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新来一批人,从跨越铁门的那一刻开始,绝望的痕迹便在他们脸上生长。这种情况下,如果仍然要求死囚们拍照时候保持微笑,这显然是不人道的。调整相机颇费了尼克·亚当斯一番功夫,他把镜头略略放低,用一个仰视角度,这样,每张死脸的僵硬颜色竟有了几丝冷峻和严肃的味道。尼克对此很满意,但是并没有另一个人同他分享这份成就,实际上人们鱼贯而行,谁也不会在电脑屏幕上瞥一眼。然而这情形终将改变,虽然本不应如此,但我仍然忍不住要说,我们全部的不幸与悲剧,成就与毁灭,都将从这一刻发生,而那是一个编号743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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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3就是那个停在尼克跟前的人,他甚至未经允许就已经把脸凑上荧幕,并为此吃了结结实实两棍棒。虽说挨了打,但743很满意,在被推搡着前进的过程中,就是他对尼克说了那句话:
照片拍的很帅!
这就是743的短暂出场,关于他的事情必须先告一段落,让我们暂且回到尼克的工作,因为这事情实在急切,事后回想起来,尼克感觉自己可能有那么一秒愣神了,好在紧随其后的另一张面容立刻将他拉回了工作思维的范畴中去。一支烟的工夫,四十多个小人头就布满了电脑屏幕,尼克不加修饰就把他们打印出来,本就沮丧的五官拓在红色卡纸上更显出一种轰轰作响的绝望。尼克便把这张印着头脸标识的信息表贴在门上,不起眼的举动引来整屋子的绝望猜想,他们一时间松开的腰带,裤子也吓得褪到脚腕子上,十几双筷子似的瘦腿竿子些许有点抖。尼克说:"只是身份信息。"当中间一个将信将疑凑过来,尼克立即警觉地举起棍子,可是一看到743的编号,竟说不出原因地松懈了胳膊。那家伙细细地寻找,看毕说道"就我拍最好"。这才脱下裤子,扔到尼克跟前的篓子里。尼克略带厌恶地检查了布料每一处针脚,最后用剪刀卸下裤裆上的金属锁链。保证每个人的衣物不含金属之后,尼克指挥大家站成一排,现在他们赤身裸体,尼克轻而易举就完成了检查。他看见743号毛茸茸的,萎缩的卵蛋蜷缩起来,瑟瑟发抖。这情形本该好笑,可是一想到这里门窗是双层的,镣铐是加固的,甚至门口标签也是特意为死囚们所准备的猩红色——这一切让尼克也没有了发笑的兴致。每个人垂头丧气领回自个儿的衣裳,盘腿坐在冰冷而干净的地面,那是大理石瓷砖铺设的通铺。尼克在这片寂寞之中退出去,随着监门窸窣作响,命运的门也就此关闭。尼克望向监狱的出口,这段宽阔而悠长的走廊,就像一截过了保质期的旧面包,每扇促狭的窗户则是一处霉斑,散发潮润的腥臭!"真他妈够长的,"尼克心想,"这走廊至少有一百米!"不过再一想到很快就可以走完,尼克的心绪又舒畅起来,他知道这走廊的尽头,就是这整日荒芜生活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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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夏日黄昏的二十分钟放风时间是整个白昼唯一值得期待的事情,那么到了冬天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冰凉的铁索撕咬脚腕子,743号甚至搞不清楚这感觉是热辣辣还是冷冰冰;肥厚的棉衣并未发挥什么效力,743跟随大家抡动胳膊。他想着这应该是某种体操,关于体育运动的大量联想一时间激活了他的滚烫记忆。等到放风结束,743已经感觉浑身温暖,不过他坚信,这热量所以产生,完全来自于自己对运动的遥远热爱,而非运动本身。他于是脱了棉外套垫在屁股下,坐上去,感觉那一丝柔软,然后继续他工作:
在他脚边堆放着已经完成的任务,那是一摞盛装冰淇淋的小盒子,另一边是原材料,扇形和圆形纸片。事情很简单,743首先要取一张扇形纸片,边沿儿刷胶水,弯折拼贴,制成一个桶形,接着再用同样手法,为它粘上圆形底板。转眼工夫,一只小巧的冰淇淋桶就制作完成。743对这工作乐此不疲,干起来已经很熟练,他手上忙个不停,一双眼睛却看也不看,透过铁栅形成的条状视野,743对每个往来行人充满兴趣。大多时候,他只能看到端保温杯子缓缓踱步的狱警,只有星期天的早晨,才会有新的面孔,那是一个个倒霉蛋子,咣当一声被提留进来;或者是叫人羡慕的好家伙,熬过了漫长岁月终于可以走出大铁门,然而这一次,他更为难得地碰上了押解犯人的尼克·亚当斯。当然,743并不知道尼克的名字,但他隐约记得这就是来这儿头一天,给自己拍照的家伙。他兴奋地跳到铁栅跟前,冲着自己臆想的这份友谊挥手。743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就在隔壁囚室,一段与自己平行的命运先行一步,走向裁决的目的地。这一切犹如时差,让743得以预览命运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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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亚当斯对这任务熟稔无比,他从眼前的铁门扫视,视线越过743所在的囚室,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尼克并不认识这里头任何一个家伙,可他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威严与无奈。那漆黑寂静的门客已经把账单交到自己手上,自己要做的只是依次派发。这时候战友搀着属于今天的那人走出铁栅,那是一个单薄的女人,肥大的囚衣整个儿把她吞了进去,尼克再没有一点儿兴致去看这样一个人。他们拎着她,感觉就像把一只面粉口袋提溜出去。关上厚重混凝土门的时候,尼克看见漫长的走廊西侧,包含743的在内,百十双光亮闪动。
在行刑地,尼克带着厌恶退到了补射位置。四分钟后,女人果真如一只面粉口袋,软绵绵扑倒,尼克满揣着抗拒走上去。刚到的时候,那人——尼克陷入了矛盾,他不知该做何形容,或许应该准确地说,那尸体——温暖的尸体还在抽搐。出于职业的熟练,尼克迅速操枪,抵上后心窝,闷响过后,尼克听到一声舒缓叹息:"这不是喉咙的声音,"他对身后的战士说,"肺脏突然失去压力,形成内爆裂......"
尼克懒得解释,他现在困极了,他拔出脚跟向前走,尽管小心避让,但脚下滑腻的触感让他愠愠不爽,是舌头或者头皮之类的碎块,他困顿极了,懒得去分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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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处决任务,大约每隔三周尼克就要执行一次。说不清楚如是重复了多少次,反正在一个崭新的周末,尼克遵照命令又一次打开了某个惨遭选中的囚室。那时候743号依旧对着窗户在糊他的纸筒,他即将完成当天的工作,然而尼克没有给机会,他用一股友好却不容置辩的臂力将这家伙提溜起来。后者显然对此时发生的一切懵无所知,过了好一会儿,他们已经走过长廊中点的时候,743号才恍然明白此行的目的。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是怎样迈步从囚室来到这里。无数次过往周末的清晨回忆得到唤醒,743看见了之前13个被拖走的家伙,他们或者面如死灰,或如一截朽木,其中有一个老头子甚至把屎拉在囚室门口,这十三种经过了发酵转化,由体液和气味重重包裹的关于死的恐惧,在这一刻按部就班轮转到743号身上。这一刻,是743号入冬以来第一次感到寒冷。这感觉无疑是来自脚镣,但743号没有发觉,他比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更加温驯,他已经像他嘲笑过的那年轻女人似的,同样变成一张面口袋,挂在尼克的胳膊上:
他感到狂风骤起,不然自己为何会步履蹒跚?这风像是把房梁也吹得摇晃,整个走廊因此颠簸不已。他抱着最后的妄想安慰自己,这百十米路程也不肯让我走完它呢!然而现实中的眩晕很快终止了他的臆想。743号最后的记忆是关于视觉的,他发现那时候光线压缩在正前方拳头大小一只亮斑当中,他试图扭头询问尼克,但还没有开口,尼克已经瞪着双眼逼视过来。743号揣测这家伙想要用撕咬这种最原始的方式判决自己的罪愆!他看到尼克那张扭曲的面孔开始变红,变暗,开始沉没,开始消解,开始把他拉入昏暗的沉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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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醒来的时候,地震已经完全结束。浓稠的空气加剧了呼吸的难受,逼仄的夹缝让他一丝也动弹不得。在一片灰白色之中,尼克感到新鲜血流沿着颧骨往脑门灌,于是他判断出来,自己正处在一个头重脚轻,仰面朝天的体位。他进一步尝试,想要挪动堵在胸口的压力——所幸那只是一块不大的水泥预制板——但真正发力的时候,事情就不那么容易了。水泥板一端似乎吃在另一堆碎石下头,任凭尼克哼哧哼哧,也是白费力气。石块儿丝毫不动,尼克呼吸吃力,他发现空气愈加粘稠,每一次吸气都要消耗递增的精力,每呼出一口气身上的重量则会趁机侵占胸腔空间。尼克知道自己正在被一丝一寸地压扁,窒息的结果等不了太久。想到这里,尼克竟平静下来,"大概是缺氧带来幻觉。"尼克就这么想着,自己曾用黄晶晶发亮的钢芯子弹结束了那么些素昧平生的命运,可是自己不知道,这队列的末尾原来是留给自己的。这真是舜天合理的事情,尼克预备平静接受切,只是不知战友同样倒霉,不知道囚中人是否因祸得福逃出生天,抑或提前支付了命运的账单......
事实上,尼克压压根不知道整座监狱怎么样了,整个地震怎么样了,他不知道也不关心一切。尼克唯一感觉到的是,呼吸的终点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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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等来了又一次膈肌舒张,很奇怪这一次没有任何阻力。空气瞬间被稀释了一般,哗啦啦灌进肺小泡,尼克贪婪地享受这一切,享受着带有灰土气息的潮润感。那时候他终于看见,有一双套着镣铐的手搬走了水泥板子。
743号说:"这个走廊拐角,头顶上承重梁,一头支起来个三角形,没有把咱压死。"
尼克试了两次,居然能够坐起半个身子。他看见了743号胸前写有"743"的号牌。
743号说:"看过了你的胳膊腿儿,都还没断呢。"
尼克试了两次,四肢果真活动自如。
743号说:"憋口气试试,刚让水泥板子压了,内脏不好说——咱们的老祖宗不是有这刑,一担沙子压胸口,睡上一夜,不等天亮人就没了——我小说上看的,清朝的事儿呢!"
尼克试了两次,有些闷痛,不过他感觉一点问题也没有。这时候他也看清楚了:这家伙本该今早送去枪毙的!
743号喋喋不休,同时双手摸索,看能不能找件工具。他就是这时候摸到了枪,尼克的步枪。那玩意儿落在743号屁股底下,743号感觉有什么东西硌肉,生疼;摸一把,冰凉凉;拽出来,黑乎乎是枪!
"我本该今早送你去枪毙的!"尼克咆哮着。
"我手脚都还铐着呢。"743号结巴着回答。
他温顺地把枪递过去,然后把伸出去的双手留在那里。
尼克夺回步枪立马揣在怀里。这时候他才听见的心窝砰砰跳,缓了好一会儿,他看见743号一双手还伸在那里,手腕部位因为手铐的关系,烂了一圈皮肉。尼克把枪垫在身后,又从腰上摸出一串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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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不清楚是多久没有如此大的自由度,以至于突然卸了手铐,743号的双手还是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同步的间距活动。渐渐的他终于确定那束缚果真不再,这才尽可能大范围地甩动两条胳膊。这个感觉畅快极了!743号仿佛想起了遥远的被所有人称之为生活的那个词语。可是这明艳的弧光并没有点亮多久便暗下去,他终于回到这个清晨原本的记忆,743号问:
"你会放了我吗?"
"我会枪毙你。"
对话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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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3已经理解尼克的话,但他继续问:
"我听说枪毙都要打两枪。"
"后脑勺和后心窝。"
"那应该很难看。"
"舌头和后槽牙都要飞出去。"
"儿子不认识我了怎么办?"
"所以收你五毛钱子弹费!"
"那两枪不就得一块钱?"
"十枪也只收五毛。"
听到这里,743号的神色黯淡下来。没人知道他因何原因沮丧,或许是突然的意外让人无措,或许是无人上交五毛钱子弹费,总之这是一个本已死掉的家伙。时间似乎开了个玩笑,他的命运因之延宕在此,无处栖身。在他对面坐着的,是同样懵无所知的尼克,某种意义上的刽子手,世界上最失职的刽子手。身为行刑人,尼克的命运却被他枪口下的死囚挽救!因此,尼克拼命抑制生命获救的喜悦,他甚至拼命说服自己,这是一项耻辱!然而很快地,来自求生本能的喜悦便不可抑制的淌了出来。他那满脸沮丧的泪水,在昏暗的废墟下泛着星星点点亮光。
就这样,作为一对天敌,尼克和743号在这个行刑日的早晨完成了和解。
那时候尼克从屁股底下找到另一把钥匙,他把枪也给743号,自个儿费好大力气终于钻到另一侧,在废墟底下打开了脚镣。这久违的自由,崭新的自由,在这由残垣断壁构成的三角形空间之下,743号作为一名死囚,得到了命运之外的恩赐。什么感觉都没有,他想,因为整个身子都舒服极了。日后他将对此案懊恼不已,因为自由慵懒的感觉让他过早进入梦乡,而在此之前,他仅仅头脑清醒地享受了五分钟自由时光。在那之后,743号和尼克便枕着同一把枪睡去了,这两个家伙确实太累了。
且让他们好好睡上一觉吧,得有三个半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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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克在恍惚之中醒来,他见到熟悉的橘色云彩。天空依然阒静,对他来说,平淡的一天又结束了,什么也没有发生过。花了好一会儿工夫,尼克回忆着整天的蹊跷,好在这会儿,摸摸手边,还是他的步枪,硬硬的还在,他便感到踏实。这一天对于他来说充满了虚假,他在黎明醒来,现在终于又舒舒服服躺下,至于中间的一切,就像是油水泡发的碎木屑,在时间的流形里散落了。尼克坐起身来,感到一阵空空落落,像是有一部分重量散失。他环顾四周,突然想起这事情,他找到救出自己的战友:
"我身边的人呢?"
大家面面相觑,表示未曾注意。
"就是我押送的,本该今天枪决。"
大家松一口气,他们在心里头嘀咕,还好如此——
一种隐秘秘的逻辑突然出现在每个人的脑袋里,那就像一个,绝望的辩护!一个词语,一种身份的揭示,只要凭借这一点,大家就可以停住脚步。尽管谁也不愿意第一个提及,但大家不约而同都这么做了,他们的步子像是被这逻辑黏住。尼克呢,毫无疑问他不这么认为:这并非一个无一无是处之人。
废墟现场,救援队在距离尼克获救位置不远的地方,重新挖出了743号。起先谁也没注意到这家伙的存在,原本酣眠的幸运儿反倒被救援过程中落下来的砖石砸断右腿,作为补偿,这一次他彻彻底底获救了,这个被死神漏判的人。
尼克见到743号咧嘴笑着,心里的空落落被填满了。到了晚上,他们两个躺在紧挨的两张病床上,大家挑拣没有伤损的部位,把743号铐住,尽管如此,但对于743号,对于尼克来说,这仍然是舒心的一段日子。且让他们休养,得有一个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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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事情来到了尴尬的地方,我比任何人都更想在这儿慵懒舒畅的地方结束一切,但如若这么做了,我将如何面对那清白无误写着的,存在我脑皮层沟回之下的记忆呢?所以我只得告诉你,在一个新的早晨,当我去更换病床被褥的时候,两张床位都空了。显然,尼克回到了他的工作,而我们的743号则被押解到临时监区。这个逃脱了刑罚,又逃脱了地震的家伙,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当他回到这里,回到记忆的牢笼,他感到似曾相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他丢掉了早先作为一名死囚的自己。那么现在呢?这家伙是怎么回事?743号为此忍受折磨,好在这份痛苦并没有持续太久,紧接着一个星期天清晨,743号再次被左右胳膊滴溜起来。那时候他迷迷糊糊刚睡醒,恍惚中对这感觉,对这样一个清晨感到几分熟悉。记忆中曾有一条半途而废的路径,743号跟着它走出监门不过百米就陷入完全陌生的境地。他的记忆停止在登上汽车的时刻,随后的一路颠簸让他得以继续前日未竟的睡眠,尽管对这家伙的去向充满好奇,但我仍不忍叨扰他的好梦,总而言之,这一路他睡得很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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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一个灰云昏沉,适于睡懒觉的休息日,没人会咒骂着满天空的阴云,因为他给你一个名正言顺的赖床理由。可是尼克不这么认为:潮冷的湿气,很容易在枪身凝出细密水珠,握上去感觉滑溜溜,尤其是混杂枪油之后,又多出来一份黏腻。这种感觉很容易让尼克联想到眼前跪伏在地,等待命运作结的家伙。他们无一例外都在枪声响过之后仆倒,随即散落毛发斑驳的头皮、星星点点花白的脑袋、浑浊或透明的玻璃体内容物、以及沾满了口水的粉色息肉。这些东西溅在指缝与掌纹之间的触感,就是尼克此时此刻握着湿漉漉枪管所通感的。
无论如何,尼克还是硬着头皮走过去,掀掉处决对象头上的遮光套,这是他多么谙熟的程序,就像为苞米棒子撸去种衣,尼克扯掉他们业已得到审判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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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次,那家伙把头转了回来,743号的今天从这一刻清醒地启动,743号的今天也将在一分钟之后结束!当他睡眼惺忪地扭过头,他看见了尼克,他认出了尼克,除了尼克,他对当下的一切毫不知情,他甚至激动地想要与尼克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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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回头完全钳住了尼克的扳机,直到现在,尼克才发现跪伏跟前的家伙,就是743号,那个地震的弃儿、救命恩人、那个本该在一个月前被自己杀死的家伙!尼克感觉早晨湿气寒冷,感觉浑身痉挛,感觉这一整个早晨的糟糕全都集中在右手食指,扳机的位置,朝向事情结束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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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那里,743号看见泛着烤漆光泽的枪口,深不可测的洞口,洞口犹如记忆的秘藏,一股脑涌出来,行刑地湿滑的草地,把寒冷的钝痛经过髌骨传导。743号想起来了,他彻底明白了这个早晨的含义,这个迟到的日子;仿佛时间搁置,日夜膨胀,连日以来他曾经历了命运之外的时间狭缝。这一刻,743号行使了此生最后一次自由的权柄,他决定扭头去看那个叫尼克的家伙!他感到温热而幸福,细腻的湿气带给他周身颤栗的感觉,他都不知道完成这一切回忆只用掉九秒钟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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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行刑号令发出后延误的九秒,743号永远也不知道,漫长须臾之中尼克经历了什么。尼克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感到恶心,他扣在扳机预压的位置上,死命诅咒这个冗长的早晨,他听到喑哑的开枪命令,然后这个早晨暂停了九秒——
尼克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给743号九秒钟,完成记忆的秘密的奇迹。那时候743号感到温热而幸福,细腻的湿气带给他周身颤栗的感觉,他最后一次回过头,尼克阻止了他,尼克惧怕这一眼,惧怕永劫回复的记忆纠缠。暂停的时序复又播放,尼克拨转保险,停在连发位置。
这个代号743的死囚,副处决手压根不用上前复核一眼,尼克用七倍枪弹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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