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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琴知道这是她和李杰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夜晚了。
“李太太，这里还有一份文件需要你签名，不好意思，安乐死的文件涉及很多方面，而且你还签署了器官捐赠书！”护士走进了病房，将一张纸递到她的手里。
冯琴想要让自己眼神聚焦在面前这张纸上，看清楚上面到底写了什么，却似乎很难做到，这让她不得不深呼吸一口调整自己的状态。
“你还好吧？”病床另一侧李杰以前任职的研究所主任关切地问道。
冯琴故作轻松地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也不再去细看内容，就签下了名字。
“明天上午十点，我和以前李杰相熟的同事，都会一起过来送他最后一程的！”主任说道。
“不必那么麻烦了，我一个人可以的！”冯琴拒绝了。
“不麻烦，这是我们最后能够为他所做的，希望你接受！”主任言辞恳切，冯琴也不好再说什么，“那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医生说过了，李杰这个状态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但是我相信如果他能听得到，他一定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骄傲的！”说到这里，主任拿出了一本A4纸大小的实验日记递给了冯琴，虽然五年前就应该给她了。
虽然是李杰的私人物品，其中也不包含实验数据和信息，但毕竟一直放在研究所里，它最后的归属存在争议。不过考虑到李杰特殊的情况，主任在申请得到批准以后，决定将这本日记送还给冯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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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四十二篇实验日记：
今天是我人生中最为开心的一天，当然希望我的妻子琴琴不要介意这个说法，毕竟这和结婚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情。
我想大声地对全世界宣布这个好消息，但是我没办法这么做，我们只能几个人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大喊两句，主任说我们得沉住气，不要浪费这个发现。
我们将这个会改变很多自闭症孩子一生的药物，称为“千贝”，很简单的意思就是万千宝贝，虽然我本人还没有孩子，不过我一直觉得孩子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生物，而人类作为孩子的阶段应该是他一生最美好的经历，可是现实并不是如此。
和其他疾病相比，自闭症一定是其中最为令人绝望的，这样的孩子不能与外界交流，缺乏学习能力，明明他们看起来和普通孩子没有任何区别，他们的身体是健康的，却好像被一个看不见屏障隔绝着生活。
我们要继续加油，让千贝可以早一点问世，冲破那道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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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五十九篇实验日记：
令人沮丧的一个月过去了，我很难形容自己此刻内心的感受。
琴琴昨晚兴高采烈地和我说她上个月的销售成果，她是做化妆品销售的，每天看起来都是元气满满的样子，跟她相比，每天回到家的我则大部分时候都是精疲力尽。
我是真的很累，一次次实验，一次次失败，原本以为终于柳暗花明了，但其实只是在错误的道路上走得越来越远而已，怎么会不沮丧呢？
我有的时候甚至怀疑是不是应该选择和她类似的职业，而不是待在一个研究所里，有着听起来很高端的头衔，却一事无成。
每当我这样想的时候，我就会抬起头透过玻璃看看试验所内墙上印的大字标语，“你只有亿万次之一的可能性会成功，所以不必在意那么一次失败！”
但是能够做到这样真的很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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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二篇实验日记：
这两个礼拜我的心态已经平和了很多，主任的开导很有效果。
他打的比喻很生动，他说做实验就像是他小时候看妈妈整理丝线，越是强拉硬扯只能让丝线越缠越紧，最后甚至再也解不开了。
我已经将千贝进行了二次合成，实验的数据接近完美，我想很快就可以提交新的成果了，当然我不能着急，我给自己定的目标是一个月内完成，所以我还有很多时间去再次实验，以期望达到最好的效果。
上个周末放假我和琴琴一起逛街的时候，碰到了一个妈妈带着自闭症的孩子，孩子和一个女士不小心发生了碰撞，我在后面看得很清楚，双方都没有太注意周边的情况，绝对不是孩子一个人的错，可是那位女士马上就破口大骂，吓得孩子哇哇大哭，她似乎很难理解自闭症是什么含义，一直指责着对方不应该带有病的孩子出门。
我和琴琴都很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希望有一天我可以治好这样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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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二篇实验日记：
主任回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们没有获得批准，因为他的表情沮丧得好像要煮面条却找不到锅子一样。
“他们说最近经费紧张，而且这个项目才刚刚开头就想要获得在动物身上做实验的资格是不可能的，有很多这样的项目在排队，审批需要很长的时间，我们得耐心等等！”
可是没有动物实验我们要怎么进行下一步呢？这让我们整个团队都很茫然，我们总不能跳过动物实验，直接去招募一些孩子来做实验吧。
当然我没有把这些话说出来，我知道主任的心里肯定更不好过。
我和琴琴说这些时候，她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她正在自己给自己的头皮上药，因为看不见完全是凭感觉，我实在看不过去，走过去拿过了药瓶帮忙上药。
“你既然没事情做了，不如研究研究我怎么可以治好我的毛囊炎，我天天用医生开的洗发水，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听到她这个话，我就知道了哪里不对，我走进浴室拿起了置物架上的洗发水，指着使用说明那边读给她听，“一周一到两次！”她总是不仔细看说明，这种有强效杀菌作用的东西天天用当然是不行的，不过我这个丈夫显然失职了，我没有好好关心过她。
我似乎写了一些和工作无关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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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六十二篇实验日记：
从最开始提交审批已经过去了六个月了。
很遗憾仍然没有结果，三个月又三个月，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答复。
我还年轻我可以等待，可是我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可以。
我下好了决心，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我不该这样做，我应该遵守规矩，但是我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了。
我偷偷带出了一盒千贝，总共是三十六粒，每天两粒，是一个疗程的药，这个数量不至于被发现。
写这篇实验日记的时候，我已经吃下了今天的两粒，没有任何反应，自闭症的成因是神经系统的发育障碍，所以千贝的作用也在于再次激发神经系统的发育，我不知道正常人吃下会是什么反应，按照正常的推测，我应该会变得极度敏感可能还会出现亢奋或者情绪紊乱的情况吧，我现在只有这么等待着，但是直到我昨晚睡着，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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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七十五篇实验日记：
比预料中的情况要好得多，我没有出现太过明显的反应，饮食和睡眠都很正常，身体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做了各项血液和脏器的检查结果也没有问题。除了能感觉到自己的整体情绪有提升，这个药物让我的精神处于活跃期。
马上一个疗程的药物就要吃完了，这个结果让我很开心，我会在吃完最后一天药物以后将自己的情况反应给主任，这样至少证明这个药物是安全的，可以尽快开始动物实验。
琴琴明显感觉到了我这两天愉快的心情，她说很少见我这么长时间地保持着微笑，她还问我是不是实验取得了什么突破的进展，我告诉她还没有，确实没有，但是我相信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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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九十二篇实验日记：
我隐瞒了一件事情，尽管不是刻意的，我以为是天气的原因，导致我吃不下饭，我很久以后才意识到不是的，是的我味觉出了问题。
现在审批已经通过了，主任虽然很生气我的行为，仍然为了我再去争取了一次，我不能现在告诉他这一点。
更何况我还没有任何依据可以证明我的味觉是因为受到了千贝的影响。
就在刚刚我可能写得太认真了，没有听到主任在喊我，直到他走进我的身边拍了我的肩膀，这把我吓了一跳，赶紧合上了日记本，其实主任根本不会看我的私人日记，我不该这么心虚，所幸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交代了我两句就离开了。
我想接着服用千贝，但是没有得到同意，在动物实验结束之前，他们不再允许我吃千贝，我知道他们是为了我好，可我觉得实验数据很重要，但我不能再那么鲁莽，毕竟我不想别人为我承担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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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十篇实验日记：
最先发现我不对劲的是琴琴，千贝停药以后，我的情绪回归到了以前甚至更加低落。
我总是要吃口味十分重的东西才能下饭，这让我整个下午和晚上都在不停地喝水，不仅如此，我发现我的听力也下降了，这让同事好几次以为我工作时在开小差，而我是真的没有听到他们在喊我，不然不可能不回应的。
我去医院做了检查，确定是听力和味觉神经萎缩导致的，我不明白，千贝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副作用，它不是应该激发神经末端的发展，怎么反而抑制了呢？
由此我更加确定，我要继续服食千贝，如果千贝真的会产生这样的副作用，我需要知道原因和过程，真实的体验记录能够帮助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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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十四篇实验日记：
我又偷拿了一袋千贝，因为进入了动物实验阶段，药品的管理更加严格，更何况我是有过前科的人，我只能用随身带着的一个小方便袋装着藏在皮包的夹层里躲过检查。
我的情况恶化得很快，我知道我已经快瞒不下去了，我每天仍然看似正常地在吃东西，其实我已经完全尝不出东西的味道了，不仅是味道，我连冷热都没有办法分辨了，前两天我喝了一大口刚烧开没多久的热水把自己的嘴巴里烫出了许多水泡，而且我的嗅觉也出了问题，实验室里的一个大姐喷了一种香水，听他们说很贵，她走到哪里都是那个味道，可是我完全闻不到，这让我的内心开始恐惧起来，这种感觉就好像你正在被世界抛弃。
我不知道再次服用千贝会让我的情况缓和还是加速，但是既然都已经这样了，孤注一掷我也想试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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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十九篇实验日记：
我终于发现了千贝的问题，是配比，我想起曾经说过妻子的话，而我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她的问题是太过频繁的使用，而我是太过依赖千贝对于触发神经发育的功能，导致配比的失衡，古人说的过犹不及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这两天我的眼睛总是很模糊，好像眼前有着一层迷雾一样，这让我工作的时候很难集中精神，我以为是我的眼镜上沾了什么脏的东西，反复擦拭，不过没有什么用处。
控制我五感的神经是不是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影响，才导致我目前的状况，我没时间思考这些了，我要趁着我还能感知这个世界，调整配比，争取完善千贝存在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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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一篇实验日记：
这是我的最后一篇日记了。
主任已经发现了我的异样，他关切地询问了我好几次，我都找借口说是可能最近太累了。他让我休假我又不同意，因为我的时间不多了。
千贝的配比是否调整到了最好我不能确定，也许随着实验的深入，还需要继续地观察，虽然这些事情不能由我来完成了，但是我相信我的同事们，他们会比我做得更加出色。
当我整个人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的时候，我的头脑是完全清醒的，我像被关在了一个房间里，而且是一个单向的出口，我可以和他们说话，可是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这种感觉很让人沮丧，我在想自闭症的孩子是否也是如此，至少在沟通层面上。
我和琴琴刚结婚的时候，经济条件不太好，我们商量着等我们存够了钱买了房子再考虑要孩子，现在我恐怕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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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前骂过他很多次，他只会和我道歉，可是道歉有什么用，我真的不懂，为什么非要拿自己做试验呢！”冯琴和李杰曾经的同事围在的床边和他做着最后的告别。
起初回家休养的李杰是可以说话，但是慢慢地他不再开口说话了，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就变成了现在植物人的状态，不活动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亲友们不止一次地劝说冯琴让李杰接受安乐死，但是她一直不同意，直到自己的经济状况再也支撑不下去了。
“你一直在研究治疗别人的药物，那可以治疗你的药物什么时候能出来？”
没人可以回答冯琴的问题。
“千贝已经成功通过了第一期的人体试验，后续还要开展第二第三期，我们都要感谢李杰，如果不是他调整了千贝配比存在的问题，我们可能会造成无数个和李杰一样的人！”主任说完拍了拍冯琴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肩膀，但是这个安慰似乎并没有让她好过一些。
病房的外面是秋天，叶黄叶落的世界，秋天总让人觉得是很伤感的一个存在，好像人们总是在秋天分离而来不及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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