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无间道|无间死间

作者: 啦哈哈 | 来源:发表于2017-04-20 21:33 被阅读169次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满江红

    01

    如今是大宋绍兴三十一年,金朝正隆六年,距离靖康之变金国俘虏宋徽、钦二帝已有三十余年。

    新春刚过,天微微亮,临安城家家户户门前还残留着些烟火爆竹,不少商铺封着门,有些则开了,店家却是恹恹的。行人很少,三三两两。

    城门洞开,一队骑士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两个着墨色飞彪袍的中年人,一个瘦削白面,一个方脸浓眉,一个姓卓,一个姓梁。他们都是朝廷在职的武官,从七品武德大夫。

    姓卓的说:“老梁,你一向消息广,知道这次大统领急召咱们回临安是为了什么?”

    梁康闻言,翻了个白眼,他撇了眼卓延,说:“这我哪知道啊。之前老子拉着咱屠狼会的人马在北地杀金狗玩儿,结果大统领一道急令就把老子召回来了,老子还纳闷着呢!”

    卓延心道,你梁大统领杀金狗我信,但最多在边境打打转,就凭你那稀松平常的武功,也敢深入北地?但卓延也知道,梁康这人什么都好,唯有一点,就好说大话,因此,对他的话听听也就罢了。

    梁康和卓延均隶属屠狼会,为屠狼会四大外统领之二。屠狼会前身乃是岳家军,岳飞被秦桧以“莫须有”罪名谋害之后,岳家军的一部分人落草江湖,组成屠狼会,以“北驱女真,收复失地”为志,继续与金人缠斗。后来屠狼会被朝廷诏安,成为半官府的帮会,屠狼会的头目也就各个得了官身。而梁、卓二人口中的大统领则是朝廷的正五品朝奉大夫、马军都指挥使杨雄,也是大宋开国名将杨业的六代孙。

    梁康和卓延说笑间,带着人马来到一处门前立着俩大石狮子的官署前,向门房通报了一声,便叫手底下的人先行回帮会驻地,两个人并步进门,跟着个小厮绕过些假山假石和一小片翠竹林,来到一座亭子前。亭子里杨雄穿着公服,头戴幞头,脚穿革履,腰间束着朱色革带,手持几封书信,背对二人坐在亭子里。亭子里还升着火炉,驱散寒意。

    “大统领。”二人行礼。

    “你们来了,速度挺快。”杨雄站起转身。他黑面美髯,说话吐字不紧不慢,虽是将门之后,却更像个文人。

    杨雄说:“急召你们回来也是迫不得已,四大外统领里面,江、范去了岭南,只有你们二人最近。原以为你们至少要五天才能赶回来,没想到第三天就到了,好,好,好。”杨雄的声音多了些欣慰。

    “大统领,是出了什么事吗?”闻言,梁康发问道。

    杨雄叹了口气,说:“出事,出大事了。前月金国使节来我大宋,商讨交接岁供。鸿胪寺的官员把他们安排在驿馆。结果前日,人全死了。”

    什么?!梁康和卓延对视一眼,果然出了大事。金人对大宋偏安之地一直便是虎视眈眈,可以想见,这件事处理不好,必会给金人留下攻伐的借口。

    “凶手找到了吗?”卓延询问道。

    “哪有什么凶手!”看着梁康和卓延疑惑的眼神,杨雄解释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就在金国使团被害的那一天,兵部遭窃,我大宋各地的布防图被偷了。”

    此话一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梁康,他说:“这分明是有预谋的!难道是……金人的诡计?”虽是疑问,语气却笃定。

    “没错,”杨雄点点头,“根据我们在北边安排的探子回报,这件事完全就是金人自导自演的。先杀掉他们自己的使节,等我们慌乱于搜寻凶手时,趁机盗取布防图,而后以我们大宋不敬父邦为名,举兵南下。哼哼,好算计啊,牺牲那么几个使节,不仅让自己师出有名,还洞悉了我们的布置……”

    “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梁康与卓延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但现在的问题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时间无法倒流,他们该做什么,能做什么来补救。

    杨雄盯着他们,说:“战争的事情我们不用管,枢密院和兵部的大人们已经连夜制定计划。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件——追回布防图!根据探子回报,为了掩人耳目,这次的事情不是金国官方的人做的,而是,和我们一样的人。”

    “我们?江湖人?帮派?一品堂?”梁康两人一瞬间吐出许多名词,待得到杨雄肯定的眼神后,终于确定了这次的对手。

    一品堂本是西夏的供奉组织,后来金人势大,他们便投了金人。与屠狼会不同,如果说屠狼会里是志同道合的仁人志士,那么一品堂里面就是坑蒙拐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恶徒,是真正的朝廷鹰犬,金人的朝廷。屠狼会与一品堂都是江湖帮会,但各为其主,道不同不相为谋,相互之间结下的血仇极深,得知这次的事情是老对手干的,梁、卓二人摩拳擦掌,恨不能立马出现在那些杂碎面前,拧断他们的脖子。

    “现在能够确定的是,布防图还没有到金人手里。你们没有多少时间,必须把图追回来,各地的分舵都会配合你们,如果做不到,我拿你们是问。”听到两人点头应是,杨雄略微放松地捋了捋胡子,接着,他迟疑了一会,想了想,还是告诉他们一个消息,“另外,如果消息无误的话,这次一品堂的带队高手……是韩新……”

    什么?!

    两声惊呼从梁、卓二人口中传出。

    卓延颤着音说:“不可能啊,是不是消息错了。韩兄弟他,被老统领废了武功,不是回老家做了富家翁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他投敌了。”杨雄冷冷地说。

    02

    京西南路。襄阳府城。

    城外十余里地,破庙。

    刚刚下过一场暴雨,雨势已小,只还淅淅沥沥地下着。破庙外的土墙顷颓,长满了杂草,两扇木门则虚掩着,稍一用力就吱嘎倒地,破庙里满是尘土和蛛网,正中坐着一尊缺了只眼的石佛像。

    韩新进了破庙,清理出一小块地盘,点了堆篝火,安坐在地上。他撕开左手臂的衣服,露出一大块伤口,血迹早已经凝固,染红了内里的衬衣。韩新掏出一瓶金疮药,在伤口上倒了些,扯下一段衣布,紧紧包扎好。

    完事以后,韩新就闭目静静地坐在那里。自盗出布防图以后,他们的人就像捅了马蜂窝,屠狼会几户倾巢而出,一路追击。一品堂的其余高手纷纷倒在路上,唯有他,太熟悉屠狼会的手段,才能带着布防图脱出重围。只要再往北过了边防,他便算是安全了。

    但他,太累了。雨水抹去他的痕迹,给了他难得的休憩时间。那些围堵追捕他乃至被他所杀的屠狼会帮众,很多是曾与他一起把酒言欢的兄弟,负责追捕他的梁、卓二人虽然还未碰面,但也是那么熟悉。

    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呢?韩新淡淡地想,好像也是在襄阳。

    那一年,在襄阳分舵召开的屠狼大会上,老统领和前来宣旨的右武大夫杨雄商定,以金狗人头记功,从他们六人中选出四人继任外统领。为了外统领的位置,他们六人决定干件大事——带人奇袭金人千人营。可结果,结果,却是从他韩新嘴里泄了密。六人只有五个活着回来,其他兄弟也几乎死伤殆尽。老统领含恨废去他的武功,把他逐出屠狼会,甚至,如果没有那位右武大夫拦着,恐怕会直接取了他性命。

    但后来……

    韩新想起来也是一个雨天,连日的暴雨。那个蒙面的黑衣人出现在他面前,一招将他制服后,却许诺能帮他恢复武功,只是有个条件……

    往事已成风,回首已没有意义。韩新自嘲地笑了笑。

    簌簌簌……

    不是风声,韩新睁开眼睛。小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破庙四下里寂静无人。

    “阁下既然已经到了,何必藏头露尾,出来吧。”韩新警惕地说。这是江湖人惯用的诈人手段。

    噔噔噔……

    这是铁拐拄地的声音。只见门口走进一个白发矍铄的老者,持着一根龙头拐,一见韩新便怒骂道:“小畜生,你居然投了金贼,对得起我们韩家先烈吗?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谁的种?”

    “二叔公……”韩新望着来人,涩声道,“你怎么来了?”

    韩姓老者怒气不减,反问道:“我不来,让你杀了我们屠狼会那么多人,拿着布防图去金国换取荣华富贵吗?我今天来,就是要为我们韩家清理门户,我们韩家没有你这种卖国求荣的畜生!”

    老者说话间,擎起龙头拐,挟着赫赫风声就向韩新头顶打去,毫不留情。龙头拐乃是奇门兵器,一般人无法驾驭,老者浸淫此道数十年,这一打暗含后续十余种变化。韩新闪身避过,却被一式“龙吐珠”追上,正中左肩,一时间半个身子酥麻,苦不堪言。

    “二叔公,我大金若想南下,有没有布防图其实并不重要。对于大金来说,有布防图不过锦上添花,没有也无伤大雅。小时候您老那么疼我,今日何不放我一条生路?”韩新一面以双掌迎敌,使的是家传“破敌掌法”,一面情真意切地对二叔公说。

    老者闻言怒气更甚,特别是听韩新一口一个“我大金”,更是气得须发竖立,他道:“是啊,对金贼来说是无伤大雅,对你这个小畜生来说就是雪中送炭的邀功之物。我韩家自武穆爷那代起,代代为国尽忠,你没有谋面的父亲,你大哥,都是死在金贼手里,怎么到了你这,就忘了国仇家恨!今日你死在这,我权当韩家没有你这个后人!”龙头拐似乎感觉到了主人蓬勃的杀意,愈发凌厉。

    韩新不留神被中胸口,喷出口血,一股大力带着他倒飞而出,倒在庙内佛像下,灰土簌簌而下。

    韩新挣扎了下,胸口巨痛,内息不畅,又吐出一口血。老者走近他,面上眼中尽是杀气。老者高高举起龙头拐,咬牙切齿,正要打下。

    嗖……

    一支弩箭从老者后方射来,透胸而过,箭头闪烁着微微的蓝光,是淬了毒。

    老者满脸惊愕,他低头看了看弩箭,又抬头看了看同样难以置信的韩新,终于无力地放开龙头拐。龙头拐碰到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响,老者嘴唇动了动,最后只吐出一句“小畜生”,而后重重倒在地上。

    “二叔公……”韩新喃喃地念道。

    啪啪啪……

    庙外传来一阵鼓掌声,只听来人说:“真是好一出至亲相残的戏码呀,韩新你居然如此丧心病狂,亲手杀了你的二叔公。”

    韩新抬起头。

    “梁康。”他念出来人的名字。

    03

    梁康笑盈盈地看着韩新,以前,他的笑给人的感觉是没心没肺、豪爽大度,而现在他的笑容却像极了一条毒蛇。

    这时候韩新呼吸畅顺了许多,他站起身来,盯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问:“二叔公,是你引过来的?”

    梁康似乎很得意,他笑道:“怎么是我,明明是老人家听到自家子侄干的好事,急急忙忙跑来清理门户,可不关我的事。”

    韩新暗暗握紧右拳,他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引老人家到此然后杀了他?”

    梁康摆摆手,道:“怎么是我杀了老人家,有人看到吗?明明是你韩新,六亲不认,对老人家痛下杀手。”

    说着,梁康的面孔突然变得狰狞,仿似卸下了一副戴了很久的面具。他接着说:“这老东西,仗着资格老,对我的事情指手画脚。我一向对他恭敬,可他就像看不到,非要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老子早就受够他了!今天老东西死了也算活该。更何况,韩兄弟,要不是我,你可就死在这老东西杖下,你说,你是不是该感谢我?”他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的面容。

    “梁康,你到底是什么人?”韩新问。

    “哈哈哈,韩新,你一向聪明,难道还猜不出来?”梁康哈哈大笑,他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令牌通体黑铁所制,上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海东青。

    “猎隼。”看着那只海东青,良久,韩新吐出一个代号。

    很久以前,在老统领还在的时候,韩新就听老统领说过猎隼的大名。老统领怀疑,猎隼是金国人安插在他们屠狼会内部的奸细,可惜怀疑归怀疑,他们仅仅知道有猎隼这个人,却找不出来。当年韩新犯下大错,老统领一度还怀疑过他。可笑,真正的猎隼竟然是一向深得人心的梁康。

    韩新说:“这么说来,当年的事是你嫁祸于我的?”他看着梁康,梁康则轻蔑地笑了笑。

    梁康说:“夸你聪明你还真聪明。没错,是我干的。不过彼时我们各为其主,怪不得我。如今咱们都是为大金国效力,今日我还救了你的命,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如何?”

    韩新沉声说:“好,我不怪你。但既然我们是一路人,你得放我走。”

    “放你走当然没问题,不过,”梁康诡异地打量着韩新,“你得把布防图交给我。”

    韩新瞳孔一缩,下意识紧了紧怀里的布防图。他问:“你要布防图做什么,这可是朝廷要的东西,难不成你还想还给宋人?”

    “还给宋人,我有那么傻吗?这对我有什么好处?”梁康咧着嘴说,“不怕告诉你,老子受够了,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就像老东西说的,有了布防图,老子能加官进爵,到时候在大金吃香的喝辣的,谁还呆在宋国!”

    韩新面色难看,不客气的讲,这布防图是他拿性命换来的,为此,他扫了一眼地上二叔公的尸体,还搭上了他至亲的一条性命,就这么给梁康,他实在不甘心。

    梁康继续说道:“怎么?不想给我?你可要想清楚,卓延也在找你,估计就快找到这里。他来了,我就是想放你也不可能了。屠狼会的家法你可是见识过的,对你这样的人来说,千刀万剐都是轻的了。至于到时候你想拉我下水,哼哼,你觉得他们会信你这个连至亲都杀的畜生吗?所以,现在把布防图给我才是最好的选择。我回了大金,不会忘了你的功劳,到时候帮你在上官面前美言几句,让你也能加官进爵。话已至此,你可切莫自误。”

    “好,给你。”韩新立时做了决断。他掏出布防图,递给梁康。

    梁康接过布防图,双眼如同饿狼一般,他用双手抚摸着布防图。梁康连道几声好好好。他刚想和韩新说些什么,突然察觉不对。他抬起手,双掌竟泛出青黑色,他惊怒交加地扔开布防图。

    “韩新,你居然使毒!你,你不能对我动手,我是大金的人,杀了我你也不会好过!”梁康大叫,他武功原本就低微,否则也不会趁着二叔公和韩新缠斗时才敢下手。韩新用的,是一品堂内藏的剧毒,哪怕二叔公这样的高手中了,一时三刻也会毙命。梁康浑身抽搐几下,便倒地不动。

    韩新重重咳了两下,蹲下小心地拿起布防图。方才与梁康对话时,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伤势,如今压力一去,便再也压不住。

    “别怪我,”韩新蹲在梁康尸体前,说,“我们是一类人,有机会独吞功劳,就绝不会给别人留下机会。”

    韩新又看了眼二叔公的尸体,苦笑了下。今日之后,这两条人命都会算在他脑袋上,屠狼会的人不明就里,只会找他偿命。

    正当韩新草草掩埋二叔公的尸体后打算离开时,一道破空声传来。

    “老梁!二长老!”

    韩新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他想,世事之巧,或许莫过于此。

    “卓大哥。”

    04

    三日后。

    金国。开封府。

    开封乃是名城。当年金军陷落开封,扶植伪齐刘豫政权,伪齐的都城便是开封 。后来金废伪齐,与宋议和时又将开封还给大宋。金朝天眷三年,金兀术又攻陷开封,而后岳飞率军反攻,大败金兀术。其时大军至朱仙镇,几可直抵黄龙府,恢复旧宋山河,可惜岳飞被秦桧以十二道金牌召回,魂断风波亭,否则,哪有这几十年的宋金对峙。

    而今是金正隆六年,自海陵王完颜亮登基,迁都开封以来,也有七八年了。

    开封城城西有座朱红色的大院,红墙绿柳,甚是气派。这是朝廷赏赐给一品堂的驻地,大院内外常驻着一只百人队。院内按江南水乡园林布置,院东角有个水池,池里养些锦鲤鱼。鲤鱼游来游去,时而浮上来,食人投下的鱼食。

    一品堂的大当家负手立在水池边。他中年无须,身着蓝色绸缎锦衣,带着顶高冠,手上把玩一枚玉扳指。玉扳指在他手指间打转,他的手指骨节粗大分明,老江湖一眼可以看出是练了少说也有三十年的铁砂掌。几个婢子离着他不远处,低头站着。

    韩新跪在大当家身后。他的模样凄惨,左眼已经没了,右臂弯曲,似乎遭了重击,最重要的是,从他微喘的呼吸声可以分辨出来,他受了严重的内伤。按理说,他现在最需要的是救治。

    但韩新已经跪了一个时辰。大当家好像忘了他,韩新也没有出声。

    终于,大当家清咳一声,开口说:“好了,你起来吧,这么跪着像什么话。虽然你带去的人都死了,但是朝廷的任务还是完成了,特别是布防图,兵部尚书大人很满意。他奏请给你提了俸,以后你就是正六品的官员了。”大当家转过身来,冷漠地盯着韩新。

    “不过,你给我解释一下,猎隼是怎么回事。”大当家问。

    韩新依旧跪着。他说:“猎隼想杀掉屠狼会碍事的韩二,便伙同我用布防图为引,结果没想到老家伙临死前拉了他垫背。我也受了重伤。”

    大当家沉吟道:“是韩二那个老东西拉了猎隼垫背,还是你想独吞布防图的功劳所以杀掉了猎隼,嗯?不用解释。猎隼不是我们一品堂的人,我不关心他是怎么死的。倒是你,我没记错的话,韩二是你长辈,你居然下得去手。”

    韩新头也不抬地回道:“他想杀我,我就杀他。”

    “很好,”大当家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说:“你真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原本不想收你入一品堂的,结果现在看来,你倒是比我们一品堂的大多数人还要狠,没收错。——另外,听说卓延也死了,你干的?我可记得,他是你的结义兄长。”

    “结义兄长,”韩新猛地抬头,仅剩的右眼里满是恨意,他指着自己的左眼惨然道:“他还真是我的好兄长!我苦苦求他放我离开,结果他非要杀我!我的好兄长,生生剜去了我的左眼。我韩新有眼无珠,没有这样的兄弟!”

    大当家脸上的笑容更盛。他柔声安抚道:“你为我大金做的牺牲,朝廷的各位大人都是看在眼里的,绝不会亏待你。我特意为你请了御医,给你治伤。这可是达官贵人们才能享受的待遇啊。咱大金不是弱宋,没有以文统武的习惯,只要你忠心报国,荣华富贵少不了你的。”

    末了,大当家还道:“朝廷已经决定十月便出兵南下,定要将江南花花世界纳入我大金领土。到时让朝廷给你个偏将,让你也能去劫掠一番。男人嘛,缺只眼睛算什么,建功立业才是我辈追求。”

    韩新感激地冲大当家抱拳行礼。大当家便叫来一个婢子带着韩新下去,走过几条道,就见了等候多时的御医。御医为韩新正了骨,替他处理了眼睛的伤口,嘱咐韩新静养。

    事毕以后,韩新向着送他过来的婢子告辞,离开了院子。

    院子外恰巧走来几个大姑娘小媳妇,见了韩新独眼龙的模样吓得赶紧避开。韩新摸了摸自己的左眼,经过处理已经不疼,但依旧渗人。他面色阴翳,向着自家方向走去。

    韩新的家住城南。自古以来但凡城池,讲究一个坐北朝南。城北为显贵居所,城南则是平头百姓苦哈哈人家。

    韩新本不该住在这种地方。一品堂向来不缺钱财,但是熟知韩新的一品堂弟兄都晓得,韩新为了燕春楼的头牌红牡丹可以说是散尽家财,虽然把人赎了出来,但也只得在城南落脚。

    可笑的是红牡丹却是个水性杨花的性子,就算跟了韩新也不改风流,常常背着韩新与从前交好的达官贵人子弟相好。知道的人无不在暗地里嘲弄韩新戴了不知道多少顶绿油油的帽子。

    但只有韩新知道,在这偌大的开封城里,唯有他和她才算同类。

    韩新的家是个小院子,坐落在一个小胡同里。胡同旁还有几户人家。但良善人家可不愿与一品堂的恶人打交道,见着韩新风尘仆仆地返家,忙把门一关,背过身去和家里人唠叨,看,这恶人有恶报,我说坏事做多了来报应了吧。这个没了眼睛,他那女人也不是什么干净玩意儿,迟早也遭报应。

    韩新听不到邻家的咒骂,他推开破败的院门,院子很干净,常有人打扫。院子里种着一颗大梧桐树,是院子前主人遗下的。前主人得罪了金人,全家被抓去充军。韩新接手院子的时候特意托人打听了他家的下落,全死在军营里了。

    一袭红衣的红牡丹立在梧桐树下,静候着韩新。她画着艳艳的妆容,领子放得很低,露出来胸衣。她从来不是也不会做一个良家子。

    韩新问:“你又要出去?”

    红牡丹答:“是啊,就你那点俸禄怎么够我花,这次可是兵部侍郎家的公子,人家出手可比你大方多了。我想要什么人家都会给我。”她无所谓地笑笑。

    说完,韩新和她双双沉默。

    “你的眼睛……”良久,红牡丹出声问:“发生了什么意外?”

    她的眼神关切而真诚,澄澈得仿佛一泓清泉。韩新知道,这时候的她才是摘下面具的真正的她。

    韩新说:“没什么,一切都好。只是,二叔公,卓大哥……卓大哥他,只看到了熟悉的人血溅三步,却不肯听我解释。他要我偿命,我只能出手,我以为我会死,但等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这些年,他的武功退步了。”他仅剩的独目滑下一行泪水,不愿意回忆起那天的一切。

    “别多想,”红牡丹走近握住韩新的手,说,“生死搏杀,各安天命,这件事怪不得你。你别太自责。至少——那只海东青再也飞不起来了不是吗?”

    “是啊,我拔掉了钉子。”韩新看着红牡丹,说,“可你知道吗?为了这颗钉子,死了多少人。我不怪卓大哥。我只是不知道,我还要杀掉多少像卓大哥那样的人。其实,这只眼睛不是卓大哥戳瞎的。卓大哥一向光明磊落,他再恨我顶多也就给我一刀。这只眼睛是我自己剜下来的。当年结义,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卓大哥临死前还大骂自己有眼无珠,我现在不能把命给他,只能给他我的眼睛,让他好好看看他的兄弟。”

    韩新接着说:“没想到,没了只眼睛,金人更信任我了。我刚刚得知,金人已经决定,十月南下。但我交给他们的布防图是假的。”

    “是吗,看来我们要加快行动了。”红牡丹拢了拢耳边的发丝,霎那间恢复了风情万种的模样。

    她说:“我会把消息传回临安。”

    “好。”

    韩新想起来那个漆黑的雨夜,一袭黑衣的红牡丹为他恢复了武功,而代价就是,从此以后,他将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为了大宋活在金国的土地上。

    ……

    世上有一类人,被称为死间。

    他们无情无义,满手血腥,神憎鬼厌,没有友人,没有亲人,没有爱人,甚至,没有人知道哪天他们就会背负着骂名在一个默默无闻的角落死去。但,只要能活着,他们就会好好活着,不择一切手段地活下去,因为他们活着的每一天,都必须是有价值的。

    是年十月,金帝完颜亮率军亲征。十一月,宋将虞允文战金军于采石矶,此役大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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