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已无春梦

图片发自作者自拍

        在妻三番五次的怂恿下，年初六的大清早，天还没亮，我们俨然一幅校园小情侣的穷游模样，特意挑选了最经济的出行线路，目的地是南京。

        南京，是一个让我记忆深刻的城市。一路上，在绿皮火车空空荡荡的车厢里，在我和妻对于以往游历南京的片言只语中，那些曾经的往事如同暗房里冲洗的照片，在记忆犹如显影液般的作用下慢慢地从模糊过渡到清晰。有时候某些清晰的场景甚至让自己也很诧异时隔多年居然还能想的起来。

        对于南京的第一次记忆也许只是停留在那座雄伟的长江大桥上。也是在一节绿皮火车的车厢里，那个六岁大的孩子听了父亲对于南京长江大桥的描述后，立马探头伸长脖子看长江大桥的情景此刻瞬间就鲜活了起来。那个年代，对于没什么机会出远门的孩子来说，看过比自己上海家门口外白渡桥大很多的南京长江大桥不啻于看了一处世界奇观，那种观看前心向神往的兴奋和观看后如愿以偿的满足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从那以后，南京的印象就在当年我的脑海里扎了根。以后上了小学念书后从父亲书橱里偷看了诸如《金陵春梦》、《侍卫官杂记》、《红楼梦》等书后，更是觉得南京在心里有着不一样的份量。随着年龄渐长以及对文史科目的喜爱，慢慢知道了它作为六朝古都还有建康、江宁、金陵、应天、石头城等别称，由此也是越发加深了对于南京这座城市的好感和好奇，不过那时对它的印象，除了觉得是个冠以六朝古都的大城市，更多还是停留在一种朦胧的向往和敬意中。

        一晃十余年后，我已经是个17岁的少年了。那年我们艺校给同学们放春假自由安排写生，这可把大家乐坏了。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我和东伟、云峰三人结伴，开始了人生路上第一次真正的自由行，哦不，也许应该是穷游更贴切些。就像挣脱牢笼飞出的鸟儿，我们带着学生证、全国粮票、地图和三五百块钱，背着画架、颜料、速写本就豪情万丈地出门远行了。我们从学校当时所处的嘉定县的安亭火车站出发，一路北上，不仅领略着初春的撩人心动，也饱览了秀美的苏南风光。沿途经过苏州、无锡、常州、镇江，最后到达南京。

        第一天抵达南京火车站时，才发现无论车站还是公交，作为省府的大城市也和上海一样到处都是拥挤不堪。不过拥挤不堪倒也没影响到我观察路人的兴致，无论是车上还是路上或者是饭馆等场合里，也无论是问路还是让座等小事上，大部分南京人的言谈举止还是很有风度和气质。在那个霹雳舞风靡全国的时代，南京城里也偶尔能看见奇装异服的潮流男女，尤其是脚上穿着彩色高帮篮球鞋、头上扎着红色飘带、手上戴着一幅黑色露指手套的，总是格外引人注目。

        第一天的游览总是新鲜有趣的，最有意思的记忆就是我和东伟在玄武湖公园的那张搞笑合影。由于相机挂在树枝上，当设定好自拍跑回站位面对镜头时，忽然湖面刮过一阵微风把照相机晃悠了一下，就在这当口，东伟紧张搞笑的愕然表情被胶卷定格了下来，至今还保留在我的相册里。白天逛完玄武湖公园，晚上入住的是玄武湖附近的一家大众旅社，好像是八个人一间的那种招待所。不知是太累了还是粗心大意的缘故，第二天退房后才发觉不慎丢失了部分钱财。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被人顺手偷走也未可知，当年初出茅庐的我们也是没有经验，就只好自认倒霉呗！

        不幸中的万幸是我们把钱分开保管，而且提前把回程的火车票买好了。虽然面临弹尽粮绝的窘境，但正所谓少年不识愁滋味，我们还是很快从怏怏不乐中回过神来，继续后面三天的穷游历险。记得我们为了省钱，不仅降低了三餐的伙食标准，晚上还跑到一处公交停车场找车窗没关闭的公交车，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找到了一辆没关窗户的车，我们翻窗入车，各找一处长排坐椅倒头就睡，等到凌晨第一班班车的司机上车发动车子，才把我们吓醒。其实，跳起身的那一刻，睡眼惺忪的我们也把司机吓蒙了。

        由于先前把夫子庙雨花台等景点游览过了，所以后面两天白天的旅游安排都围绕在钟山附近的景区，几乎全程步行的我们走走停停，偶尔画几幅速写拍几张照片，因为预算有限，连买胶卷的钱也只能精打细算，所以不敢像现在的数码相机那样任意多拍，只记得爬到明孝陵扶着城墙的时候腿也软了。

        后面两晚我们像盲流一样住在火车站的候车大厅里，其中经历的一 件事情至今记忆犹新。记得第一晚遭遇了三个上海的初中孩子，他们自称是偷了父母的钱打算逃学去河南少林寺学功夫。其中一个模样大点的孩子一边抽烟一边和我们套近乎，在一番胡吹乱侃中，擅长牌技的云峰和他坐在长条椅子上斗扑克牌博眼子（一种比大小的赌牌形式），我们其他人或充当看客观战，或充当警戒望风，最终不仅打发了熬夜时间，而且还赢了他一条上海牌香烟。多年后，当我看了杰克凯鲁亚克的小说《在路上》，我似乎透过书页看见了自己年少轻狂时曾经的狗血青春和荒诞不经。

        此后离开南京前我们特意去了南京长江大桥，比起当年小时候火车车窗里探头张望的印象，身临其中的感受确实更加印象深刻。只记得夜景下灯火通明，上下两层的桥面时有车辆往返，还不时伴有火车的隆隆声呼啸而过。这座当年号称中华第一桥的桥体雄伟壮观，引桥观景段人头攒动，煞是热闹，尤其是桥头堡的雕塑更是再现了毛主席诗句“百万雄师过长江”的豪迈壮观。遗憾的是，由于摄影技术完全菜鸟，回到学校后我们努力拍的夜景照片冲出来几乎都是漆黑一片成了废片。

        多年后的同学聚会上，这趟南京历险记还会时不时地成为怀旧话题中的槽点，其实遭遇的困窘倒在其次，重要的是这份青涩的青春体验已经融入在一路走过的岁月中成为最美好的芳华。所以，那时候的南京也就成为心里最有人情味的一座城市。

        约莫过了十年，一次公司旅游的机会，我又来到了南京。除了跟随大部队逗游了那些主要景点，吃了很多的美味小吃之外，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天晚上去了一家好像叫“城市猎人”的迪斯科酒吧，跟着一群爱热闹的同事体验了一回夜色深处南京的流行时尚。

        只记得它的规模档次和上海当年的纽约客、阳阳等热门迪斯科舞厅不相上下，豪华装修和火爆气氛也是极为炫目。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和一群当地小混混起了冲突，然后一番剑拔弩张的争执吵闹后，我们离开了舞厅。而和大家走散的我们三五个人微带醉意地一路溜达，在珠江路上漫无目的地溜达了许久，结果等走过广州路路口看到南京大学的校牌才发现道走反了，和我们入住的酒店方向完全是南辕北辙。估计那时都午夜一点了，我们干脆在路上找了一个准备收摊的路边摊吃起了安庆小馄饨，也许吃过点心后大家又恢复了体力，不知谁提议干脆来一场夜游金陵的徒步游吧，于是大伙立马又来了精神，一路勾肩搭背嘻嘻哈哈，胡乱哼唱着当年的那些流行歌曲，居然真的就这么一路走回了酒店。毕竟是二十多岁的年纪，第二天爬中山陵竟然也都是不在话下，毫无疲累之感。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街区景致以及建筑格局还是老城的韵味更足，觉得那时候的南京好像是一个慵懒睡醒的迟暮美人，在春天的呼唤声里，刚刚开始起身装扮。

        又过了十年，公司年会去南京。也就是小汤山的温泉刚刚炒得火热的那几年，我们入住的是颐尚酒店。只记得酒店并非多么的富丽堂皇，几个露天的池子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天然野趣，和旅游杂志精美的照片对比显得更是天壤之别。洗浴完毕之后于南京城的短暂逗留也就是一番胡吃海喝的团队聚餐和仓促的走马观花。至于当年宋美龄在此沐浴的保养功效和轶闻逸事恐怕只是茶余饭后的调侃罢了，倒是那一场恰到好处的冬雪把泡温泉的初体验凝结成了日后一份淡淡的追忆。直到现在都觉得这种体验或许正是南京城的另一种韵味吧。

        时光荏苒，岁月的指针再一次地划过了十年的刻度。坐在车厢里，我耳中仿佛一下回响起那年在温泉酒店的KTV唱过的《十年》，这首歌的歌词都已经忘的差不多了，但是那种物是人非后的心境还是让自己多少有些感慨。

   

金陵已无春梦

    这一次陪妻闲逛南京城也是过年期间一时间的心血来潮，虽然几乎天天徒步出入在鼓楼，新街口，夫子庙等闹市街区寻找各味美食，虽然两人胃口大不如前能力有限，有的浅尝辄止，更多的由于新年关门不营业只能叹息作罢。但是每当看到她作为超级吃货收获的满足和快乐，我也是由衷地感到安慰。当然妻也是尊重理解我每到一地必去书店的癖好，不仅陪我去了五台山体育馆的先锋书店，还给我买了一本纪念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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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南京城里过年的氛围好像也和上海一样显得有点空城后的冷清，唯独夫子庙却依旧是游人如织，热闹非凡。再次走过乌衣巷的时候，看着彩灯装点的两边商家，我似乎已经记不清夫子庙从前的模样了。

        回上海的路上，我们的晚餐安排和以往坐火车硬座一样，妻把提前买好的绿柳居和韩复兴的熟食小吃摊在车厢座位的小桌上，我们一边各自拿着啤酒饮料悠闲地细嚼慢咽，一边听着周遭旅客们天南地北的扯闲篇。我不知道一旁邻座的年轻人她们对于幸福的理解或者标准是什么，也许是加薪升职，也许是相亲成功觅得伴侣，或者还有其他。而我却觉得最平淡的相守就是人到中年时才刚刚领悟出来的幸福。古人云，择一人而白头，择一城而终老。可是如今的人世间又有多少人能有这样让人羡慕的幸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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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的网红旅行作家郭子鹰有一段话说得好——一辈子是场修行。短的是旅途，长的是人生。旅行，能让你遇到那个更好的自己。 对此我深以为然。想起从夫子庙回酒店时一路的雨后泥泞，想起狮子桥美食街口那家可以临窗晒午后太阳的星巴克，我突然觉得，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时节，即便没有看到南京大学校园的梅花，即便没有吃到明瓦廊项记面馆的皮肚面，但是我知道，于我的当下而言，这座数度到访的城市其实更像是一场曾经的无边春梦，在今天的相携漫游中已经如梦初醒，因为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追梦少年的我，已经在这四十年的春去秋来里遇到了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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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陵已无春梦，人生还要继续前行。下一座寻访的城市在哪里？有的在计划中，有的我也不知道。不管是即将成行的旅行，还是某一天又一次心血来潮的说走就走，每当走累的时候，我都会怀念那些一路走过的美好曾经，也更期待每一次从平淡中领略的幸福滋味。我坚信，纵然芳华已逝，可是人生路上还有更多更美好的风景等着我们呢！

                                            吴书涵

                                        2018.3.5

后记: 回沪后翻捡旧日游历南京的照片无果后，整理游记文字后另赋诗一首以为纪念。

金陵咏春  戊戌年春游南京

金陵探春玄武湖，

秦淮河畔细雨酥。

往迹难觅黯销魂，

春梦无痕是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