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大喜。应约贴出以前写的小文,以作简书第一篇。此是关于海昏侯的,而本着对其浓厚的兴致,试着发掘一些新鲜玩意儿作为呈现,是今后既乐且长的愿望。
新出竹简公布了三张与《易》有关的图片,试将图文附于下:
雨夜说雨夜说
雨夜说
屯建。建者,健也。彖北方|餃北方|辛王癸死,上经|中冬【角亢】龍吉,夏凶。
简文卦画上半部有缺损,但不影响判断,很明显,这是六十四卦里的乾卦。卦名曰“纯建”,第一个字“屯”作“纯”,是说上下卦都是连画的“纯乾”。如果是“屯”,倒是有名“屯”的卦,但其卦画非竹简所书,只能为“乾”。这里称“乾”为“建”,本是乾卦初名,汉人习用之,帛书《易》“乾”即写作“键”,乾、键古音通,《说卦》:“乾,健也。”《二三子》曰:“君子终日健健,夕沂若厉,无咎。”此言君子务时,动静适宜,一张一弛。海昏侯竹简只是简略言,没有义理阐释。
其后曰“彖北方”,不知何谓。“彖”是一卦用来总结其卦象精神的辞,“健”卦在战国已有彖辞,今天流传之《易》的本子,乾卦彖辞:“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大明终始,六位时成…”,已是高度提炼、拓展了乾卦的德性,然这里没有,颇感匪夷。那么,这三个字说了什么,与现今《周易》乾卦彖辞有没有关系,吾人猜想,此三字是深合乾卦彖辞意旨的,乾卦说“大哉乾元,万物资始”,“元”者,变化之所从始也,万物资“乾”方得以生,则生物者必有其始,“天地交而万物生”,只有阴阳交感才可化生万物。好在汉人是最懂汉人的,《集解》中荀爽注乾卦彖辞称:“乾起于坎而终于离,坤起于离而终于坎。离坎者,乾坤之家而阴阳之府。”这是极为关键的,“坎”本“乾”之气,“乾”起于“坎”之一阳,而尽于“离”之二阴;与《老子》所谓:“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大体相得。写到这里,突然想起一篇反映宇宙生成论的道家文献《太一生水》,其开头有:“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的话,而“坎”为水,在卦位居北方,北方者,阳气之所萌发,所以终始万物。
“餃北方”,其详不可知,待于方家。又隐约似“豕北方|鲛北方”,前者从古代信仰来,唐代僧一行故事有述,以北斗七星为豕;后者大概从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来,颇可玩味。
以下“辛王癸死”,盖言干支休王之理,与五行关系密切。隋萧吉《五行大义》有若干解释,但其生成关系与所对应五行均是“辛王癸相”,非为死也,此中就里,若非后人演绎有误,便是汉人自有一套说法,总之二者绝不似一回事情。汉人解《易》,长于“纳甲”、“爻辰”,以此明阴阳消息。司马谈在《论六家要旨》中说:“《易》著天地阴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可谓道出了汉《易》思想总体的特征。其中不乏假“他山之石”解《易》者,经师儒生尤好言灾异五行,旁通数术,所以《易》中出现此类干支内容不足为怪。或与《洪范五行》有深切渊源,亦或和选择性《日书》比类。前者至少汉代博士及门弟子常引之,后者不论江湖庙堂,靡不见其踪影。
说到汉代《易》学,不能不注意其《易》学之传承体系。察诸班、马《儒林传》、《艺文志》,钩理出一表,以省文字之冗(不能起草,遂制成图片形式):
雨夜说表格将汉《易》传承脉络清晰画出,基本完备,故不复多言。重点说三个人,用绿色标识便是。(一)大、小夏侯皆习《易》,且与昌邑王贺有师传关系,所以此次竹简《易》的发现,为追究细节,除了细致地考查经学的历史,这二人的信息也需格外留意。还有一人——王吉,这个名字貌似非常熟悉,之前讨论《齐论语》的时候,说到此人在《论语》传承史上有独树一帜的影响。这次海昏侯墓出土的竹简《易》,恐怕与之有脱不去的关系。虽然吉以《齐论》名世,但是在汉代重视经术的政治环境下,儒生多兼通《五经》,王吉亦然。吉不仅治《齐论》,更长于言《诗》,在昌邑时,每以《诗》谏贺,所举言论,颇善明而有经法。《汉书·王吉传》中提到吉“好梁丘贺说《易》”,后来令其子骏从梁丘受《易》。既然海昏侯墓所出有《齐论语》,那么竹书《易》岂不是?不敢再想。
大约“健”卦是《易》上下经之始,所以“辛~癸~”那几个字显得格外重要。然而下面接着说:“中冬,【角亢】龍吉,夏凶。”此句易理解:“中冬”,即“仲冬”,言时令也;“健”卦象“六龍”,故言及“【角亢】龍”。“【角亢】”简文本作“【角几】”,细看之下,“【几】”上隐约有一横。但不论“【角亢】”还是“【角几】”,都是一种龍,周朝还有龍存在。龍,春夏而登天,秋冬则入渊,变化无日,上下无形,极尽神圣之德。且今本“健”卦各繇辞也可看作东方星宿,春、秋分有不同象,正合乎繇辞。不过我是拿龍当实体的动物的,龍这种动物上古时有,中古就不见了。为何“中冬”吉,夏天凶呢?因为“健”卦主冬,冬,终也,万物至此终藏也;《礼记》云:“冬之为言中(终)也。中(终)者,藏也。”《尸子》曰:“北,伏也。万物至冬皆伏。”由此则“健”卦言“北方”、“冬冬”、“龍”,理灿然通明矣!【角亢】龍是飞到极点的龍,时在夏天,不凶何待?龍刚而能动,动而有功,恒动而不中则亡。如其动而能静,刚而能让,保功而有久,其焉咎乎?
至于竹简《易》的版本,吾大概估计为《齐易》。战国后期,儒术渐衰,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胶东海上,方士往来无间断也,故其玄学风气尤盛。鲁人抱着祖宗的经典不离不弃,而齐人最喜爱搞别样文章,于是几番折腾,经典在齐人手中消解,变成了没人看懂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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