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记自己是在哪个古镇门口生气,发誓绝不再去任何古镇了。很有可能是西塘。因为那次我站在一座石桥上,差点被人群挤到河里,而那条河的水已经泛着臭气。
结果也没有真的不再去古镇。后来我又去了青岩古镇。可能以为西部古村落会不一样。其实根本没有什么不一样。
和很多其他古镇一样,青岩古镇也是以食物闻名,这食物通常是某种动物的手脚足蹄。江南不少古镇,就主推鸡爪,也有一些盛产猪蹄膀的。在青岩,是猪脚。
本来应该古朴清新、远离尘嚣的古镇,也不知怎么,就纷纷都变得油腻起来。
很多革命领导人都在青岩生活过,因为它曾是抗战大后方,据说有一栋保留下来的老房子,是周总理父亲住过的。不过人们的视线都被猪蹄牵引了。堆成小山的猪手猪脚,油光赤亮,葱花点点。这也是好现象,说明艰苦岁月已经过去了。
十多年前,我来过一次凤凰。那时它还远没有现在出名,核心景区也只有虹桥一块,客栈更是没有,住在县里的招待所里,十块钱一张床。所谓的南长城,也不过是一睹久经沧桑的断壁残垣,孤独地立在一座小山包上,很难让人联想到“长城”。我们当时站在长满野草的山头,山脚下的工人们沿着山路修一条崭新的南方长城,叮叮哐哐,热火朝天。
这一次再来,青石板路依旧,空气却已污浊。非洲鼓和意式咖啡占据了半壁江山,手工冰淇淋和披萨正悄悄攻城夺地。剩下的空间分给了牛角梳,臭豆腐,和姜糖。
失望都是自找的。我曾经说的绝不踏足古镇的狠话,这下全记起来了。
美丽的事物各有各的美,俗气丑陋几乎总是一模一样的。我站在沱江边望着对面的客栈满腔愤懑。最有边城韵味的吊脚楼已所剩无几。沿江而建的客栈都长着相同的面孔。千一色的木制阳台上,挂着千一色的藤编吊椅,远远看去,像一个个大鸟笼子。
叫化鸡最神秘,不像那些堆放在窗口的猪脚鸡爪,它们被裹在黑乎乎的泥巴里,架在火上烤,不到付了钱,上了桌,你是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的。马路的中央摆着很多烧鸡的架子,柴火黑烟的,熏得人想流泪。
水就更糟了。记忆中的清清沱江早已不存在。河面上到处漂浮着白色垃圾和菜叶子,有些角落已开始发臭。
但是大家似乎看不到这一切。对面客栈的服务员正在河里洗床单,这边饭店的阿姨则忙着洗青菜。离她几十米的上游,勤劳的大姐将拖把在河水里反复地洗。一位穿着大红色呢子风衣的女人从风桥上过,只见她双手插着口袋,忽然一扭头,潇洒地朝河里吐了口痰。
老酸奶,可别提了。我觉得那奶白奶白的瓶子好看,又一时嘴馋,买了一瓶来吃。味道嘛,基本还算是酸奶味吧,老不老就很难说了。只是后来路过河边,看到有人正在河水里洗酸奶瓶子,身边还有一箩筐那奶白奶白的瓶子呢。
穿过了一条又一条小街小巷,都是嘈杂喧天,乌烟瘴气。我正不高兴,听到身后传来一曲《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喇叭效果不是很好,但歌曲还是动听的,顿时也觉得舒心了不少。忍不住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张白纸红字——“专业治脚气”。扛着招牌和药盒的男人从我身边昂首走过,歌声渐飘渐远,“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见他......”
到了晚上,古老的山城又换上了另一幅面貌。这里成了浪子的远方,成了“梵高先生”和“董小姐”的故乡。此起彼伏的歌声,从酒吧里飞出来,在沱江的上空飘荡。
怪只怪我选了临江的房间,躺在阁楼里,正好听得个一清二楚,像看演唱会坐在第一排了。有位女歌手,声音特别有穿透力,每每唱到高音处,还会抖出很多颤音。另有一批男歌手,以唱低沉的民谣为主,一首比一首忧伤。整个晚上我的情绪就跟着一时高昂,一时颓废。
清晨醒来,满以为可以赶在游客到来之前,安静地在沱江边走一走了。然而旅行团的行程真的安排得很紧凑,大部队已经进来了。江面上好几艘乌篷船,正满载着游人唱着山歌而来。河边的万寿宫里已经锣鼓喧天,导游们的小红旗在绿树间跳跃。
凤凰古镇曾经一度要收门票的,后来又取消了,可以自由出入。不过老宅故居就没法参观了,它们被归入“凤凰九景”中,出售联票148元。万寿宫是其中之一,另外还有沈从文故居、东城门等等。
我去了不收费的北城门。
城门楼里的一个安静角落里,一个苗族老太太坐在那儿绣花。她眯着眼,专心地照顾着手中的一针一线,随身边的人来来往往,也不抬头。可能是眼睛不好,她总要将手里绣的腰带凑到鼻尖上看半天,才穿过去一针,绣不了两针,又要把针头在头发上磨一磨。看着她,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外婆。
小时候,夏天的午后总有着安静的空气,外婆喜欢搬一把靠椅,坐在窗前,就着光线缝衣服。屋子里没有开风扇,外公坐在我的床边,轻轻地摇着一把棕榈扇,一下,一下,拍在我的背上。
那些逝去的时光啊,就这样随着沱江上的风,轻轻地吹进我的心里。
旧时光多好,安稳,快乐,简单而真实。时间流逝得缓慢,生活就像沱江水,从容地向前。人们平静地过着自己的生活,砍柴,放牛,做饭,缝一件漂亮衣裳,等一个喜欢的人。
这些田园牧歌般的旧时光,无忧无虑的童年光阴,就藏在古镇的破瓦里,藏在旧砖块下的青草尖上,藏在苗族老奶奶额头的皱纹里。
现代人已进化成了复杂的矛盾集合体,一面憧憬着未来,一面惧怕改变;一面厌倦了现在,一面又在逃离过去。心里向往单纯与淳朴,脑子里又盘旋着计算和套路。
只有这些荒草野地里的旧砖墙,老村寨,才是我们心灵的安慰剂。不论山高路远,也不论物是人非,我们仍然需要这样的安慰,仍然一次又一次踏上去往古镇的路。
因为无论是古朴还是俗气,是保守还是时髦,古镇总在我们的记忆里闪闪发光。
锈迹斑斑咯吱作响的老城门,爬满藤枝的斑驳墙壁,绵绵细雨里翘立了一百年的飞檐......它构筑了一个玫瑰色的梦,在那个梦里,没有烦恼,我们过着与天空和土地恬然无隙的生活。
我在老奶奶的摊位上买了一根手带,带子上还系着小铃铛,一摆手就叮铃铛铛。绣工不精致,有些地方还露着线头,但是也没有关系吧。用双手制作出来的东西,总是传达着某种微妙的温度。
江上清风徐来,拂动着我的头发,也带来了灰尘,在手机上落下厚厚一层,抹去没多久,又是一层。但是也没有关系吧。看那河边的柳树,在四月的时候,已经全绿了呢。
还有这间小咖啡馆里暗淡的光线,泛着霉味的家具和墙壁,还有那些旧砖瓦里密封保存的时光碎片。不如就这样,靠在窗边,喝一杯茶,做一个久远的梦。梦里有童年,有外婆的背影,有外公的摇扇,还有一只古老的抽屉。
不如就这样,好好享受这个片刻。反正明天就要离开。
———END——
#没有单反随手拍#
简单生活,细细编织 给我来一打@炮炮管 大雁飞过鲜花插满头 好好画,好好爱@沱江边的写生者 你盛装华彩出现在街头,为了等谁? 我想清晨醒来,和你一起去赶集 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人间【原创作品,转载请联系作者授权。感谢阅读!】
网友评论
所有的古镇我都不想去,去那里,倒不如去处荒山头吹吹风。
穿过了一条又一条小街小巷,都是嘈杂喧天,乌烟瘴气。我正不高兴,听到身后传来一曲《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喇叭效果不是很好,但歌曲还是动听的,顿时也觉得舒心了不少。忍不住回头循声望去,只见一张白纸红字——“专业治脚气”。扛着招牌和药盒的男人从我身边昂首走过,歌声渐飘渐远,“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见他......”
笑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