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祥将军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几乎在每个历史拐点上都留有他的华彩篇章。
1924年10月发动“北京政变“,囚禁贿选总统曹锟,驱逐清废帝出紫禁城,电请孙中山生生北上主持国家大计。
”五原誓师“,挥戈南下,与南方的北伐军遥相呼应,加速了旧军阀的灭亡进程。
”九一八“事变后,面对国民政府的不抵抗政策,毅然组建察哈尔民众抗日同盟军,收复失地,逐日寇于察省境外,写下了抗战史上光辉的一页。
抗战胜利后,作为国民政府副委员长的他,不惜与发动内战的委员长蒋介石撕破脸皮,竭力支持中共的和平建国方针。
1946年8月,蒋介石以”考察水利“为名,”礼请“冯玉祥赴美访问。冯玉祥心知肚明,却不为所动,在美期间继续进行反内战宣传,致使蒋介石恼羞成怒,开除了他的国民党党籍,并断了他的访问资金。
1948年5月,中共中央电邀冯玉祥回国参加新的政治协商会议,并拨专款租用了苏联“胜利号”专轮。7月31日,冯将军夫妇和秘书赖亚力以及子女理达、颖达、晓达、洪达和罗元铮一行8人登上了”胜利号“,离开美国,打算经苏联回祖国解放区。
冯将军自称大兵一个,“丘八”,他的诗直白却又情深,统之为“丘八诗”。在“胜利号”轮船上,冯将军写下了这首鲜为人知的最后一首“丘八诗”。
小 燕
海洋深蓝色,雪浪花正翻。
云淡时将午,风清船不偏。
双双小燕子,展翅正翩翩!
飞行极迅速,好似来送船。
大西洋面上,千里距洋岸。
为何不辞劳,船后又船前?
请你快回程,不可再远送。
诗的开头,给我们呈现了一幅轮船在大海航行的壮美画面:深蓝色的海面上,翻腾着雪白的浪花,风清云淡,艳阳高照,成双成对的海燕,围绕着轮船翩翩起舞,好像是来为我们送行。
此时的冯将军看来心情不错,他立于船头,迎着海风,开始与小海燕对话,告诉它们,这里离海岸已有千里之遥,何苦不辞辛劳地在船前船后飞来飞去,快回去吧,不要再远送了。
其实,将军的内心这时并不轻松,他要将自己无法排解的家国情怀,向这些小海燕诉说。他劝小海燕回去,是要它们回到他的出发地美国,把自己的逆耳忠言转告给那些议员们。
我有几句话,烦告美议员:
我住在美国,屈指近年半;
到处曾演讲,不可把蒋援;
收效愧不大,聊供逆耳言。
我国正革命,大师日开展;
高举民主旗,群起把蒋铲。
美若为大众,邦交永友善;
不意助独裁,我人心实寒。
二次大战后,美人食前言;
伟大罗斯福,四大自由篇;
全世皆知晓,竟置高阁间。
金元为工具,到处造强权;
各州设基地,无处不为然;
德意日所行,转眼又复现;
拚命作枪炮,将招大危险。
美国内部中,水灾十州遍;
难民死甚多,谁也不去管;
多人无房住,痛苦泪涟涟。
宪法不实行,黑白如天渊;
谁敢说真话,红帽戴头尖。
忠者说不忠,因为他苦寒;
奸者说不奸,因为他有钱。
罢工亦有罪,物价上山巅。
种种是事实,人人均可见。
有钱去援外,帮助各国打内战;
许多国家自杀自,死伤何止万万千!
悬崖不勒马,世人皆恨怨;
痛苦何所在,骄傲和自满。
冯将军的逆耳忠言,就是劝说美国政府不要再援助蒋介石打内战。
为了反对蒋介石打内战,反对美国的援蒋政策,冯将军在美国自编了《我为什么与蒋介石决裂》和《为什么反对美国援蒋》两本小册子,到处散发。美国许多著名的大学,如哈佛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加利福利亚大学,都邀请他去演讲,并受到师生们的热烈欢迎。
但是美国政府对冯将军的这些做法很反感,后来竟下令报纸和电台拒发他的文章和讲话。在此情景下,冯将军不畏强权,不怕艰难,毅然走上街头,直接面对面地向美国民众进行反战宣传。美国政府很头疼,最后派出一名官员“登门拜访”。这位官员自称晚辈,说他父亲曾在北京认识冯将军,然后亮出底牌:“我们美国政府是反对共产党的,是绝对不能同它合作的。只要你们不要共产党,美国政府愿意大力帮助你们,要钱有钱,要军火有军火。”
冯将军义正辞严地回答:“孙中山先生手订的三大政策,是我们行为标准。中山先生亲笔写的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这是全中国人民的宝典,哪能随便更改。真正的革命党人是有主义的,不能随便说话。美国人喜欢我们说什么,做什么,我们就说什么,做什么,那不单是三民主义的叛徒,并且是中国的卖国贼。你看我冯玉祥是做这样事的人吗?“那人 碰了个大钉子,垂头丧气地走了。
冯将军在诗中还奉劝美国人,不要把他们标榜的四大自由束之高阁,解决好自己国家的民生问题。不要搞金元政治和强权政治,不要走德日意的老路,赶快悬崖勒马。
接下来,冯将军告诫美国人,要以日本为戒,不要犯军国主义错误。
可看日本国,甲午胜满清;
清朝本腐败,日本夸大功。
一九О五年,日俄起战争;
倭国所以胜,因俄起革命;
从此日起傲,自以万事均能成。
第一世界战,倭寇出山东;
也算打德国,自居最有功;
海军五五三,军阀不答应;
自兹益骄傲,日族即天生;
东亚新秩序,倭人为首领;
部长均元帅,军阀称英雄;
忽然占东北,半月抢三省。
七七起抗战,倭陷泥潭中。
妄袭珍珠港,错看重和轻;
两颗原子弹,请降跪地平;
实非始所料,械缴又投诚;
原因何所在,军人看事轻。
这一段,简述了日本 军国主义的形成,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最终战败投降的全过程,总结了日本失败的教训在于“军人看事轻”,不懂政治,炫耀武力。以此告诫美国政府,不要重犯日本军国主义错误。
日与世不安,美友须认明;
同盟曾患难,亦应同死生;
长久好朋友,世界皆安宁;
不可乱抢夺,侮辱好良友;
代人想一想,责己人尊重;
弱国不可欺,民主贵真诚。
冯将军在这里以朋友之道劝说美国政府 ,中美两国在二战中曾是同生死共患难的盟国,这样的好朋友应该长久下去,才能让世界得到安宁。朋友之间,如果恃强凌弱,这样的民主是不真诚的。接着,又诉说了我华侨在美国遭受的不平等待遇。
就说我华侨,受尽不平等;
不准带眷属,一赌下狱中;
费城一日间,抓我华侨八十名。
凌姓一夫人,子女皆长成;
硬要验婚书,扣留小岛中;
实如坐监牢,有苦无法诉;
侮辱我民族,此事实非轻。
美人到中国,谁敢不恭敬;
平等互惠国,无实虚有名。
蒋氏儿皇帝,何敢起战争;
同胞作奴隶,不问亦不闻。
请问美友人,此岂真平等!
我看此不惯,决离尔美东。
最要得人心,不可存欺凌;
为己大富有,别人皆困穷;
如果自享受,叫人去送命;
那是危险事,谁肯作傻虫。
冯将军以具体事例,揭示了华人在美国遭受的欺凌和迫害,并愤而质问美国政府:你们美国人到中国,谁敢不尊敬?你们欺负我同胞,就是欺负我中华民族!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不平等的政策,才决意要离开美国。
国内假民主,公民有三等;
人民组新党,进步为其名。
处处遭迫害,各地有斗争;
还向外侵略,内在危险重;
抱柴去救火,火能烧自身。
不可轻人民,人民主人翁;
不可恃武力,武器非万能;
不可再援蒋,延长我战争。
几十亿金元,抛入无底坑;
此种冤枉债,我人决不还!
现在犹黑暗,不久天将明。
投机取巧事,切莫再多行。
此乃真实话,赠我好朋友;
还须莫怪我,忠言逆耳听。
这一段,冯将军将批判的目光转向美国国内,明确指出,美国政府标榜的民主是“假民主”。国内人分三等,身在底层的人处处遭受迫害,人民被迫起来反抗,组织新的政党开展斗争。
你国内的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要对外侵略,还要帮助蒋介石打内战,花了几十亿美金。告诉你,这种冤枉债,我国人民是不会还的。奉劝你,这种投机取巧的事不要再干了。
诗的最后,又回到与海燕的对话。他殷勤嘱托,并对世界的和平安宁,寄于美好的祝愿。
燕子请归去,此语烦转赠;
所望能受益,世界皆平安。
(1948年8月写于大西洋“胜利号”上)
1948年9月1日,“胜利号”行至黑海途中,轮船突然起火,火焰封堵了冯将军和他的爱女晓达所在的船舱,致使父女俩同时遇难。
今年是冯玉祥将军逝世70周年。70年前的这首《小燕》诗,经由其亲属保存并发布,今天我们读来仍感十分亲切。从中我们看到了冯将军深爱着祖国和人民的一片赤子之心,同时,也给我们如何处理好中美关系,提供了一个历史借鉴。
注:冯玉祥,祖籍安徽省巢县(今巢湖市)竹柯村。这首《小燕》诗,是由其胞侄冯宏谦(抗战时期曾任巢县县长、民主人士)收藏,后来发布在地方文史资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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