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吧,都结束了。”
将军如是说。
奇怪的不是将军竟允了我们一众白发老叟归家,奇怪的是,听到这个消息,我竟觉不出丝毫欢喜。
我曾想过,若有天可以回家,那必定让人欢呼雀跃。
可是出乎意料的,几乎所有老兵的脸上都透着丝丝悲凉。
我混浊的眼睛里早已没有半丝光彩,我累了,之所以强撑一口气苟且活着,就是为了,最起码,要把自己这把老骨头葬在家中。
我这一生,离家日久。
当我为年轻的将士们准备好最后一餐饭之后,在他们羡慕的目光中,我踏上了归程。
离开家已有六十五年,可是回家的路我是片刻不曾忘的,即便是命悬一线之时。
不知道我如今回去,她们可还认得我,毕竟我被抓走那年刚刚十五,而今,我已八十有余。
人活七十古来稀,我没曾想,我这颠沛流离之人还能享此长寿。
大概是因为我还没回家,还不能死吧。
我沿着记忆中的路走着,路途并不远,我就走了五天五夜而已。
一路上,我在想,我那成婚三天就分别的娇妻可还好?我那可爱的侄儿可还好?
想来我妻貌美如花,即便上了年纪也会很好看的,我的侄儿,想必也该儿孙满堂了。
并不是我不孝不念父母,除非父母过了百岁,否则,只有来生再叙了。
当我走近村子的时候,天还没亮,我竟碰到了熟人。
他比我小十岁,因为是跛子,免了兵役,安心务农。
“我家里如何?”我问。
“都走了,房子也坏了,日子艰难,谁也没办法帮你修修,实在抱歉。”他答。
“无妨。”我摆摆手,突然不想再往回走。
只要看不见,我就可以当她们都在呢。
可是,不切实看一眼,我是不会死心的。
作别了故人,我向家里走去。
破旧到几欲掉下的门,让我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果然,推门看去,五六个墓碑淹没在比人还高的野草里,细细分辨,里面竟还有野稻子。
一一抚摸过墓碑,我父,我母,我妻,我侄,还有两个未曾谋面的,大概是侄媳妇儿和我的孙儿。
“我回来了。”我呢喃着。
一颗混浊的泪水滑落,我的心彻底凉了。
颤抖着双手,我开始拔草,我要把庭院整理干净,就像当年,我在,他们也都在一样。
毕竟老了,手脚慢了,直到黄昏时分,我才把很显然被野兔野鸡糟蹋过的家里收拾出了一个样子。
熟练地生火洗锅,我把从院子里采来的野谷和野菜做成了饭和羹汤,像当年一样摆在堂屋里的木桌上。
仿佛想到什么,我出了屋门,张了张口,却终究没发出声音。
邻家阿娘在唤孩儿吃饭了,一如多年前我阿娘和我妻唤我们一样。
可如今,我该唤谁呢?
阿爹阿娘,儿还矣,莫牵念。
吾妻,吾归矣,甚念。
吾侄,可还勤习?
终是无人应我。
十五从军征
[ 汉·佚名 ]
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
遥看是君家,松柏冢累累。
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
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
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
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
出门东向看,泪落沾我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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