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
北方冷秋的夜,西风斜了碎雨,一点两点的拍打着纸窗,刺破黑夜的啼哭声,他降生了。
“恭喜啊,水生,是个大胖小子,大胖小子嘞。”接生婆是全镇公认的接生老手,不过这是她近几年接生的唯一一个男娃,这个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出女娃,男娃少之又少,传说是受了什么诅咒,只要不是痴的,终究会被老神收了去做仙童。
水生眉头顺着眼眶耷拉下来,抽了一口旱烟,送走了接生婆,回到屋子里继续抽旱烟。
秀云从屋子里弱气的招呼着水生,水生立马放下烟杆子,打了一盆热水,挑帘子进屋。
“擦把脸吧,秀云。”水生把脸盆放在灰暗的土墙一角,混着热水拧了拧毛巾,敷在秀云额头上。秀云叹了一口气,面无血色,大龄产妇在这个山村里并不算什么,老六家四十三岁还生了个女娃,何况她才三十五岁。但是唯有她现在是悲喜交加,因为传言男娃会被老神收走做仙童。她怕极了,不敢闭眼睡去,怕一觉醒来孩子就没了。
“老水,我怕。”秀云眼睛张合了半天,她有点撑不住,想睡了。水生攥着她的手,他知道秀云在担心什么,轻轻的附和着:“别怕,睡吧,我看着呢。”秀云听了才敢缓缓闭上眼睛,不过十分钟,她就又抓紧水生的胳膊,吐出几个字:“男娃,男娃”。水生见秀云睡踏实之后,抱起那孩子,解开包袱,老水眉头更皱了,果真是个男娃。
不到半晌,老水家出了个男娃的事终究还是纸里包不住火,传了出去。
“老水啊,老水......”门口子里传来村长的招呼声,老水迎了出去。
“村长啊,你怎么来了?”村长别了别头:“看你这话说的不欢迎是咋地,老水,恭喜啊”。老水赶忙请进屋子倒上热茶:“村长啊,是个男娃啊,男娃”。村长呷了一口茶,接过老水给的烟:“老水啊,男娃是个好事嘛。”
秀云从屋子里抱着孩子,小声抽泣着:“老村长,男娃咋好咧,男娃啊,老神啊,我的孩子。”村子猛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白雾来:“老水,你要说你这个娃子是痴的。”老水也猛地抽了一口,却没突出烟来:“村长啊,这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啊,这娃子大了,早晚是要露馅的。”
村长起身扔掉旱烟,脚下磨了磨,出门时留下一句:“娃子大了就想法子送出这山去,就没事咧。”走了几步就又回头对水生说:“别慌神,是痴的,记住是痴的。”看着村长远去的背影让老水不知所措,娃子能送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
老水心里没底但是表面上却向秀云交代,等瞒不住了就把孩子送出去,不会落到老神手里。
在这个小山村里,为什么会提到老神就让人们谈虎色变呢?这要从十年前的一桩事说起。
十年前,红色的革命丝带飘到这个小村子里,村子里积极响应革命,除了所谓的四旧,可就是这一除,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个自称“老神”的中年男人,穿红杉系黑带,嘴里念叨着旁人听不懂的经文,就这样来到了村头的第一户人家。
村头第一户人家是个老财主家,但是被打倒了。家道中落后,听说一家子人都死的死,求死的求死,唯有一个老仆,不甘出走奔逃,与一个老丫鬟结了婚,就住在了老财主家,这日那个刚进村的“老神”便推开了老仆的家门。
“可有人在?”老神拉长了嗓音,老仆佝着身子从堂屋走出来:“你是?为什么就这么进来了?”
老神并无应答,只是扫视偌大的院子,语出惊人:“此处必有金银财宝可寻。”
老仆听了心里为之一振,思踱到:老雇主,生前隐约对他说过这个院子埋了黄金。
老仆见眼前这个中年人,穿着打扮活像个道士。但是因为年龄还不长,总是觉得有失身份,不过提到黄金,老仆便把他请进屋子,请上好茶。
“先生,可有高见?何以见得,此处有宝?”老仆递上茶水坐在堂屋里的太师椅上。
老神端坐一旁,闭目无言,老仆和老婆子相视后不知如何是好,老仆便又毕敬的添一句:“先生,可否详细告知。”
老神睁开双眼,仿佛通神完毕,呷了一口茶,说到:“我乃老神,路过此地见您宅中隐隐约约透露着宝气,便被吸引,见偌大宅院,想知您便是财主?”
老仆赶紧解释到:“我不是财主,财主家不久前被推了,留下我一个老汉,其他的不在了。”
老神神色稍有放松,露出浅笑:“我早就料到,但为求真实便为之一问,果真如此。”
老仆双眼冒光:“既然如此,先生,您提到的金银财宝?”
老神又再次凝神后说到:“待我一探便知。”说完便起身,说要到门口取来他的神赐之宝。片刻,他便从门口取来背箱,打开取出圆环状的东西,还会发出滴滴滴的响声,老仆觉得甚为神奇,便闪到一边,老神拿着它在院子里东转西转,老仆紧紧跟在身后。
嘀嘀嘀嘀.......响声愈发剧烈,终于老神在一处停住便说:“此处便有珍宝”。
老仆与老婆子躲在一旁商议一番,决定动手挖掘,被老神拦住:“若有珍宝,让我在你这此处休息几日可好?”
老仆已经命老婆子拿来工具,老神见到铁器立马关了仪器,老仆坦言到:“倘若真有宝物,必定重重答谢先生。”
老神闪到一旁,指了指宝处,笑到:“我不求金银,但求有个栖身之地。”
老仆环视四周随即允诺:“偌大个院子还没先生的住处?”
由于涉及的是黄金,老仆早早便知,所以不请任何人来,只是他和老婆子来挖,挖了一天终于挖出一个铁皮箱子,老仆和老婆子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箱子抬出了土坑。
老神也从偏屋走出来,紧了紧衣衫:“老人家,可有何发现?”
老仆擦擦身上的汗,气喘吁吁的说:“就是这个大铁皮箱子。”
老神定睛细细观瞧:“赶紧打开。”老婆子便砸开了铁皮箱子的锁头。
铁皮箱子压不住金灿灿的光,这般光照在老仆和老婆子的脸上,他们一切的疲乏都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是露出后槽牙的笑容。老婆子拍着腿:“这这,这么多,俺们到死也花不完啊!”
老仆右手抓起一块黄金,递到左槽牙处一使劲,欢喜掩盖了他的所有疼痛,又试了两块,他又捧起一把撒在箱子里其他黄金上,听着它们互相砥砺的声音,眼睛里的金光反射着照明了他的白发。
老神抓起老仆的手来,问到:“老人家,我可有这住处了?”
老仆还没从黄金里抽出神来,嘴里嘟囔着:“有了,有了,先生要什么有什么,真神啊......”
随即,老仆便把铁皮箱藏到了家里的地窖里,盖的严严实实的,盖好之后又从里面取出十块黄金,老仆夜里三番四次的进入地窖,直到天初亮时才踏实的睡去。
这日中午老仆命老婆子买来好酒好菜,要好好的招待老神,老神也在酒桌上给老仆讲了讲他这些年来的经历,老仆无不深处大拇指称绝,称神。正说到兴起之时,老神却突然改换了颜色,露出一幅可惜的眼神,叹了一口气。
老仆见他叹气,追着问到:“先生,为何叹气呢?”老神眯着眼,盯着酒杯,粗饮了一口便说到:“此乃招摇之物,不化解,必将被收了去。”
老仆立即颜色大失:“那敢问先生,可有什么化解的方法吗?”老神摇摇头,老仆张着嘴就等着老神说出个所以然来,老婆子也赶忙追问,老仆说到:“妇道人家,少说话,容先生想想才是!”
老婆子便哭哭啼啼的出去,准备饭食,老神犹豫了一会便说:“我有一个办法,不知你敢还是不敢。”老仆把手从饭桌上移开凑近了老神:“先生,有什么好办法?”
老神地下脖子,小声说到:“你们这个村落,男丁可算兴旺?男娃子可算多?”老仆点点头说:“男娃子兴旺得很,家家户户都多生孩子。”
老神声音压的更低了:“我师尊从山上收到天上指命,需男娃子跟他学习本领,将来可造福百姓啊,你若帮忙撮合此事,便可与你的不义之财做个抵消,便可保住。”
老仆回正身子,眉头紧锁,老神见他犹豫不觉便说到:“不义之财终将引来杀身之祸,老人家你可要想好啊。”
老仆沉吟片刻答道:“先生,要我怎么做?”
灯光下,两个影子融在一起,直到半夜。
1970年
“秀云,秀云......快叫旺子吃饭”老水从屋内唤了一声菜田里的秀云,便摆置餐桌。
“旺子,旺子,跟娘走,我们吃饭了。”秀云抱起在伏在地上训鸡的旺子,旺子的大名叫旺生,至于那只公鸡是听了一个串乡的货贩的话买来的,货贩说这只鸡非同寻常可以给人定神叫魂,说的云里雾里,秀云见当时才一岁大的孩子一直伸手要去抓那只小公鸡,也就花钱买了它。
旺子生下来的时候因为水生担心他被老神要去,便让旺子装痴,天天教,后来旺子真的痴了,是真的痴了。
买了公鸡的那天晚上,天降暴雨,院子里的水都满满当当的流不出去,听说老神已经知道了水生家抱了个大胖小子的事,所以水生决定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孩子被抱走,当晚就把孩子抱到屋外,把秀云锁死在屋子里,让孩子和自己淋了一夜,孩子的哭声伴着老水的眼泪,雨停了,旺子高烧后便真的痴了一些,只想似训非训的逗那只公鸡。
老神起初来了一次,水生紧紧抱着旺子,老神似掐指念咒般过后,让水生放下孩子,水生不肯被村长劝着说:“水生,放心吧,你孩子不是痴了吗?”水生和秀云把孩子放在院子里,旺子圆溜溜的眼睛总是盯着那只公鸡,无论老神拿出什么稀罕物件,旺子始终不理会,老神走的时候还叹着气说:“唉,苦命人,你家没被天上垂涎,肯定还会厄运连连的。”
秀云狠狠的呸了一口老神,老神也狠狠的瞪了一眼秀云骂道:“你个泼妇,死后肯定下地狱。”秀云就要冲过去,被水生拦下来了说:“别动了神灵,别动了神灵。”自从老水把旺子弄痴之后秀云就脾气暴躁,她是个不信邪的主,但是从旁处听说那些关于老神的传言又那么真实,也让她有所顾忌,却无可奈何。
今天秀云抱着旺子去菜地干农活,顺便也带了旺子的那只大公鸡,说起来这只公鸡也到是长得标志,与其他公鸡不同,他的冠子上多了一点黄,老水刚开始以为是得了什么害病,后来鸡很健康活了下来,而且越长越壮,尖尖的喙,黑中透着黄,羽毛更是油亮的黑、黄、红交加,脖子处红的厉害,站立的时候昂着头,眼睛瞪的直,活生生像一个将军。
“去吧,旺子,去喂喂将军。”秀云给了旺子一盆菜叶,旺子便嘿嘿的傻笑着出了堂屋门,到鸡棚前喂将军,“将军”是秀云给鸡起的名字,水生也觉得不错,名字就定下了。
说起将军来,不得不提一出奇事,为什么叫它将军,因为它真的有将军的风范。
旺子刚刚会跑的时候,水生又忙于田里的生计,秀云知道旺子只顾着训将军不会跑出去,何况鸡棚的动静自己在屋里做饭的时候也能听到,但是那次偏偏旺子就跑了出去,当秀云很长时间听不到旺子的咿咿声时,出门看,发现旺子不见了,只有将军站在院子里瞪着秀云。
秀云顿时心停跳了,她叫喊着旺子的名字,始终没听见旺子答应,她也找遍了所有的屋子连旺子的小脚印都没有找到,秀云坐在地上眼泪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这时候将军突然打了一声鸣,挪着步,昂着头走过来,狠狠的啄了一下秀云的手,秀云刚要骂,但是将军飞速的跑出门口,秀云总觉得将军在叫她跟着自己,于是秀云就赶忙跟着将军出了家门,可是刚刚走到离家不远的过道里,将军突然挺住,飞速的往身后的家跑去,秀云只好又紧紧地跟着跑回去。
回到家后秀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厨房里冒出了浓烟,她赶紧到了里面,挑出了被引燃的树枝,乱收乱脚的忙完,水生也从地里看到了烟,赶了回来,秀云发现将军又不见了,坐在地上大哭,对水生嚷着:“旺子丢咧,旺子丢咧”。
水生也感觉天旋地转,当他准备出门找时,突然门外的巷道里传出一声鸡鸣,将军慢慢的走进院子来后面紧跟着伸着小手的旺子。秀云一下子把旺子抱在怀里,旺子的鞋是湿的,腿也是湿的,后来邻居说看见旺子自己往那条小河里去过,差点走到深水洼,但是突然将军就出现了,是它把旺子引了回来。
从此之后,水生就把这只总是昂首挺胸的公鸡当成是守护神一般看待,但是这鸡该吃什么就是吃什么,从来不挑吃,只让旺子抱,别人抱起它的时候不是啄就是飞出去,只有让旺子抱着的时候才乖乖的待在旺子的小胳膊上。
旺子训鸡的时候是很认真的,完全不像是痴的,他会让将军跳杆子,钻土窝窝,游水,跳墙,将军也很听他的,也只听他的。
老神知道了旺子是个痴的孩子,但是不知道他训鸡的时候是正常的,所以水生一直不让旺子出门训鸡,即使出门旺子非要带着将军的时候,也得有他或者秀云跟着,水生不知道他能瞒多久,最让他担心还是镇里的“斗鸡大会”。
斗鸡大会起源于镇里的鸡场,老一辈的人都知道,那时候鸡场的雇工无聊时,总喜欢看鸡打架,所以自己养的都有那种不合群的“斗鸡”,专门用来互斗,供人们赌钱玩乐的,后来镇里每年都会举行一次斗鸡大会,胜出者的鸡会被封为“鸡王”,另外还有很多商铺赞助的钱也一并归训练鸡王的人,钱数不菲,所以每年都有不少人参加。
眼看旺子越来越大,已经到了能听懂话的年纪了,而且在训鸡的时候,更是机灵,这日门外讨论斗鸡大会的人路过,旺子真好听进耳朵去,他心里暗自想让将军去,他在晚饭的时候扭扭捏捏的跟 爸爸说:“爸,我想让将军参加,参加斗鸡大赛.......”可老水却不漏一点动容:“不成啊,旺子,你忘了爸爸教你什么了?你要装痴啊,不然被怪物抓了去,再说将军老了,它斗不过的。”
旺子顿时哭了出来:“爸,我不是痴呆,她们那些女娃都说我是痴呆,我没朋友,将军能斗,能斗。”
秀云也沉下脸色:“旺子,别哭了,听你爸的。”
旺子嚷嚷着:“不行,我就要将军去,我就要将军去。”
老水脸上起了怒色:“你再嚷嚷,我就把它宰了!”
旺子突然没了声音:“你是坏爸爸!”
旺子转头出门跑到鸡棚前抽泣着,秀云看着旺子的小身子,又看着埋头喝酒的老水,轻声叹气到:“你说的有点过分了,比较将军可救过咱们家啊,旺子当真了。”
老水猛地一口把酒都喝完,眉头紧锁,点着一只旱烟:“我也是怕他越来越灵光了,老神知道了,我们又能把他送到哪里去?”
秀云心里充满了不平:“那个老神就是个骗人的江湖骗子,村里原来那些男娃还不知道被怎么样呢了,我们凭什么给他?”
老水低着头,沉吟着:“以前,那些被老神发现却不给他孩子的人,家里的孩子不就失踪了,或者是病死了,总之每一个活下来的。如今世道这么乱,没人管我们这些小村小地方,只有躲。”
秀云看着旺子小小的影子,不自觉的泪就从脸上滴在碗里:“他还这么小,不该受这罪啊,孩子他爸,老水,我们把旺子送出去吧,送出去吧。”
老水这几年头发斑白了不少,白头发顺着他的耳根溜到头顶,星星点点的缀着,老水叹了口气:“谁不想啊,可我们无处可投,无依无靠啊。”
“不如就让将军去斗鸡吧,你悄悄的,带将军去,别让旺子知道。”秀云压低声音贴近老水的耳朵。
“也是个办法,可是这将军不听我的话,我也没办法啊。”老水低头瞧着在鸡棚前睡着的旺子。
“我有办法,你带着旺子的衣服,这将军就知道了,它通人性,会帮咱们的。”秀云望着昂首挺胸的将军。
“抽空,给我试试看,这鸡确实通人性,是个好鸡啊。”老水抽完最一口烟,把烟头踩灭,把睡着的旺子抱到炕上。
笠日,清晨,老水拿了旺子的衣服,叫着将军出门溜了一圈,果真好用,将军很听他的话,这让老水心里有了底。
但是老水殊不知自己已经被老神跟踪很久,老神看到了将军,心中暗下计策,要用这斗鸡大会,把旺子收了去。
老水带将军回家的路上,将军一直向身后打鸣,直到转进家门,将军迟迟不肯进门。
1970年秋
那股子革命风终于重新刮到小镇上来了,水生觉得他儿子的苦日子也就要到头了,他祈求能有人来拯救他这一家子,这一村子,这一镇子。
斗鸡大赛是镇子里的盛会,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拿出自己训得最绝的斗鸡,来互相一较高下。水生想通过这个比赛,赚一笔钱,把自己的旺子,送出这大山去,这样就可以免去孩子的痛苦,也去了自己多年的心病。
“将军”在鸡中的年纪也将将要接近暮年,可偏偏有一种压不下去的威风,愈发黑灼灼的眼睛,带点黄边的暗红的大鸡冠,爪子勾着鸡棚里木桩子的侧枝,头抬的高高的,一直紧紧的盯着远处,羽毛上附着了夕阳余晖留下的光,尾巴上的一缕缕黑羽毛翘的挺拔,垂在半空,风吹不动。
斗鸡大赛前日,老水给从田里荷了锄头走回屋子里,旺子仍是一直训着鸡,不愿与他人讲话。
“秀云,眼看就要斗鸡了,怎么把旺子引开?”老水蹲下来,嘴巴靠在正忙着做饭的秀云耳朵上。
秀云觉得痒了,闪到一旁:“你看你,活像个贼脾气,到时候把旺子哄睡了,晴了早你就赶紧去镇子里。”
秀云掀开锅子,热腾腾的热气涌了出来,满了整个屋子,老水坐在门槛子上,沉了脸寻思了一阵子,他得把旺子锁起来,不然让他跑了出去,肯定要被老神抓走。
晚饭过后,老水让旺子陪他在院子里坐了半宿,旺子的小脑袋瓜听着自己听不懂的话,老水对旺子讲着出去以后就再也不用装傻了,可以上学,还可以跟其他小朋友玩,旺子听到这里眼睛亮闪闪的,他摇着爸爸的腿腕子:“真的吗,爹,真的吗?”
老水摸着旺子的头,轻轻地点点头,旺子高兴了好一阵子。老水见旺子高兴了,就顺势给旺子讲起原来他年轻时候打地主的故事,旺子听了没多久,终于挺不住睡着了,梦了还举着小拳头,打在老水的小腿上,嘴里边嚼着:“打老神,坏老神,我才不是傻子,不是.......”
老水听了心里拧巴着,这孩子从小生来就遭这般罪,怪的是自己,怪自己太软。老水不知道他们一村的人在怕什么,就是没人敢站起来了,当年打地主的劲头没了。死几个人,村子里就全被老神吓住了,活得像被人栓了链子的土狗子,旺子还小,死活不能再受这罪了。老水抽完了最后一口烟,扛起睡深了的旺子,进了屋,掐了灯,睡了。
第二天早上还是将军把老水叫醒了,将军今天格外的精神,打鸣的时候恰到好处,老水刚刚打完最后一个鼾,听到将军的叫声,他知道这是在招呼他了。他卷了旺子的衣服,是用来包将军的,上面有旺子的气味,它闻了,更活生。
秀云也早起来了,给老水做了饭食,打了包袱,里面放了馒头和炒菜籽。
老水静悄悄的吃饭,吃完也没跟忙着的秀云说话,只是用手指了指将军,又指了指外面,把内屋的门锁了,带了包袱抱了将军走出门去。
老水走出了院子,路过老神这么多年住着的地主家,听说老仆家快咽气了,近些年不知道得了什么病,一天不如一天了。他边走边低着头,走过了老神的门口,突然觉起来,这大概便是报应吧,他盼着老神的报应也赶着脚的敲门。
老水怀里的将军一直安稳的卧在旺子的衣服里,似乎在休息,它也知道累了,或者是知道要大干一场了。
老水坐了牛车,一路颠的胃里难受的很,下了车付了钱,离镇子不远了,也可徒步走过去了。老水就徒走过去,不知为什么,将军突然竖起了脑袋,左右激灵着,被老水压了下去,老水嘴里喃着:“到了,这就到了,看你了。”
走了大概二十分钟,老水在路上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都不是抱着鸡来斗鸡的,多是一些带了红星帽子的兵家,腰上别着枪,有的还押着人,他不敢理会,只想着斗鸡的事。
终于到了场地,场子是镇里最大的养鸡场了。这里是个废旧学校,有个小操场,为了大赛的事镇子里也弄了点钱,搭了个台子,还扯了红布,上面也挂了线,鸡飞出了线就算输,或者死了也算输。老水抱着怀里的将军挤到报名处,写了鸡的名号,浓浓的黑墨印在红烈烈的纸上,斗鸡开始了,胜败在此一举。
第一场永远让所有人瞩目,这打头阵的鸡不是胸有成竹,就是被下家打得灰头土脸得败下阵来,俗话说枪打出头鸟。总之是最有看头的,也是叫好声不断的。
这时候早早准备好看座的人便开始售卖小板凳,四十,二十不等。四十的凳子高出一些,一般挤在前面的不必买四十的凳子,在前面坐老高会被人骂街,说是缺心眼不知道好歹,只有后面的人来的晚了,没座位了便买了四十的凳子才能看的清。
今年的斗鸡大赛,人数比往年都多,大都是因为今年是鸡年,想让自己从斗鸡这出个好彩头,买板凳的很快便销空了。后来的人愈发多了,没了看凳,人们便看上了那墙边,有的年轻力壮上了墙,有的腿脚不好却仍想知道战况,便央了在墙上的人解说,每到一处厮杀的时候,墙上向下传话,沸腾一片。
第一个上场的鸡果真不凡,远处看上去是红黑色的,神似一团火炭,若不是本家澄清还真的以为是染了什么怪;尾巴尖是带点蓝色的,鸟喙被本家染成了黑色,这鸡灵光的很从来不飞出场地,只是在边上盘旋着,待着别的鸡飞过来,闪一身,抽出来,往回一啄,就此招便损消了不少鸡。
输了的人多半都不会走,期待着鸡王诞生,自己又有了天生的好座,有的不愿意看了便十块钱卖了座位,抽身骂骂咧咧的走出去,这样斗着斗着所有的鸡就差将军没上场了。
将军被报名的时候,老水是愣住的,想马上放了将军便去,可被旁边的人拦住,问到:“你的食呢?”老水赶忙掏出馒头说:“带着呢,带着呢。”一群人哄笑起来,有人笑够了便回到:“鸡吃的食,鸡吃的。”老水红了脸,他不知道这里的规矩,便拿了菜籽递到将军的面前,将军睁大了眼睛,啄了几次菜籽,老水便把它放上了台子。
将军一上台便稳稳地走过去,就径直的走到那黑喙鸡前,两只鸡就这么互相跳跃着啄了起来,有人说:“这鸡还真通人性,偏偏不飞,来治这黑喙子。”
将军又与黑喙鸡啄了半天,台下的看的也无聊了些,哄哄的声音杂起来了。
突然将军一下子腾起来,飞到半空时候却被黑喙鸡啄了脚,落到了角落。黑喙鸡立马冲了上来,追着将军便是一阵乱啄;将军也不肯示弱,在角落啄着黑喙鸡的羽毛,正在僵持之时,将军突然没了生气,所有人的话都仿佛隔空抛走了,场内顿时安静了,墙上的人赶忙说:“黑喙子赢了,黑喙子,是黑喙子。”
老水,当时腿就软了下来,将军若是死了,旺子不得难过死,出这大山也无望了。
正当,黑喙鸡不再啄将军的羽毛时,刚转过身子,将军突然活泛起来,飞起来抓住了黑喙子的翅膀子,两只鸡再次厮打起来,将军死死的抓住黑喙鸡的翅膀,两只鸡同时飞起在了空中。
场中的空气似暴雨倾盆般,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两只鸡在空中,将军抓着黑喙鸡的翅膀,啄着黑喙鸡的鸡冠,墙上的人也差点晃下墙去,连说:“活了,这鸡神了,神了!”
最后黑喙鸡飞没了劲,眼看要落下来的时候,将军突然又松了脚钩,黑喙鸡顿时失了平衡跌下了台子去,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将军则稳稳地飞落在了台子中央。
老水已经看呆了,没想到自家竟然招了这么一个神物。
赛场顷刻间,称绝了这只鸡的神妙,都说出了个百年不见得有的战神,真不愧叫将军。
老水抱着受了伤的将军入了怀,裹上旺子的衣服,领了钱,便兴冲冲的踏上了回家的路,这次他做了烧油的车,他想赶紧把这段佳话传到村子里,传到秀云耳朵了,还有旺子那,得详详细细,从头到尾的多说几遍。
下了车,回到镇子里,镇子里满都是官家。他有些好奇,为什么来了这么多拿枪的,听村里议论是处理关系,老水管不了这么多,跑回家。
到了家,却只见秀云呆呆的坐在堂屋里哭,秀云见了老水哭的更是厉害:“旺子,旺子被老神抢走了!”
老水看了看内屋的锁被砸了下来,来不及犹豫他放下钱,放下将军跑出门去,他跑的心脏都要窜出来了。他来到老神家砸开门,开门的是老婆子,老婆子一见老水赶忙想关门,但是老水已经闯了进去。
老神从堂屋里慢慢悠悠的走出来,喝着茶抿了抿嘴:“私闯民宅可是得遭报应的。”
老水红着眼睛大嚷到:“旺子呢,还我旺子。”
老神若有其事的说:“旺子已被我师父看中得到修行去了,你走吧,自会给你带来福气。”
老水怒目圆睁:“你胡说,那些孩子都没回过家,你说我家旺子呢?”
这时老仆突然从偏屋拄着拐杖挪了出来:“水生啊,旺子在里面。”老仆又沉了口气:“老神先生,别在干这种勾当了,你卖了这么多孩子,生财已经不少了,别到最后像我这样,干了坏事,有了钱却无福消受了,会造天谴的啊。”老仆越说越发激动,以至于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婆子便抱着他哭了起来。
这时候老水就要进堂屋,老神便从腰间掏出了藏着的硬皮手枪,杵在了老水头上。
老水不顾老神威胁,他无论如何要要带走他的儿子,老神还真的开了枪,那一瞬间老水闭上了眼,耳朵立面都是轰鸣声。但是他却没事,睁开眼睛时,看见是将军飞进来抓了老神的手腕,让他打歪了。
这声枪响惊动了镇子上的不少人,一些带枪的人赶过来,老神又要开枪打老水,将军再次飞起来啄老神的眼睛。老神气急败坏连开几枪,老神的子弹穿过了将军,打中了进门的一个卫兵,子弹打空了,这闹剧才结束。
老神被卫兵带走,调查后才知他是多年来流窜在附近靠贩卖儿童发财的土匪,用迷信的思维蛊惑村民,谋取私利。
老神被带走了,村子里再也没人不敢生男娃了,一切恢复了正常。
但是对于旺子来说,他知道将军一辈子也回不来了,老水拉着旺子的手,把将军埋在了爷爷的坟旁,旺子哭的狠急了。那天又下了一场大雨,老水陪着旺子,旺子不肯离开将军。
旺子的痴病,不复存在了,一天清晨一声鸡鸣叫醒了旺子,旺子摇着老水的胳膊。
爸,我梦见将军了,它飞走了,飞的那么高。
@谢谢看完,故事纯属虚构与史实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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