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蓝玉往昔
文丨素国花令[莫落血棠]
陈江抬了抬眼，面无表情，随后他将目光放在了温从戈身上，又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他从这个人身上，闻到了血腥味。
陈江在来这里之前，查看过自己的伤势，他能从断崖坠下还活着自然不是侥幸，而是这人手下留情。只是尚不知，这人到底是何用意。
江若望看向温从戈，目光带着愠怒：“温公子，任务目标还活着，这是欺客吧？”
“客？你算哪门子客？我又哪里欺了你？”温从戈抱臂靠着椅子，抬眼打量着江若望，“黑金帖上说得清清楚楚，你只说夺玉，可没说目标是死是活。买命钱可是很贵的，你一株还魂草就想买一条人命？呵，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你！”
温从戈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嗯？我什么？江家主，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玉拿回来了吗？拿回来了啊。
任务完成了吗？按照要求完成了啊。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江若望的不满意，自然是因为陈江这个任务目标还好生生地活着。毕竟这个人，盗走了属于他弟弟的玉坠。一开始他只想拿回玉坠，可后来陈江杀了很多人，他便真的动了杀心。
温从戈这一出儿，让他的理智彻底告罄。
江若望开口说道：“即便任务完成，黑市也不该和目标人物搅合在一起吧？”
温从戈一脸和善地笑着：“江家主，你懂不懂什么叫任务结束？任务都结束了，他自然就不是我的目标人物了。”
江若望攥紧了掌心，冷声道：“那你也应该把他杀了才对吧？”
温从戈收敛了笑意，冷笑了一声儿：“嗳，江家主，别一副你吃了大亏的样子。你想要他的命，有本事就自己动手啊。没本事就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脸怎么那么大？”
江若望深吸口气，遏制着怒火说道：“温公子，你不是个遵守规矩的人么？他可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言下之意，就是提醒温从戈，黑市有规矩，恶人尽诛。
温从戈轻笑了笑：“黑市对于善恶的定义，并不取决于买家，尤其是你这样的伪君子。”
江若望脸色一沉：“温公子说话不必这般难听吧？”
温从戈勾唇抿了口茶水：“这就难听了？江家主，你是不是活得太顺风顺水玩不起啊？我还有更难听的呢。”
饶是江若望再好的脾气，此时也都快被眼前这人磨得一干二净了，可在人家地盘，他除了忍着，还能怎么着？
江若望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事干”的想法，再度深呼了口气，平复着心情。
他好言好语道：“温公子，我方才不过随口一问，没必要闹得这么僵。”
温从戈软硬不吃，将话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我方才也不过随口一说，你别往心里去。”
江若望：不行，还是好气啊。
忍字头上一把刀，江若望是真的想杀人，但又顾虑颇多。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可谓是相当精彩。
与快要被气死当场的江若望相比，看温从戈怼人的凌知霜，低着头忍笑快要忍不住了。
这人不是撞枪口上了？他家主子摆明了就是心里压着火，说话自然也不会客气。
江若望深觉不能再待下去，可还没等他离开，门外便传来了吵闹声。
“一个小小的黑市，我还不放在眼里，你知道我是谁吗？！”
紧接着，房门被人暴力推开。应秋是直接被人推进来的，他堪堪站稳，看到几人望过来的目光，心里凉了半截。
应秋擦了擦额头的汗，走到温从戈身边，低着头满是歉意。
“对不起主子，属下没拦住，他们非要来找江公子…”
场上唯一的话事人不甚在意地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后，应秋便暗自松了一口气，退到了他身后。
温从戈偏了偏头，看向了为首之人，那人在看清那张脸之后气焰顿消，身子僵在了原地，几乎想夺门而逃。
这个煞神怎么在这儿？！
那人身后，站着一个一脸畏缩的青衣男子，看年纪和陈江相差无几。
温从戈嘴角一勾，出口嘲讽道：“江潮生，好大的派头，你是来砸我场子的么？”
往日的恐惧感瞬间侵占了心头，在这一刻，江潮生膝盖发软，几乎差点儿跪下，他生怕温从戈不高兴，连忙挥了挥手，让手下退了出去。
房门再度关闭后，整个房间气压都低了不少。
江潮生搓了搓手，赔笑道：“怎…怎会…”
方才还来势汹汹的人，现在如落水狗一般可怜。
就连江若望都奇怪，他爹怎么…好像很怕的样子？
温从戈似笑非笑地看着江潮生，挑了挑眉：“你们江家人是死绝了吗？竟然轮到这么个蠢货坐镇。”
他干巴巴道：“抱歉…我只是…”
“只是来找你不争气的儿子？好说，多年不见，聊聊。”
这话可没有寻求意见的意思。
江潮生半分反对意见不敢有，立刻点头哈腰地说道：“可…可以。”
“磕巴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江若望刚想说什么，就看到江潮生身子一抖，不停地擦着汗，到嘴边的话转了转，最终又被吞进了肚子里。
坐在上首之位的人气定神闲，交叠双腿时抖了抖衣摆铺平，大咧咧地坐在原地。
旁人站着，他坐着，分明矮了所有人一头，却凭白是在场所有人中气场最强的。
陈江静静看着温从戈，目光一眨不眨。而温从戈将目光移向了江潮生身后的人，那人目光闪烁，垂眸往江潮生身后躲了躲，红着眼眶跟个兔子似的。温从戈抬了抬下巴，江潮生脊背生寒，立刻会意，擦了擦额头再度沁出的汗珠。
他介绍道：“这位…是在下小儿子，江若辰。”
温从戈嘴角一勾：“好说，我与你也算是过了面的兄弟，让你儿子喊我一声儿叔，不过分吧？”
江若望快吐血了，这人也比他大不了几岁，怎么好意思让他们叫叔？
江潮生心下一悚，却还是立马接话道：“还不快叫人！”
这下江若辰都瞪大了眼睛，弱弱地叫了一声儿：“爹…？！”
江潮生心疼小儿子，自然而然把目光放到了江若望身上。
江若望被他老子一瞪，不甘不愿地低声唤道：“温…温叔。”
凌知霜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掐着大腿，克制着情绪。他家主子，真损呐。
温从戈支着头没应，敛着眼眸道：“江潮生，七年前你从我手里带走了丽娘，她人呢？”
提到“丽娘”二字，陈江眸光闪了闪，垂下眼不语。江潮生的一双儿子，尽是疑惑，他们府中，有丽娘这号人吗？
凌知霜在脑子里想了想，蓦然想起来，七年前，确实有个女子在云鹤的护送下离开雾孤山，那个女子叫…楼丽。
而楼丽最终去的地方，就是江家。
这一刻，凌知霜简直醍醐灌顶，终于知道江家那位为何这么怕温从戈了。
江潮生心里莫名发虚，小心翼翼道：“丽娘她…身体不适…要不我…我这就将她接来？”
“不必接来。”
温从戈站起身，走到江潮生面前站定，眼眸一眯蕴藏着几分危险。
“丽娘得了什么病？我派人去你府上瞧瞧。”
可怜江潮生一口气还没咽下，便梗在了喉咙里，在心里拼了命地搜刮着措辞。
然而，他面前的人没那么好心，并不给他思考的机会。
温从戈歪了歪头，将手搭在江潮生颈侧摩挲着。那一刻，江潮生感觉到了近在咫尺的危险，一个哆嗦，直接跪了下来。
“楼…公子恕罪！”
温从戈嘴角含笑，语气极度危险：“我警告过你，丽娘少一根头发，你断一根手指。你不老实啊，做错了事，还想着遮掩。你说，怎么弄死你比较好？”
江潮生吓得不轻，直接一头磕下去见了血：“公子，我…我是无意的啊…公子饶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江潮生要血溅当场时，温从戈收回手，从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手。那帕子最终被丢在江潮生脸上，飘摇着坠落在地。
“罢了。应秋，拿好玉佩给他们，送客。”
应秋应了一声儿，拿起玉佩上前几步，对江家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应秋拿走桌上玉佩的时候，陈江终于动了动，被凌知霜摁在了原地。
江若望迟迟回神，跟着离开，离开时，他回望了一眼温从戈，终于明白了他口中的“好戏”到底是什么了。
可这场戏，他看得并不开心，甚至可以说是五味杂陈。
厢房一瞬间清净之后，温从戈向陈江扬手，抛出了一个东西，陈江下意识抬手一接，摊开手掌，才发现那是他的蓝玉坠。
“你…没给他们？”
温从戈摆了摆手：“丽娘的东西，他们拿不起。”
凌知霜询问道：“主子，江家那位，和你认识吗？”
温从戈坐到椅子上，捻了块儿糕点咬掉了一大半。待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他才缓缓开口。
“不仅认识，还是我手下败将。江若望在找到黑市的那一刻，他江家祖宗十八代在我这儿就已经一清二楚了。若不是看到丽娘的名字，你以为我会闲到为了一株还魂草就亲自动手？”
凌知霜偏头看了眼陈江：“那这小兄弟，和丽娘是什么关系啊？”
“母子关系。”温从戈抿了口茶水，“你不觉得，他的眼睛和丽娘的眼睛很像吗？”
七年过去，凌知霜早已经忘记了，那个求到温从戈面前的女子有一双什么样儿的眼睛。
可看陈江那双极度明显的异瞳，他瞬间就明白了温从戈的恻隐之心从何而来。
异瞳双色，在沧麟会被视为不祥。
凌知霜皱了皱眉：“主子，就这么放过那个姓江的了？要不你下个令，属下带人去烧了他的房子？”
“不必我们动手，会有人对付他们。”
温从戈吃了几口便饱了，用巾帕擦了擦手，靠在椅子上抬了抬下巴，简单解释起来。
“那块儿蓝玉坠，是楼家信物。当年丽娘出嫁，她的弟弟，楼家现如今的当家人，将这块儿蓝玉给了她。”
“蓝玉坠有一个古篆“楼”字，需要透光才能看见。玉坠很好伪造，难伪造的，便是这个字。”
“这块儿玉佩，是丽娘弟弟给她的保障，若有一日，有人持玉到楼家请求帮忙，楼家必然出手。你觉得，江潮生那样的人，会放弃这样的既得利益么？”
凌知霜恍然大悟：“不管江潮生以何目的带着假玉去楼家，楼家验玉之后见不到丽娘，很快就会明白一切并着手调查。”
温从戈点了点头，碍于有个当事人在场，并没有多说的意思，只承认道：“是。”
届时，一旦事情的真相被调查清楚，江家要承受的，便是楼家的怒火了。陈江目光一闪，暗道一声好算计。
他看向温从戈，轻声道：“谢谢。”
“不必客气，丽娘总归是我的人。你先在黑市这边休养，有什么事就去找应秋。阿霜，你在这儿待到应秋回来，我先回去了。”
凌知霜应道：“是。”
温从戈站起身理了理衣服，走到门口时，陈江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你…是因为我娘，才对我手下留情的么？”
温从戈微微偏首，没有回答，抬手拉开门直接离开。
先是去了储物室拿走了还魂草，又在药商那儿取了几味名贵药材后，温从戈便径自牵着识归离开了黑市。
他为什么会动手呢？动手是为了让陈江“死去”，好在之后可以换个身份重新开始。
他又为何手下留情呢？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丽娘，一部分原因，是陈江并不是能让他下死手的目标。
最重要的是，他在陈江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温从戈牵出识归，翻身上马，轻磕了一下马腹，打马离开。
归路几点星光，月色映如寒霜。天地茫茫，前路渺渺，他乘着第二日的晚风，回到了青园。
——the end.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