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作者: 西有记 | 来源:发表于2018-11-05 22:06 被阅读20次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

孙诗文揣着父亲的信,来到寂静的小树林。

这是父亲第五封催还信了。前两封来的突然,他没防备,小芳也看到了。他知道这样的信还会像雪片一样接连不断地飞来,就交待公社收发室的小李,把信私下转交给他。他不能再让小芳看到这催命的信件。

虽然回城的政策已经下了一年,返城的知青一波又一波,但是他,已经向小芳发过誓,决不回城。

他知道这该是父亲的最后通牒了。他能想象出父亲在写这封信时,因愤怒而血脉贲张的表情。而此刻,孙诗文的负面情绪,也积累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他狂吼乱叫着,夸张地释放着十年来的积怨。

十年前的今天,铺天盖地的知青下乡运动席卷中华大地时,孙诗文正做着大学梦。他成绩优异,半年后一定能光荣地考上大学。然而,人生无常。很多时候,梦想总被现实这把无情无影刀,拦腰斩断。到头来,梦里梦外两重天。

况且,知青下乡是大潮流。在潮流面前,每个人都是一滴水、一粒砂。既微不足道,又不可或缺。

父亲语重心长地说,诗文,政治比大学重要。政治可以决定你的命运,而大学不会。我当初就因为轻视了政治,只重学术,而导致今天自己被扣上右派的帽子。牵连到你也变成了“黑五类”。如今是天赐良机。你可以借这次知青下乡,即使不能洗白,也能给政治身份加分。

孙诗文随着知青大军,来到了鄂西偏远的向阳林场。

天蒙蒙亮。向阳林场的知青们断断续续的谈话,吵醒了熟睡的鸟儿。鸟儿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

当晨曦越过山梁,射进茂密的森林。孙诗文已经和队友搭好班,架好钢锯。随着“哧啦哧啦”的拉锯声,参天大树微微颤动。鸟儿们似乎明白过来,这群人已经威胁到它们的领空。

鸟儿是弱势群体,本能的对抗就是逃避。哗啦啦,飞出了鸟巢。依依不舍地离开家园。

孙诗文仰望天空,目送离散而去的飞鸟,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仿佛自己也变成一只无家可归的鸟儿。

知青们对于劳动的新鲜、好奇,很快被痛苦取代。

孙诗文细皮嫩肉的手掌,很快起了水泡。水泡破裂、黄尽水流、结出茧子。肩膀也经历一番折磨,由红肿,起皮到破皮、成茧。一个多月下来,孙诗文那双握笔的绣手,终于才变成一双劳动人民的粗糙结实的手。

人在寂寞时,最怕凄风苦雨的夜晚。每当这个时候,小屋里除了你一句我一句骂这鬼天气,便是辗转反侧的木板铺的一叽叽声。孙诗文的心如同这阴冷,潮湿的小屋,冰冷而没有一丝生气。

隔三差五的揭发、批斗,他这个右派的儿子,难于幸免。每一次的伤害,都使孙诗文灵魂出窍,他感到自己会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多少个寂寥的夜晚。孙诗文梦回省城,扑进父母的怀里,啼泪交流又欣喜若狂。醒来后,依旧是湿冷的小屋,漆黑的夜。

他蒙头痛哭。

孙诗文濒临绝望时,小芳出现了。给他带来了快乐和一丝希冀之光。

小芳和孙诗文的牵线红媒是小说。

小芳爱看书。可这穷乡僻壤谁有书呢?小芳听说孙诗文文化高,还从省城带来了好书,于是来向他借。

芳扎着一根粗长的马尾辫,眼睛黑亮黑亮,一见孙诗文就笑。孙诗文对她似曾相识,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也许是梦里或者是前世的情缘未了?

俗话说有借有还,再借不难。借了还,还了借。小芳为了下次借书时好开口,时不时还给孙诗文捎些土鸡土蛋。

他觉得小芳向他借书已经很赏脸了,现在,又对他这般好。他简直受宠若惊。他就主动介绍好看的小说给小芳。开始小芳借的《红岩》《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现在孙诗文又介绍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等名著。

小芳如获至宝。

看了还,还了还借。有几次借书时,她一报书名,孙诗文就说,这本书,上次你已经借过了。小芳脸一红,咯咯一笑,看我这记性。也罢,这书好看,多看一遍也无妨。

其实,小芳知道,孙诗文随身只带来几本书。当时很多书是被禁止的,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书,被发现可惨了。所以孙诗文哪敢带那么多书来?

她很快就把几本书都看完了。

可是,不借书、还书,怎么能见到孙诗文?她在为自己创造机会呢。

孙诗文哪懂女孩的心思?反正是来者不拒。还书时,小芳趁机向孙诗文,对书里的人物和爱情,讨教几句,感叹几声。

这一感叹、二探讨,两个人就有了默契,心有灵犀。

渐渐的,就把自己变成了书中的角色。是角色就要随着剧情走。泼辣大方的小芳,向孙诗文表明了态度。

孙诗文对小芳,虽然打心眼里喜欢,但自知阶级不同,身份有别。也就打消了念头。现在小芳主动表白,孙诗文感到意外惊喜又惊慌失措。

小芳见状,噗嗤笑了。我长得像老虎吗?看把你吓的。我知道你是“黑五类”,我都不怕,你怕啥?

孙诗文毕竟是男人——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送上门的花姑娘不去喜欢?于是,两人就进入了状态。

纸里包不住火,雪里藏不了尸。小芳父母发现了小芳的异常,通过跟踪侦察,发现了她打算还回的书本里,夹着她写给孙诗文的情书。

男女恋爱嘛,都是遮遮掩掩。尤其是孙诗文的背景不光亮,他们不敢正大光明。见面也就:三言两语匆匆别,万千情话信里藏。

发现了女儿的秘密,小芳的父母非常震惊。和右派的儿子相好,弄不好会诛连几代人哪。父亲知道小芳不会依劝,直接把她软禁了,锁在后院里闭门思过。

没承想,小芳不吃不喝、软抵硬抗。几天下来,她不仅虚弱憔悴,而且言语混乱,神志不清,有些疯疯癫癫。

母亲赶紧跑去把孙诗文叫来。

小芳见了孙诗文,一下子就安静了。虽然不言不语,但能吃能喝了。孙诗文一走,小芳又回到疯癫状态。

无奈之下,孙诗文只好三天两头来看小芳。小芳的父亲就睁只眼,闭只眼。女儿不出大事,先随他们去吧。渐渐的,小芳的病好了。

一年后,小芳和孙诗文悄悄领了结婚证。

当晚,孙诗文搂着小芳:小芳,我们结了婚,你可不能再疯啦!

小芳娇羞一笑,放心吧,你老婆清醒着呢。当初我不疯,他们怎能放过我们?成全我们。孙诗文捧着她红红的脸蛋,心疼道:小芳,你受苦了。这辈子,我都不会离开你,不会辜负你。

小芳忧心忡忡道:你不是,一直想回城吗?还要圆你的大学梦?毛主席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我只求过一天,我们相爱一天。

孙诗文道,小芳,请相信我。以前我是有回城的想法。如今和你结了婚,不再想了。而且我这背景,能在这儿和你呆一辈子,就知足了。

小芳一阵心酸:假如有机会,我会成全你,不过,我们还要在一起。

孙诗文把小芳紧紧搂在怀里。

别有风情自心生,此时无声胜有声。

小芳的父亲,听到她和孙诗文领证的消息,恍然大悟。死丫头,原来你装疯卖颠,就是为了骗取我们的同情?

父亲对她一顿臭骂,并且到公社民政办,和她断绝了父女关系。这一举动,犹如在小芳心上扎上一刀。日复一日地滴着殷红的血。

婚后的孙诗文,在享受着小芳给他带来的充实的小日子的同时,也渐渐地改变了对劳动的认识。

尤其是,当他欣赏着院子里布蓬下,堆码得像山岭一样的木材,仿佛农民面对五谷丰登的喜悦。突然间觉得苦有所值。原来,劳动的光荣和伟大,融入在丰硕的成果里。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眼,儿子已经五岁了。孙诗文下乡也整整十年。

几年来,让小芳时时揪心的是父亲的不原谅。运动那几年,小芳没敢回过家。如今“四人帮”打倒了,右派平反了,运动也过去了。父亲仍然避而不见。小芳如芒刺在背,内心里常责怪父亲。

这天,母亲过来时,小芳正在抹眼泪。她就把心里的委屈向母亲倾诉。母亲见时机成熟,终于说出了真相:小芳,你爸虽说脾气倔,但他还是疼你的。当初和你断绝关系,因为你哥哥,眼看只差一猫眼,就要提拔民兵连长。所以才跟你一刀两断,划清界线。

如果不这样做,就凭诗文的出身,不但你哥哥前功尽弃,我们全家还会受牵连。你爸忍痛和你断绝父女关系,我们才能暗中保护你和诗文呀!

母亲的话,小芳如梦初醒。难怪,这几次批斗会,对孙诗文的伤害都不大,只是轻描淡写地走个过场。后来,公社革委会干脆说孙诗文学习好,改造快,批斗会不再追究了。这全因父亲忍痛割爱,才让全家人都得以保全啊。

在人人自危的岁月,小芳父亲的机智和隐忍,使得家人躲过一次又一次劫难。

小芳扑进母亲怀里,放声痛哭。我对不起爸,我误会他了。

母亲抚摸着女儿的长发,你爸一直在念叨你啊!从眼下看,运动已也算过去了,你爸也想让你们回去。

小芳一听,啼为是笑。好哇,明天我们全家都回去。话刚出口,小芳又表情凝重道:嗯,这事还是改天吧。我还有件要紧事,办妥再说。

孙诗文父亲的信,一封接一封,像雪片般飞来。变成厚厚的积雪,压得他喘不过气。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孙诗文愤然道。当初,逼着自己下乡的是父亲,现在,逼自己回城的还是他。

但是,谁能说父亲错了呢?他被关进“牛棚”,受尽凌辱和折磨,能撑到现在,就为3能看儿子回城的这一天。

现在孙诗文手上这封信很短,父亲已经懒得啰嗦了:诗文,这是最好的机会,也是最后的机会。我已经忍无可忍了。你是当一辈子向阳林场的农民,还是回省城当工人?

孙诗文很矛盾,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虽说十年青春已逝,但自己才三十岁啊。未来路还长,真要他面朝黄土背朝天,干它几十年?

城市的繁华盛景,从来没有在他意识深处消失过。

岁月原本是日复一日,脚踏实地走过来的,此刻的孙诗文,突然间感到,像是坐在会飞的时间机器上,从十年前坐上南下火车那一刻,一下子穿越到此时此地。

他想把这种穿越的感觉留住,好让自己少些回忆的痛苦。但是,和小芳在一起的朝朝暮暮,闭上眼睛,都会在眼前跳动。像是过电影,一幕一幕,清晰而生动。

孙诗文揣着信,佯装无事地回到家里。见小芳眼圈红红的。他感到奇怪,没等他开口,小芳说道:诗文,我们离婚吧?

什么?你再说一遍。孙诗文瞪大眼睛看着小芳。

小芳说,我们离婚!

孙诗文瞪大眼睛,像看陌生人。

小芳抽泣着:六年了,我们父女不能相认,你知道我心里啥滋味吗?儿子已经五岁了,还没有当面叫过一声外公。

当初我爸发过誓。只要我和你在一起,我们父女永不相认。每次想到他,我都心如刀割。这太残忍啦!我受够啦!小芳浑身颤抖着,哭喊道。

孙诗文鼻子酸酸的,小芳,这些年你受的罪、吃的苦,我心里有数。不过现在,我父亲已摘了右派帽,我也不是“黑五类”了。为什么你老爸还这么固执?

小芳冷冷地,说到底,你爸被打过右派。这运动,走一波又来一波,谁知道啥时候,又把帽子给你爸戴上帽了?到那时,你还是右派的儿子。

小芳边抽泣边说,我爸年纪大了,身体差了,我不能在他膝下服侍尽孝,恐怕将来——我会后悔一辈子!

孙诗文捶着脑袋,说啥我都不同意!

我,你跟着我,吃了这么多苦。眼看这政策——孙诗文没往下讲了。

小芳见他默不做声,又说,不如这样,我们先办离婚手续。一来你可以趁机回城里,二来我和父亲相认,慢慢做通了父亲的思想工作,到时候我们还是在一起。这也叫缓兵之计嘛。

孙诗文闷声不语。

办完离婚手绪,走出民政办公室。孙诗文拉着小芳的手,芳,你放心,我会回来接你的。

小芳背过脸去哽咽着。诗文,我是真离婚,不是假离。

有多少回,你说梦话,都说的是省城里事。在城市里玩耍、上大学,工作。

我知道,你没忘自己的城市,你生为城市人,死为城市魂。

我私下打听过,按照上边的政策,知青在当地结了婚,就会被取消知青资格,不能返城。所以,只有离婚,才是你回城的唯一出路。

我,不能拖累你——

孙诗文心口一阵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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