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

还有什么人

让你这样醒着数伤痕

……

01

整个城市经过一天的嘈杂，终于安静下来。劳作了一天的人们，都已经卸下疲惫进入梦乡，为明天的忙碌作准备。

阿莲一个人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这样彻夜的失眠已经有很长时间了，在一个人的房间里，她有没有睡着似乎也无人关心。

儿子已经上高三，一个月才回家一次。而名义上是她老公的男人，只有在儿子回家才会光临。此刻的他，不知道正沉醉在谁的温柔乡里，哪里还记得她这个老婆呢。

反正睡不着，索性从床上爬起来，点燃根烟慢慢踱步到阳台，烟雾袅袅中，望着窗外深不见底的黑，阿莲的思绪慢慢飘远……

阿莲的老公陈寅，不算高也不算帅，当初他们的结合曾让不少人叹息：当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啊！但谁让这坨牛粪长在城里呢。

陈寅当初并不是多么有钱，但在二十多年前的农村，一个城里人的身份就足以抵过一切。正是这一身份，才让阿莲众多仰慕者悄然退出，也让阿莲父母脸上的皱纹都绽放开来，逢人就说：“我们阿莲要当城里人了，有福着呢！”

是啊，有福着呢。阿莲的嘴角溢出一丝苦涩，对着快要燃尽的烟深吸了一口，看着烟圈在空气中慢慢消散，终于无形，只留一丝回味。什么时候学会吸烟的呢？好像是陈寅一次次夜不归宿的时候吧，一个人的夜里孤独无依，渐渐学会用香烟来打发空虚，麻醉自己。

02

陈寅第一次出轨的时候，她吵过也闹过，甚至跑到三儿的单位，把三儿的丑事闹得人尽皆知，让她无法在公司继续待下去。可是陈寅轻飘飘的一句：“你凭什么跟我闹？你们哪个不是靠我养着！真离婚你靠什么养活你自己呢，嗯？”就让她彻底偃旗息鼓，失去继续吵闹的底气。

她有什么资本跟陈寅离婚呢？

结婚这么多年，随着陈寅生意做得风声水起，他们从小房子换到大别墅，从大众换到劳思莱斯，她也一直享受着陈寅所带来的一切，做全职太太做得心安理得。如果离了婚，她拿什么去养活自己，又拿什么来满足父母那日渐贪婪的心呢。

她的父母，还有那个被全家人如珠如宝宠爱着长大，却一事无成的弟弟，也全靠陈寅养着。从弟弟找女朋友到结婚的一切花销，哪一分不是陈寅的钱？而她也成了他们的提款机，只要没钱就来找她，却从没有一个人关心一下她过得好不好，开不开心。可是她却还是在他们以各种理由上门索要钱财时，心甘情愿地给他们，只为听到父母口中能说她一句：阿莲啊，你看你多厉害啊，住这么大的房子，还有佣人伺候，陈寅又对你那么好。全家人都跟着你享福了呢。

从小到大，哪怕她做得再好，就算考试能拿100分，也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一句夸奖，因为她不是男孩子！而弟弟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轻易得到她怎样努力也得到的一切。

记得有一次，妈妈给弟弟买了一根棒棒糖，她馋得直咽口水，偷偷舔了一小口，却被妈妈看见。妈妈指着她的鼻子破口大骂，各种难听的话语从她的嘴里冒出来，诅咒谩骂，让人难以相信这是一个母亲在教训自己的亲生女儿。

从那以后，她再也不敢动弟弟的东西，只盼着父母能多看她一眼，夸奖她一句，但这句话，她等了整整二十多年，一直等到陈寅终于事业有成，她终于能用钱帮到他们的时候。

03

又点燃一根烟，阿莲微眯着双眼却了无睡意，青烟缭绕，她不由叹息，看来今晚又是个不眠之夜。

独坐到天明，阿莲起身去洗漱，给自己化了一个浓妆以遮掩双眼的乌青。在外人面前，她是幸福的陈太太，老公事业有成对自己又宠爱有加，儿子懂事听话，从不给自己惹麻烦。可是谁又知道这幸福背后隐藏的污浊呢？望着镜中虽已到中年却依旧风韵尤存的自己，无奈扯了扯嘴角，一丝皱纹悄悄潜伏，似乎想趁她掉以轻心时攻城掠地。

让司机把自己送到本市最奢华的美容院。两个小时后，阿莲从美容院出来，神彩奕奕。

一会儿陈寅的小三儿要来访，哦，不能说小三儿，已经不知道是小十还是二十甚至小五十了，陈寅换女人的速度，比女人换衣服的速度还要快。可他也是长情的，每一个曾经跟过他的女人，他都会一直跟她保持良好的情人关系。就像她，虽说已经让陈寅审美疲劳了，可是他还是尽着身为人夫的责任。

更为可笑的是，这些不知道是小几的女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把她当成了皇后娘娘，而她们是皇宫里的妃嫔，每每有谁长时间得不到陈寅的临幸，就会来她这里告状，以期她能劝说陈寅能偶尔翻一下她们的牌子，免得时间一长，他把她们忘却了，那她们的生活来源也就断了。

在第一个女人上门的时候，她还心痛过，心痛陈寅怎能如此对她，更痛恨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怎么有脸来找她评理。她们争风吃醋去找她们的金主就是了，为什么还要来把她已经结痂的伤口硬生生地再次划开，让她无法再自欺欺人。

可是时间长了，她也就习惯了，甚至有些陶醉于调解这种纠纷。她们这些小三儿小四再青春貌美又如何，照样得不到法律承认的一纸证书，陈寅一个不高兴就可以把她们踢出后宫永不录用。而她则永远是皇后娘娘，皇宫唯一且永远不会变的正主。是的，不会变，因为陈寅舍不得，舍不得把一半的家产分给她。而且，有哪个女人会心甘情愿为他打理后宫，让他可以肆意游走于各色美女之间，而不用担心后院起火呢。

她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看着沙发上哭哭啼啼的女人，她无聊地吐了口烟圈。内容千篇一律，她都有点儿不奈了，就不能来点儿新鲜的话题么，也好让她从死寂中寻找一丝趣味，当调味品也好。

敷衍着会让陈寅去她那临幸一晚，终于把女人打发走了。

04

下午无事可做，换上一身火红色刺绣连衣裙，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却漫无目的。

想起周末儿子要回来了，来到一家阿迪专卖店，想为儿子买身衣服。进了店，店员脸上笑容灿烂，眼里却射出金星。她知道，她们把她当成了金主。呵呵，她也能是别人的金主，不是么？

打发掉店员，耳边终于清静了。

阿莲一个人闲逛着，转身却看到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那——那不是顾昂么！

顾昂是阿莲的初恋情人。想当初他们也曾海誓山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却终究抵不过现实。那时的阿莲不敢反抗父母的安排，在远房亲戚的一次介绍中认识了陈寅。陈寅对阿莲一见钟情，而阿莲的父母，也看中了他城里人的身份，自愿降价把阿莲嫁给陈寅，只望能有一天，儿子能借光也弄到个城里人的身份，或者在城里找个工作也好。

一拍即合。他们的婚礼来得仓促，但在村里来说也算隆重。在噼噼啪啪的鞭炮中，阿莲最后看了一眼顾昂，强咽下泛上心田的苦涩，上了陈寅借来的小车，在心中默默地说了句：再见。

没想到那次离别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顾昂。她不敢打听他的下落，怕别人的闲言碎语，怕父母的斥责，也怕流言毁了顾昂。

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会在这里再次相遇。

他们都下再年轻，岁月终究在他们脸上刻下了印记。但她还是一眼认出了他，他也认出了她。

一眼万年，却终究无奈。

05

她转身欲走，却被他一把拉住。她越挣扎，他抓得越紧，仿佛害怕她再次从他视线里逃脱。

看到店员异样的眼光，她只好随他来到一家僻静的咖啡馆。

找了一处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眼光炽烈，紧紧盯着她，诉说着这么多年他的遭遇，以及对她的思念。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富有磁性，把她又带回青葱的少女时代。

泪悄悄滴落，却让她震惊。有多久没有尝过流泪的滋味了啊。每天面对空空的房屋，接待着陈寅形形色色女人的来访，她的心已经生了茧，起不了一丝波澜。

而顾昂，这个她灰色生命中唯一的亮色，再次让她的心活了起来，如一只欲破茧而出的蝴蝶，期待着在阳光的照耀下，舞姿翩翩。

他们互相倾诉着，她知道顾昂经过多年的努力，终于成为赫赫有名的律师，也曾迫于压力成过家，却最终因感情不和而分开。而顾昂也知道这么多年来，她到底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看似无限奢靡却长满蝇蛆。

他对她更加怜惜，后悔自己明知道她在哪，却因为相信外面的传言，以为她生活幸福不忍打扰，让她过着这种不人不鬼的生活。

面对她的怯懦与退缩，他以律师的口才与专业，分析了她离婚可以分得的财产，告诉她如果离婚，她能分走陈寅至少一半的家产，因为他们是婚后创业，所有的财产都是夫妻共同所有。他更告诉她，即使她不能分一丝家产，他也能养活她，让她继续过富太太的生活。

她心动了，可还有一丝犹豫。她还有儿子啊，他们一直以来都扮演着恩爱的夫妻，不就是为了孩子么。如果离婚，孩子受不了怎么办？

他告诉她，孩子已经长大，会有自己的看法。何况这么多年，她能保证儿子一点儿都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情么？

她倒吸一口凉气，如果，如果孩子知道，天哪，她不敢想下去了。

06

互留了手机号，她跟顾昂告别，急匆匆回到家中，拿起手机想给儿子打个电话，拨出号码却又挂断。说什么呢？问他知不知道他父亲的所作所为？问他晓不晓得他母亲的懦弱无能？

她又退缩了。

忐忑不安地过了一天，晚上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终于浅眠了几个钟头。朦胧中听到门铃作响，开门却吓了一跳。门外站着的，是本该后天才回来的儿子，儿子不顾她的吃惊闯进门，她想拦已经来不及了。

看到家中只有阿莲一人，儿子开口问：“妈，我爸呢？”

阿莲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你爸……你爸工作太忙了，昨晚没回来。”

儿子转身怒瞪着阿莲：“妈，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还想替他隐瞒到什么时候？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你知道什么？“

“我已经长大了，妈！我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每次看到你们貌合神离，却拼命在我面前秀恩爱，我的心就好痛！刚开始我确实怕你们离婚，怕你们离了婚我就成了没爸没妈的小孩儿，怕外面那些女人进了门，有了孩子，我就更没人管了……是我太自私了，光顾着自己，对不起，妈。”

“妈，昨天顾昂叔叔找到了我，把你这么多年受的痛苦委屈都告诉了我。妈，对不起，如果早知道你过得是这种日子，我说什么也会让你们离婚的！我今天请假赶回来就是告诉你，妈，你跟他离婚吧！不管以后如何，我永远是你的儿子，也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听着儿子愤怒却贴心的话语，阿莲泪水涟涟中有一丝欣慰，儿子长大了，能替她遮风挡雨了。

07

当她向法院提起诉讼时，她永远忘不了陈寅脸上的震惊，恐怕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平时软弱到骨子里的阿莲，怎么会有勇气跟自己离婚，而她又是从哪里找到国内的知名律师顾昂来为她代理这起离婚官司的。

因为陈寅平时对她鄙视到毫不设防，她已经收集好了他出轨的各种证据，这场离婚官司很快以她的胜诉收场，她并不贪心，只分走了一半的财产，儿子也选择跟她在一起，看着站在自己身边高大帅气的儿子，她终于笑了。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希冀着。

一夜好梦。早上醒来打开手机，看到顾昂发来的一条微信。

这么早，不会是约自己吃早餐吧？她微笑着点开微信，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散去，手机滑落在床边……

阿莲，对不起，我欺骗了你。我并没有离婚，而且跟太太感情很好，所以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之所以骗你，是因为这么多年在我的心中，一直恨着你当年违背诺言，转身投入别人的怀抱。那天遇到你，我让你离婚，承诺娶你，只是想先骗你再爱上我，然后再抛弃你，让你也尝尝当年我被你背叛后的痛苦。

但随着对你的生活了解地越来越深，我知道当年你也是有苦衷的，而且这么多年，你过得那么痛苦，我心软了，不忍心再对你那么残忍。所以我帮你打赢了这场官司，帮你拿到你应得的东西，但却没办法实现我的承诺。

对不起，阿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