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气

底气

冬天的太阳很灿烂，照在院子里华光无比，照在村落里暖阳阳的，照在田地里一片片直晃眼睛。

朱二站在院门口，木然地望着隔壁院子里进进出出搬家的人影出神。

周围已变得十分敞阔，方圆一百多亩地已没了人影杂物。原本对面十余亩地的鸡场鸡舍、温室、蔬菜大棚、窝弓（小的蔬菜棚）已夷为平地，已泛黄的蒿草在瓦砾上覆盖的防尘网缝中骄傲的挺立，一阵风过来，地面上各式的草植纷纷晃动，朱二家院门前散乱的废纸、破旧塑料袋、泡沫等乱七八糟的东西一阵狂舞，带着地上的灰土，扑了朱二一身。

一辆电动货运平板三轮在颠簸中驰到朱二的身旁，下来的男人跟着朱二一起走进院子，抬着厚厚一叠废纸壳放在平板车上。等到摞有一人多高时，那个黑汉子便将绳子抛过废纸堆，前后左右紧紧的扎了几道，把个废纸壳堆捆的结结实实，跨上车，在凹凸不平的田间土路上，晃荡着缓缓离去。

隔壁院子里已逐渐空落，那辆搬家的卡车已跑了两趟，院子里的几个人在商量着拆卸门窗，所有能拆卸的物件都被计算在内，繁杂而辛苦。

李孬掏出烟，分给几个人，又拿出打火机，相让着分别点着了烟，先深吸一口，然后一边冲着几个人向下摆手，一边找了一块砖坐下：“吸根烟。”

几个人都停了手里的活儿，有站着的，有坐着的，有斜倚在刚刚拆下窗户的墙豁子上的。

“朱二叔还在挺着呢，我看有点悬。”李孬的儿子幸幸的说。

“那就是一个傻X！”一个说。

“一个哪够？那是一对儿！”有人接话道。

“耶，这可说不定，万一工作组一看，就剩他一家了，照顾照顾，给他一个大元宝呢？”

“嘻嘻！哈哈哈！”

“那就等着吧。”

“我见过给他的赔偿表，一样也没少算，他主要脑子没路，提的意见都不在板，胡要。”李孬淡淡的说。

“听说政府正在走程序，要依法拆除。”  有人说。

“是啊，你没见已有好几拔人围着院子转几回了，那都是来看现场嘞。”

“干活儿！赶紧弄完，一会儿车就来了。”李孬扔了手上的烟蒂，站起身，用手拍着屁股上的土。

不远处的进村道路上，不时有车辆经过，一辆电动小三轮车在路旁停了下来，远远的望着朱二院子上空的那面国旗，缓缓地摇了摇头。

小三轮下了村道，拐入了土路，一直开到朱二的院门前。

“四爷！”朱二从院子里走出来，脸上挤出一丝没肉的笑脸，转身冲院子里喊到：“于春，四爷来啦！”

四爷看着年岁并不大，60岁左右的模样，大个头，国字脸，眉眼有神，上嘴唇上蓄了一点胡子，带着一股子长辈的尊严。

“四爷来了。”于春踩着大步，穿着满是污物带套袖的深色大围裙，头上戴着一个分不清图色的毛线头巾，杵着一张涨红色的灰土脸，讪讪的凑到朱二的身后。

“把红旗摘了，挂个它干啥。”四爷没有理会于春的意思，看着朱二，声音不大，但却是命令的语气。

朱二愣了一下，脖子上涨出了青筋，粗着嗓子低着头：“不摘！他们不答应我，我就不摘。谁不想多要点？咋到我这儿就不中了？欺负人。”

四爷慢慢从小三轮上下来，一步跨到朱二跟前，居高临下的望着朱二，朱二感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不觉往后轻挪了两脚，不敢正视四爷的双目，低了眉，望着四爷宽阔的肩膀，等着四爷说话。

“我今天是第四次来了吧，人家工作组拿来的赔偿表恁俩都看了，我不想再多说，现在狠不能全村都知道你该赔多少钱，每个人心里都有本账，你吃亏占便宜自己应该清楚。知足常乐，贪念无边。”

“人家都说我亏。”朱二嘟囔到。

“谁说的？你哪个地方亏？用脑子想想，别总听那些假话！”

“俺就想多要点！他们凭啥说多少就多少？凭啥说征收就征收？俺不同意，就不搬，看他们咋弄！”朱二的老婆于春这时象是刚憋了一口气，喘着粗气一股脑呼了出来。

朱二担心于春惹四爷生气，往后伸手拽了拽她的围裙。

四爷抬手抹了把胡子，两手往后一背，挺了挺身上的羽绒服，转过身，望着四周的旷野，缓缓道：“政府建学校，办公益，人心所向。我还指望着看到你的孙子孙女在这里学有所成，村里的孙男弟女也都望着，你俩不让建，你俩不同意，无知！笑话！”

四爷转回身，指着朱二两口子身后的院子里一堆一堆的废纸箱、空酒瓶、破旧电器、家什：“看看你俩的生活，想想你的儿孙，猪脑子！愚蠢！”

一辆卡车从村道拐入土路，冲着四爷他们按了声喇叭，四爷转过身，将停在路上的小三轮往院子里推，朱二两口子赶忙左右扶着。

卡车驰过朱二的门前，在隔壁院子门口慢慢调过来头，顺直了方向，司机熄了车火，从车上跳下来，打开三面的车箱板，院子里的一群人开始陆续抬着门窗杂物装车。

四爷在院子里站不住，脚下是满地的废纸破烂儿，推着小三轮往院外倒，朱二两口子又赶忙扶着。

小三轮倒出院子，四爷便把车头顺成了返程方向，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扶着车座，神色忧郁的望着朱二：“我是你四爷，咱是一家人，相信我，不会害你。”

顿了顿，又说：“看看周围，都不是傻子。静静心，仔细想想，四爷希望咱们这个大家族明事理，不被人耻笑。”

“我先回了，不急，明天给我信儿，啊！”四爷跨上小三轮，伸手拍了拍朱二的胳膊，一挥手，走了。

“你相信我，四爷，我说的绝对有理！”朱二冲着四爷的背影，底气十足的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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