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的流浪者
六年过去后的今夜,我看到付晨朋友圈里裙角飞扬的婚纱,还是那双惹人怜惜到果敢倔强的恰到好处的眼睛,依旧像极了拍《天若有情》时的吴倩莲。栗色的头发精致的绾了起来,带上一顶亮晶晶的皇冠,时光呵,她果然从来不会等待每一个赶路的人,却也从来不会辜负每一个真心等待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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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付晨的时候,她刚刚从拉萨回来。
那天晚上,小吃街的串儿摊上燃着木炭的桌位已经寥寥无几。四处开始飘起很淡很淡的冷雾,我记不清了已经是多少个这样清列的夜晚,木炭的浓烟和散落在地上的铁签子好像一直充斥在每个厚重的夜色里,然后,觥筹交错,杯盘狼藉,我们在博城的大街上胡言乱语,东倒西歪。挥霍着啤酒也冲不散的青春。
深秋的午夜真的很冷,我裹紧了呢子大衣和阿振面对着眼前冒着汽泡的啤酒有一搭没一搭的吸溜着。地上倒满了绿油油的酒瓶子。付晨她们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坐在我们旁边的。
我承认我这个人天生对姑娘们就没什么免疫能力。
更何况是稍稍有点姿色的姑娘。
……
那天付晨戴了一顶黑色皮质鸭舌帽,用锡纸烫过的栗色的卷发随意铺撒下来,小麦色的皮肤在昏黄的钨丝灯下呈现出淡淡的光泽,我知道那是她喝多了脸上出的油。
就这样一个长的好像吴倩莲的姑娘,穿着一身紧俏的小皮衣站在我的面前,她问我说:“你有火机吗?”
我说我没有。
她又问:“那你有烟没?”
我说也没有。要不你坐下来喝杯酒吧。
我承认我真的没有泡她的意思,甚至那时侯我什么想法都没有,天知道我的大脑秀逗说让她喝酒这样的话。
可是她真的就那么坐下了。坐在我旁边自顾倒了一杯啤酒,然后和我们一起吸溜。
她那两个朋友忽然很惊讶的看着我们。
我很惊讶的看着眼前吸溜啤酒的姑娘。
接下来是大段时间的空白和吸溜声。
当下想来,这世上果真有一种叫做宿命的东西吧。就像彼时我和眼前这个稀里糊涂吸溜啤酒的姑娘。
自顾思量,一杯啤酒已然吸溜见底。
我抬起头来想要再添一杯,才发现她正坐在马扎上,抱着膝盖,头埋在里头两边肩膀不住的抽搭。
我忽然就懵了。
手足无措了片刻,才想起问她怎么了,几番未果后。又开始劝她。我说,姑娘你别难过,有啥事儿你跟哥说。你别哭就成。
谁知道我劝人的本事不怎么样。她不说话,倒是哭的更凶了。我心中一阵懊悔,恨自己上学时没多看几本《心灵鸡汤》,向人家学学劝人的本事。
她那俩朋友闻声而来,一左一右,一副要将我就地正法的模样。若是眼神可以杀人的话,我想彼时早就死了百转千回了。
我心里没底,转过头去想和阿振商量,不想他竟早跑到烧烤架子旁边去和风骚的老板娘打趣了。无怪人家总说兄弟就是用来出卖的。
剩下两个姑娘左一句右一句,一个在问她,一个在审我。
我说两位恩公,我真不知道这姑娘为什么这样……哎,你们不要这样看我好吧。
此时付晨抽搭的声音渐渐小了,一双月亮下还挂着几点亮晶晶的泪珠,两颊一抹绯红微醺。她看着我和另外两个姑娘六目相对,剑驽拔张的模样,噗的一声便笑了出来。不过还是抽搭,只是梨花带雨,是笑着抽搭出来的。
我又何曾见过此等阵势,当下想来仍然心有余悸。付晨只是看着我嘿嘿直笑,天寒的缘故,我只感觉背后一阵微凉。须臾,她把手伸进小皮衣的口袋里,摸出一包皱巴巴的白将,递给我一颗。
“你没有烟,也没有火机。那我请你抽颗烟吧。”
当下想来,那天晚上我都是醉醺醺的,我竟然从她手里把烟接了过来,从不抽烟的我竟然从一个陌生的姑娘手里接了过来,她把火机凑过来,身子往我面前一靠。噌的一声,火苗映的她的脸上一片红光。她借着未灭的火苗自己也点了一颗,深吸了一口,吐出来的白烟消逝在微凉的夜色里。
能撩人心。
很久以后,那一声清脆的,火苗窜出来的声音,仍旧常常在我心底响起来,而此时离付晨去了贵阳,竟有三个多月了吧。
那晚我们哼哼唧唧,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谁先离开。次日凌晨醒来出外景,在颠簸的车上直觉得天旋地转,忽忽四个小时,昨夜种种纷涌而至,恍如大梦一场……
如此,不停辗转博城和青岛间半月有余。
夜里晚归,亦是常常就连串摊酒肆。那夜之事,索性也忘得差不多了吧。
半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我休班一个人在宿舍无聊上网,此时手机正巧来了一条信息,号码陌生,内容可疑。
“你现在来小吃街的话,还能喝上一瓶啤酒。”
我一阵奇怪,不过还是回了过去,片刻,那头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仿佛火苗噌的一声照的我睁不开眼睛,脑袋里浮现出那个双颊绯红,醉意微醺的姑娘来。
因为是中午的缘故,串摊儿上并没有多少人,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付晨,她一个人,面前放了两个大大的喝扎啤用的大杯子。她看见我的时候,举起手来大声喊我,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待我坐下,她端起倒满啤酒的大杯子来,碰了一下,杯里的啤酒撒了些出来,她仰起头,酒顺着她的喉咙咕嘟咕嘟灌了下去,也有几缕顺着她的嘴角流过她修长的脖颈。我也端起来,一口闷了。
……
在我看来,付晨真的是个很有嚼头的姑娘。
她用三年时间,用脚丈量了小半个中国,一度在成都,丽江,新西兰(新疆,西藏,兰州)这些地方打尖驻足,背包行天涯。那些彼时在我脑海里只存在在书本上的地名,她却是用步履一步一步的丈量过来。
让我感叹我大博兴竟有这般奇女子。
我那晚第一次见她,她刚刚从拉萨下来。
我从未问过她那晚或者之前的关于感情的一丁点事情,她也没曾向我说起过。
她给我讲一路上见过的人和故事,转过的神山神湖。那些一步一个长头磕到拉萨的虔诚的信徒,那些靠在大昭寺广场墙上晒太阳的资深拉漂,那些过雪山垭口时漫天挥洒出去的彩色龙达……
她给我看她脚踝上在拉萨宇拓路的巷子口纹的六字真言,脖子上挂的小喇嘛送给她的龙纹石,她给我唱《蝉音心经》,感觉像极了念紧箍咒的唐玄奘。我把这话告诉她,她冲我念:哦嘛直莫耶萨来德。我问她什么意思她不说,后来一次她喝多了,我才知道那是超度经文。
辛饶弥沃保佑。
后来她每天都跑来看我拍照,在影棚里抽烟,我撵她出去,她说:牧牧哦,重色轻友不好的。
她抽烟抽的很厉害,一上午一包烟就剩不了多少,我带她去找小吃街会弹吉他的卖葱油饼的张弓,两个人唱起《乌兰巴托的夜》:
有一个地方很远很远
那里有风有古老的草原
骄傲的母亲目光悠远
温柔的
她的话语缠绵
……
俩人唱的泪眼婆娑,就差撮土为香,歃血为盟了。
她总说我再不出去走走就要老死在博城了。
我回应她别客死异乡,无处埋骨。说完这话后我就后悔了,我看见她愣愣的看着我,跑到我旁边连打带踹,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完事儿一个人打的走了。
我悔不该这般说她,发去短信让她原谅,第二天上午她又出现在影棚,依旧没心没肺的说我不是。
我有幸去过她家一次,博城八十年代代表性的楼房,三室一厅,一面墙上挂满了她游走各地的照片。
她姥爷是个很和蔼的老头,标准的老法师,祖籍青岛,在博兴生活了四十多年,常常抱一台单反很早就出门,一拍就是一天。
彼时看过的一部电影上说,有些记忆是会随着自己的想法自动发生偏差的,那天付晨又来看我拍照,直到中午我都不见她说话,后来她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不知该怎样回答。含糊其辞了许久。
第二天收到她的短信,她说她在路上了。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那一刻的感情,因为我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可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我给她发去短信,说假如再到那根拉山垭口的时候,务必替我撒一把龙达。
她会复嗯。
后来无数个午夜梦回,我都会看见漫天的龙达觉萨。
付晨之前的故事我不便细说,重要的是她带给我了一段如许快乐的时光,我问过她如何知道我的号码并且想起叫我出来喝酒的,她笑笑,故作神秘的叫我附耳过来,扔下一句不可说不可说。
索性我也再没问过。
我记得付晨给我讲起的一件事,她说她之所以留恋藏地,是坚信自己无数劫的轮回中定有一世曾生老病死于此,假如来世复为人身,定要投生到了格萨尔王的时代,或者现在格萨尔王说唱艺人口中吟诵的几千年前某个岭国大将名讳,就是她下辈子即将成就的来生肉身……
我不懂她所说的六道轮回的涵指,却喜欢她这般歪理邪说。
希望诸天菩萨能够保佑这个在路上的姑娘,希望她天天都能吃到糌粑。
后记:这并非一个完整的故事,只是事实就是这般如此。缘聚缘散,缘深缘浅,缘分尽了自当别离。前几日付晨从微信给我发来一张照片,里面的她坐在竹筏上,笑靥如花,穿着救生马甲,背后便是桂林山水。
上次你问我要不要一起走,我没做答。
也不知道,当下这话还算不算数了。
又后记:
有时候常常想起独自流浪的日子,我曾一个人去往西藏,跋涉在滇藏线,川藏线的路上,曾经一个人去过云南,和当地人喝酒围着篝火跳舞,也曾经一个人去过青海,在莫家街的青旅,和一群来自各地的青年畅聊一夜。那么多的地方和故事,当我把这一切说给你听的时候,你说:哇!你好厉害,好羡慕你,一个人去过那么多地方。我疲惫的笑笑没说话,但你可听到了我心里的声音,你可知道,我不愿一个人,我想要和你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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