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1／

这个院落，最早是父母分给四弟的，因其后来去了国外定居，和大哥换了过来，翻盖后到现在，已经三十多年了。

大哥一家搬到县城后，由一个刘姓邻居居住，这个邻居找了一个外地老伴，也不算老伴吧，就是搭伙过日子，平日里什么东西也往家弄，又疏于收拾整理，无论屋里屋外，到处都塞得满满的，加之老屋有了年头，门窗破旧，墙皮黑乎乎一片，院子里乱七八糟。远望，简直一个垃圾场，不忍直视。

前些日子，侄子把它收回后，屋顶盖了新的水泥瓦，房子里外刷了青灰涂料，院子里清除的干干净净后砌了地砖，门窗全部换成了铝合金的，整个院落焕然一新。

2／

这几年很多年轻人去外地打工或做生意，他们大多在县城买了房子并住在那里，村里很多老屋闲了下来，一年到头，大街上能看到的就那么几个人，不是年老体弱就是病残缠身。其实这几年村子的建设投入不少，特别是县里引进了一个马业的项目后，修了公路，硬化了大街小巷，安装了路灯，所有的老房子粉刷一新，临街的墙璧上画上了鲜艳的宣传画，道路四通八达，方便快捷，去趟县城，也就十多分钟车程。

如此情况让很多家里有房却又住在了县城的人有些犯难。家中的老屋大多已经有了年头，修吧花钱不少，就象侄子这个弄法，十来万进去了，重新翻盖费用更高，稍好一点没个三五十万下不来。而主要的问题是，不管是修是盖，费心费力弄好后，谁又来住呢？

是啊，村庄深处的残垣断壁，大街小巷的铁锁把门，特别是整个村庄难以见到的人影，让人感受到的是死气沉沉，空彻寂然，这与村庄表面的光彩艳丽是那么的格格不入。压抑、忧伤、沉重？五味杂陈，难以言表。

3／

我的老屋在大哥房子的后面，情况大致一样，不同的是进城后一直闲置。很多年间，隔三差五就要回去，看看这里漏了没有，那里该不该拾掇拾掇。每年的秋天，院子里的杂草像长疯了一样密密实实又非常茂盛。每次回家，都需要在杂草中拨开一条路才能进得屋去。记得几次拿了镰刀、斧头去割除，那些野草杂树还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还真需费一些力气。时值夏日，天气炎热，汗水冒得让你擦不过来，蚊虫叮咬加上枝叶蹭划，胳膊腿上血点血印到处都是，奇痒无比。颈肩疼痛、炎热难耐是这个过程中最深刻的记忆。

不愿意自己住过的房子坏了，虽然闲着，虽然以后的日子也不可能去住，但只要老屋在，我都会尽量维护好它。记不清哪一年了，夏日伏天，夜里的闷热有些不正常，大雨如瓢泼般倾泄，我也翻来覆去一夜难眠，总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果不其然，一早有人给我打来电话，告之配房西屋一根木梁断了，房顶大部分塌陷。早饭没吃就匆匆赶回家中，眼前的景象让我呆若木鸡惊讶不已：掉落的泥土、椽子、苇薄满地都是，木柜、农具等存放在屋内的东西被砸得乱七八糟一片狼藉。

雨后，天晴了，火辣辣的阳光照在湿漉漉的院子里，照在坍塌的房间内，热浪翻滚，暑气蒸人，让本就焦虑的内心更加烦躁不安却又不得不捺住性子。哥哥侄子、街坊邻居纷纷前来帮忙，在酷热中收拾清理，单单这些我记得就用了三天时间，而掂对新的木梁，准备屋顶的材料，拆除损坏了的墙壁，再重新垒起来，上梁，盖顶，整整十天才算弄好。

4／

闲置的这些年里，这是最大的一次修补，很多人劝我不去管它，又不打算去住。但我却无法认同这样的说法，无论住的时间长短，它总是自己曾经的家，即然是家，我就要好好对待它、爱护它、珍惜它。

直到前年，同样弄了房顶，换了门窗，一番整理后给人租住，闲置了二十多年后总算又有了烟火气，虽然不是自己去住，但总比闲着要好。就是这样有人照看，我依旧如往年一样，隔三差五回去转转、看看，唯有如此，才觉心安。

很赞成侄子的做法，倾了心、用了情、尽了力，把它修整的清清楚楚，规规矩矩，干干净净，亮亮堂堂。其实我知道，侄子也知道，投入再多，弄的再好，好像也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大概率我们是不会再住到这里了。但我更知道，岁月的痕迹在这里沉淀，在这繁杂的人世间，老屋如同一片心灵的净土，让我静静地找回自己，触摸老屋，指尖划过的是满满的乡愁。这是一种不舍、一种怀念，更是对曾经承载了自己人生某个阶段的酸甜苦辣、给予了自己太多太多温暖和力量的老屋的一份敬重！

5／

如很多人一样，有时很纠结。方便的交通、干净的环境。让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在老屋的基础上，盖一座自己称心如意的房子，种菜养花、看书写字，为老去的自己，备置一个身体和心灵上的家园，但想起村庄深处的残垣断壁，大街小巷里的空寂无人，让我心生退意，止步不前。

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情，逢年过节尤为强烈。虽有老屋不少，但没有一处称得上＂家＂的样子。尤其年三十上坟烧纸和年初一起五更回家，只能上街坊邻居家小坐，或在大街上胡同里闲聊一会，勉强呆上半天后便匆匆返回。

有家没家？家是什么？家在哪里？疑问、困惑、甚而为之伤感。忙忙碌碌时似乎无所谓，在某个时间节点又会太在乎，离开村庄很多年了，一直缠缠绕绕，挥之不去。

6／

看到侄子收拾好的院落，我一下子想起了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时的老屋。那是我记忆中真正的家，我在这里出生，长大，直到结婚三年后有了儿子，父母给我们分家后，我才离开了这里。

当年我的新房子分在村边位置，老屋的西面，最远。大哥分得的新房子也在老屋的西面，稍近一些，二哥的房子最近，只和老屋隔了一条道的距离。当年二哥在部队服役，父母可能考虑家中只有二嫂，近些照应起来方便吧。老屋留给还在上学不在家中的四弟，由父母继续住着。

大哥决定翻盖一下自己的房子，考虑到毕业后结婚不久便去了国外的四弟可能在那边定居，而老屋老了，确实需要翻盖，又有长子不离宅的说法，就这样沟通后做了调换，老屋归了大哥，一座曾经承载了一大家人欢声笑语、悲欢离合的老屋自此消失不见。

7／

房子换过后，父母也离开了他们守护多年的老屋，住进了四弟的房子继续代为照看。二哥转了志愿兵，二嫂随军去了部队，房子也就闲了下来，同样为了照看，爷爷搬了进去。多年以后，母亲、爷爷、父亲先后离世，四弟的房子卖给了他的后邻，与我们没有了任何关系。二哥的房子给了大哥，后重新翻盖一直住到搬进县城，我的房子拆除后由小妹盖了车间从事拔丝生产，因不景气而停工，收回后租给一对夫妻。

天下父母，哪一个不是为了孩子拼尽全力。为了给我们哥四个建房子，我看到了爷爷的的起早贪黑、不辞辛劳、风餐露宿和无怨无悔，我看到了父母的省吃俭用、精打细算、满面愁容和左右为难。待三座房子建好后，父母实在没有了能力，好在还有老屋，四个儿子四座房子，父母的一桩心事总算完成了。

时光荏苒，世事变幻。很多年前，带着一家祖孙四代的苦辣酸甜，带着一个时代的岁月风烟，老屋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在它浸入于泥土之中的根基上，一座座新房子又矗立了起来，当年的孩子们早已长大，在父母拼尽全力为之建造的栖身之地继续着向前的脚步，怀揣父母的期望，寻觅着，努力着，走出屋门，走出村庄，走向那向往和憧憬的远方。

8／

光阴似箭，三十年倏忽而去，如今，我们兄妹几人正慢慢变老，当年父母为我们建造的新房子也已布满沧桑，也许就在不久的将来，它会亦如当年的老屋，化做泥土回归大地。而我，却无法确定，还能不能如我的父母一样，再造一座新房子，让我的孩子，我的孩子的孩子，一直守护在这里，守护在这个叫做家的地方。

宽敞阔大的住宅，通透明亮的房间，一应俱全应有尽有的电器家俱，看似让人舒适愜意，我却没有一丝家的感觉。曾经的某些时刻，看着房间的一切，我也有过欣慰，有过知足，有过欢喜，但这些却无法和＂家＂这个字联系在一起，如一棵无根的浮萍，像一粒轻渺的尘埃，我不知落在哪里，飘向何方？

高楼之上，很庆幸我可以随时看到我的村庄，早几年，我甚至可以看到我的老房子，这让我一颗孤寂的心得到了一丝慰籍。无数次的深情凝望，我忽然明白亦坦然，不再困扰老屋在与不在，不去纠结家在哪里，因为不管身在何处，曾经的村庄、曾经的老屋是我的根，是我的精神寄托。更因为，那里长眠着我的父母，那里有我无法抹去的乡愁，那里是我真正意义上不可替代的心灵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