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是最好玩的时光。我们热切盼望铃声响起,在那时是宛如天籁——其实不过是一片破铁被另一片破铁敲击。
不等老师说完他的话,我们就像一群鸭子挤出破败的教室。为什么不是像小鸟?穿着粗布棉袄的你飞一个试试。
操场上热闹起来——有踢房子的、有跳皮筋的、有斗鸡的、还有做着无聊的摸瞎子游戏的……我最爱看的是挤油。
起先是几个毛愣子男生站到墙根太阳底下摆开架势,哪怕只有两个,也可以开始挤——呼啦一下子,又来几个加入后面的队伍。大家都使劲儿往中间挤,一直差不多要把身上的油都挤出来——是谓之“挤油”。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一群穿着粗布棉袄大褂的半大小子,昂着红扑扑冻得皲裂的脸蛋,伸着脖子,蹬着腿,嘴里喊着“挤哦!”扬起一地的灰尘。几个胆小文静的女生站得远远的,有的喊“加油,加油!”有的在窃笑,那谁谁的衣服又挣破了!
平时不苟言笑的老师,这时候也加入了看客的队伍,破天荒不批评了,间或还要来指点一二。
平时难得见到老师好脸色的混小子们,趁着这个当儿释放蛰伏一冬的能量,努力要挤出一个高下来。挤破了棉袄是顾不得的,在黑黢黢的皴裂的手上挤出血痕也在所不惜。有人挤不过被拱出队伍来,提提裤子,擦擦鼻涕接着又上,有人气力不支,翻滚在地,终于败下阵来……
当当当,急促的铃声响起,孩子们慌慌张张撤出挤油的阵仗,倒在地下的是那些猝不及防的残兵败将!
带着一身热热乎乎刚刚冒出的汗,揣着一颗还在蹦蹦跳跳不停要往嗓子眼挤的小心脏,坐在板凳上呼哧呼哧的喘息。教室里久久不能平静,阳光从漏风的破玻璃窗投射进来,灰尘像万万千千的柳絮在空气里翻滚。
再难看到那样的场面。
倏忽三十年过去,在现代文明的校园里再没有那样野性的课间场面。
放学了,操场上还有打玻璃珠打得不愿回去的孩子。我和村里的小伙伴早早回家,如果不要我们做家务,那便是阿弥陀佛!冬天要好一点,农忙已经过去,地里的麦苗也已经种上,移栽后的油菜苗也泛青了。实在没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我们做完了作业,胡乱扒几口晚饭,就要去稻场玩去了。
白天过去,夜晚登场。对于我来说,冬夜的稻场最好玩!银盘一样的月亮高高挂在天上,天空一片银白,没有一丝风,没有一朵云。稻场上矗立着一座座的大草垛,成了我们天然的游乐场。
扯点稻草,搓条长绳,我们可以跳大绳。拿块布蒙上眼睛,我们可以摸瞎子。白天摸瞎子不好玩,晚上才好玩。什么工具也不要,我们还可以玩藏猫猫。
小孩子性子急,耐不了长,往往一个晚上这些游戏轮番上场。
无数个这样的清冷的夜晚,我们就在鄂东北大别山南麓一个小村庄的稻场上愉快地度过。
那个夜晚本身与其它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月亮高挂在稻场那边,我们吃过晚饭迫不及待的到稻场去集合。人不多,我们扯着嗓子喊——“当当当,集合了!”“当当当,集合了!”
不一会,聚集了十几个小伙伴。丽丽提议要跳绳,大家分散去搓绳子。材料是现成的,我们就瞅准一个草垛,使劲儿往外面扯稻草,只要不烧了草垛,扯多少稻草,主人家也是不会责骂的。
“呸,呸……”有人往手上吐点唾沫,这样容易将干燥的草搓成绳子,一人搓个一米来长,凑到一陇堆,比比看大小,瞅几条差不多粗的接起来,一条大长绳就成了。
刚搓成的草绳轻飘飘的,荡不起来,非要拿到水里浸湿,这样荡起来才有分量。好在池塘就在稻场边,不一会就得了。
我们两人一组轮流荡绳,其他人就跳,边跳边唱,玩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荣荣说,好无聊,我们摸瞎子吧!大家马上扔了绳子,又准备来摸瞎子。
荣荣说:“林林,把你的手绢拿出来。”我只好磨磨蹭蹭拿出我的新手绢,一想到前国的鼻涕、还有永元裂了血口子的手,我就不乐意。但是没办法,到家去找块布 肯定是不赶趟了。我只有忍痛割爱,一边磨磨蹭蹭不愿意往外拿,一边先嚷嚷着让女生先摸。这样一来,最好是捂住哪个女孩的眼睛,我得爱惜我的手绢。
荣荣一把抢过我的手绢,嘴里说“行行行,你来决定谁先摸。”
摸瞎子的游戏实在好好玩,一会儿功夫,我就完全忘记我的手绢了。
瞎子在中间,大家轮流做动作从瞎子面前过,一个人负责在旁边报告过路的人做了些什么,然后让瞎子猜刚刚过去的人是谁。被猜出来的人要表演一个节目,不表演就要当瞎子。全部猜对了,可以换下一个当瞎子了。
如果就这个样玩下去,这个夜晚和其它的夜晚没有什么不同。但是突然,不知道是谁拿出过年准备放的炮仗,在稻场放起来了,并没有一大串,也不过是偷偷从一挂鞭炮上解下来的几个。鞭炮在稻场一响,摸瞎子的游戏终结,大家兴奋的围着放鞭炮的人,吵吵嚷嚷看人家放鞭炮。
可能是天气太干燥,可能也有点邪乎,鞭炮屑居然把一个草垛子惹着了。我们慌慌张张准备灭火,但是火却越来越大。一下子惊动了全村的老老少少。
我好倒霉啊!不知道是哪个缺德的,想到用扔石头的方法灭火。我在混乱的人群中被一小块石子砸中,头上马上鲜血直流。我把手绢按住伤口,趁乱逃回自己的小房间,澡都没有洗就睡下了。听着窗外打火的声音慢慢细弱,冲天的火光也慢慢暗下去,我的心还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后来,一场大火烧了好几个草垛,惹得几个草垛的主人家骂了又骂。要知道,这是断了几家的牲口过冬的口粮。
至于说我头上的伤,拜谁所赐,终究不得而知。而一直到现在,我妈妈也不知道我曾经有过这样惊心动魄的经历。可惜我的新手绢,用了一天就永远下岗了。我偷偷把它扔到上学路上的水沟里了。上面还沾染着我怎么也洗不掉的血渍。
现在想来实在是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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