之一去就是十日,久久不见归来,却也未得只言片语战情如何,我心中自是焦灼不安,便忘了他临行前一遍遍不耐其烦嘱咐我的话:阿颜,无论如何,也不要离开营帐半步。
那日离开营帐时已是子夜时分,我一路沿着轲之离去的方向寻去,却怎料刚出营地就遭他人黑手,次日醒来眼前却是另一番景象。
“阿颜,我曾经就说过我一定会让你回到我的身边。”苏尘坐在床边,紧握着我的双手。
我冷笑一声,挣脱他,冷言道:“不过是小人作为。”
他起身,似是并不介意我的嘲骂,嘴角含笑:“无论如何,我答应过你弱水三千只取你一瓢饮就定会做到,待他日我为帝,你必为后,这后宫也只会为你一人留。”
“苏尘,你以为我当真不知我们慕容一家惨遭灭门与你毫无干系?即便你他日称帝,我又怎会嫁给与我们慕容家不共戴天的仇人?”纵然轲之怕我伤情从未提及慕容家灭门一案与苏尘有何干系,但后来我仔细回想了苏尘出现后一系列发生的事,从在柳桥设计船夫消失,之后公主莫名落水,再者假意救起公主,这一桩桩、一件件天衣无缝,无不是精心设计好的,是为了迎娶公主赢得陈国的支持以便为他日称帝。也自然不难推断出我慕容家的惨案不过是苏尘为引出轲之而设的一个局,不管怎样,他的目的只有一个,除掉轲之。
他一惊,转而看向我,神色黯然:“阿颜,若我说你们慕容家灭门一事并非我所为你会信吗?”
“那也定与你脱不了干系!”我恨恨地瞪着他,怒气翻腾,险些将银牙咬碎。
“罢了,罢了,无论如何,阿颜,我一定会让你做我的皇后!”语毕,他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三日后,大殿外兵荒马乱,我听见轲之兵临城下的声音,随后我便被一个着装雍容华贵的女人下令绑了起来,带到了城墙之上。
“妙津,本宫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退兵三十里我可饶她不死,要么,就休怪我无情!”贵妃手拿一把利刃架在我的脖子上,狠厉的语气伴着冬日里的大雪更添上几分寒气。
“母亲!”苏尘疾呼奔来。
“拦住他!”瞬间苏尘被侍卫团团围起。
“李氏,你若敢动她一根汗毛我定叫你碎尸万段!”一身戎装的少年,如黑玉般的眸子此刻无比阴戾。
我看向少年,细数往日里的温柔,从小到大无论我怎样戏弄于他,他也只是单纯的一时恼怒,从未欺我,知他不与我计较,便日复一日变本加厉。少年从未与我说他有多欢喜我,却是私下里日日累积着宠溺,直到这份爱太过沉重以致无法言说,想到这里心中便无限畅怀,一股暖意涌入胸前。
贵妃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出其不意将她手中的匕首夺过反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自是不知自幼阿爹便教得我些防身之术,她这些伎俩还不足以困住我。
“轲之,你听我说,在我心里你早已是我的夫,我爱你,你要好好的,我会和阿爹娘亲在天上看着你,你一定会是一个好皇帝的。”语毕,我扔掉手中的匕首,一把推开手中的人,纵身跃下城楼,一滴冰冷的泪划过脸颊,轲之,原谅我骗了你,不能在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嫁给你了。
“不!”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响彻天地。
可惜,我再也不能为我那俊逸的少年拭去眼泪。
12.传言,数年前李氏勾结外戚专权,明德帝为夺权率领一众奇兵能将回归,势如破竹,短短数日便攻下了一众城池入了大殿,自此改国号赵。那日大雪纷飞,竟一夜下足了三尺之深,孩童踏入便没了头,寻常人踏入也是掩了大半个身子。
奇的是明德帝登基第一件事却是寻出当日诬陷陈国慕容将军私通叛国的奸逆,处以极刑,使得慕容家惨案得以沉冤昭雪,并昭告国人宣扬其赤胆忠心,浩气长存的德行。
明德帝一生勤于朝政,省刑减赋,爱民如子,颇受百姓爱戴,他为政期间知人善任,法纪严肃内政修明,上下一片清明。唯有一处不足,多年来后宫之位一直空虚,妃嫔也仅有寥寥几位,子嗣甚少。
更有传言,明德帝驾崩那日,漫天飞雪,天地白茫茫一片,有听宫中太监相传,明德帝死前很是安详,嘴角竟泛有笑意,眼睛好像带有着别样色彩,隐隐约约仿佛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众人皆以为他放不下小皇子,便让小皇子凑上前去,谁知却只听到两个字:阿颜。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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