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伤心地铁
2018年12月31日，是元旦假期第二天，也是2018年的最后一天。
这天，王俏正式接到自己被裁员的消息。消息是公司HR发消息告知她的，说老板已经决定，等节后就给她正式走程序，问她有没有问题。
能有什么问题？
她挂掉电话，走进地铁。
人倒霉起来，连喝水都塞牙。她刚到月台，就听到即将发车的提示音滴滴滴地响起，屏蔽门也在缓缓关上。就在这瞬间，王俏发现还有个男人在往上挤。她忽然想到前两天看到的社会新闻，有人因为挤进屏蔽门而产生事故……
王俏条件反射式地冲了上去，一把拽住男人的外套。虽然她力气有限，可胜在出其不意，让对方被扯了个趔趄，并没挤上去。还好还好。王俏抬起头，正准备迎接陌生人对她多管闲事的责难，却听到刚才被她扯住衣服的男人带着点迟疑叫出她的名字：“王俏？”
王俏抬头看向对方，忽然意识到，他们认识。
气氛忽然变了。
记忆的闸门打开，脑子里如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画面，周边的环境仿佛已经回到几千里外的某所中学内， 陌生人的尴尬接触变成老同学的叙旧，她也想起了他的名字：“李……潇？”
“你也在北京工作？”李潇问她。
王俏正想回答，却忽然感到从胃里传来一阵痛楚，脸上的表情无法控制地扭曲起来。
李潇注意到了这点，问：“不舒服么？”
王俏捂着胃，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可能是她打电话打得投入，忘了拉上羽绒服拉链，让寒风吹伤了胃。在李潇的建议下，两人找了个地铁附近的快餐店坐下。快餐店门口的创始人老爷爷须发皆白，表情慈祥，和圣诞老人的形象颇为相似。王俏盯着店里的老爷爷灯箱招牌看了一会儿，心想老家第一家肯德基应该拆了吧？
李潇的声音将她从思绪里拽了回来。
“热牛奶，土豆泥。”他放下餐盘，坐到王俏对面，“能吃吧？”
“能能。”王俏点头，顺嘴问了一句，“老家最早那个肯德基还在吗？”
“我好久没回去了。”李潇摇摇头，“不太清楚。”
对于那家肯德基，李潇的记忆是十几年前的某次生日聚会。那时中学生请客大多会选择肯德基，通用的生日流程是先在肯德基聚餐，然后去附近的KTV唱歌。那家KTV是第一间量贩式KTV，就是现在烂大街的包时段包厢。
现在的中学生们聚餐会去哪儿呢？肯德基肯定早就退出舞台了吧。
李潇想到这里有点出神，余光扫到对面正在专心吹凉牛奶的王俏。
读书的时候王俏好像一直都留着短发，而现在的王俏留着长而直的头发，看上去端庄淑女。要不是因为面相没怎么变，外加脸上的梨涡，他还真的不敢认。不过李潇自己也从外号竹竿的毛头小子变得微微发福：中年没有完全到来，中年危机却闻风而至。就算再怎么抓紧时间去公司的健身房见缝插针运动，时间还是在他身上留下懈怠衰老的痕迹。
也许只有回忆里的人和事是不变的。
王俏跟他并不算熟，但王俏在学校晚会唱的那首《Eyes on me》却在此刻进入了他的脑海。那天的王俏难得穿了一条浅色的连衣裙。KTV光线很暗，她的身影被学校小礼堂里舞台的灯光散发的光镀上变幻的色彩。
“你晚上有安排吗？”王俏冷不丁一句话，打断李潇的回忆。
他摇头。
“那我们去唱歌怎么样？我这里……”王俏拿起手机翻了翻，“我这有张优惠券……我看看时间……到12月31日！就是今天！”
有这么巧合吗？
李潇虽然这么想，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一句：“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听王俏唱歌。
#2 K歌之王
王俏到现在都很忐忑。
刚才在肯德基的时候，她全程都在偷偷观察李潇。他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时而凝重，时而又在嘴角释出一丝笑意。王俏有点害怕：在地铁的时候，她就想过李潇是不是想轻生。
可是这种话她不敢问，就算问了也不一定有答案。
她读书的时候和李潇并不熟，李潇对她而言是一个符号。就像每个班里都会有全班第一的学霸，爱打小报告的小人，乖乖的好学生群体还有不在五行中的闲云野鹤。李潇是老师的心头好，属于第一梯队，而王俏是十足的边缘人。
李潇的高考理所当然也是全班第一，是班主任的骄傲，也是学弟学妹们的榜样。
这样一个一直优秀，自带光环的人，有什么必要自杀呢？可是在不解之余又想，要是他再去做什么傻事，怎么办？王俏骨子里有种很本能的东西，就像刚才在地铁里会情急之下直接拽陌生人的衣服一样，她无法坐视不理。
可是她看着李潇好几次，却总是说不出口，最后还是李潇主动起了话头才缓解了尴尬。
“你还写东西吗？”刚开好包间，李潇忽然问。
王俏放下包，摸了摸鼻子：“不写了。”
“为什么？”他好奇。
“可能不是这块料吧，写不好。”
李潇无法想象。
王俏除了唱歌之外，给他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能写很有意思的文字。当时班里有好几个作文写得不错的同学，王俏每次都是最剑走偏锋但是最让人无法忘记的那个。她能够用独有的视角去挖掘表象下的本质，而且总能够给出让人温暖的答案。
李潇那时候为作文发愁，没少被教语文的于老师用王俏举例。于老师说，王俏以后肯定是这块料，还说也许她会写出有影响力的文字。但没想到，被寄予厚望的王俏，竟然说自己放弃了。
李潇想不通，追问道：“谁说的？”
“老板啦，编辑啦，读者什么的。”王俏越说越小声，“嗨不说这个了。”
李潇却不想让这个话题过去：“别听他们的，你一直写得很好。每周评作文的时候，于老师一直念你的作文，你记得你在讲台上的表情吗？你经常笑，但是又不好得意得太明显，对。”
李潇指了指王俏的脸：“就是这么笑。”
王俏下意识地看着KTV里的镜墙，灯光昏暗，只有她的笑容是清晰的。大概因为太久没有听到过别人的夸奖，王俏不自觉地开始给点阳光就灿烂起来。
王俏不好意思地挥挥手：“唱歌唱歌。”
王俏跑去点了首歌，哪知道伴奏出了问题，于是尴尬切掉了歌。此时KTV系统里按照系统设定放起了的“拒绝黄赌毒”的宣传神曲，场面有些尴尬。王俏对着话筒招呼李潇：“过来点歌？”
李潇摇摇头，也拿起话筒：“你唱。”
言简意赅又带着点调皮，让王俏有些意外。
不过既然对方已经表态，王俏也不再强求，放飞自我点了一连串的歌——都是她很喜欢的老歌，有些甚至比她年龄都大。她发现自己真是憋坏了，来北京这么久，从来没有人和她一起唱过歌。
包括她之前的男朋友。
因为李潇很安静，安静得像不在场。于是王俏越唱越放松，专注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唱得越发伤心，甚至完全控制不了气息。
“怎么了？”李潇问。
王俏摇头，像是说不出话，就坐在沙发上呆呆盯着屏幕。
面对王俏的情绪崩溃，李潇有些手忙脚乱。他不太有照顾异性的经验，现在能做的，只有把纸巾递到她面前。好在王俏像是哭累了，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绪之后，把桌上的冰水一饮而尽。李潇正想提醒她胃疼的问题，然而转念一想，还是和王俏说点什么，分散她的注意力比较靠谱。
说什么呢？也就……从生活入手吧。
于是他问：“你来北京多久了？”
王俏伸出食指和中指：“两年。”
“为什么来北京？”
王俏沉默了一会儿，李潇有种不好的预感。
王俏定了定神，说：“我是为男朋友来北京的。”
很多人从外地来到北京，来北京也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她不知道别人怎么样想，可是在认识前任之前，她根本来过北京。对她而言，北京代表不可知的未来，代表和原来的生活圈割裂，代表重新找工作，租房，面对全新的问题。
对她而言，无疑是挑战。
可是当她终于下定决心来了，却发现相隔千里的浪漫落到实处，只剩一地鸡毛的难堪。误会，争吵，攻击……最后，只能一拍两散。
分手以来，她第一次这样倾诉。甚至在和李潇开口之前，她都以为自己把一切都忘了。
但怎么可能忘记呢？在互相拉黑之前，王俏甚至把聊天记录导出成文件，一遍又一遍地看。看着那些话的时候，她心跳加速全身发麻，最开始以为是那些刺耳的字眼和尖锐的指责让她难堪，后来才明白，那只是一种失望。
可是说出来，真的好多了。
王俏擦干眼泪，小声对李潇说着感谢的话。她想起自己的初衷，她明明是为了让李潇开心些才来的。于是她接着履行她的使命：“不说我了，你怎么样？第一名？”
李潇愣了愣：好久没听人这么形容他。
而他最后一次拿到这个称谓，是高考。高考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当过第一。
虽然他去了最想往的学校里最热门的专业，看上去一切如意，但接着画风急转直下。大学里高手如林，各省各市里优等生着实生猛。而像他这样资质平平的选手，通常只能被各路猛兽按在地上摩擦。李潇骨子里的斗志被激发起来，虽然年年都拿奖学金，但代价是在通宵不熄灯的第三教学楼里的频繁刷夜。
毕业之后，他留在本校读硕，过着寝室、食堂，实验室这样三点一线的生活。老板虽然还算颇负盛名，但区区小硕不过是打杂的命，学业压力前所未有的大。他们院的大楼一共有七层，李潇在实验大楼里度过了无数个夜晚。最让他印象深刻的那个夜里，他披着军大衣守在实验室出分析结果。就在他睡眼惺忪的时候，却被沉重物体坠落的巨大声响惊醒了。
那是楼上的师兄绝望的纵身一跃。
从那以后，李潇就想着转行，幸运的是，他成功了。
李潇听着王俏的描述中无所不能的自己，感觉十分陌生。
“其实我没那么厉害。今年下半年行情不好，北京这边技术部门裁到只有两个产品线，HR跟我谈过，要降薪。”
“HR最近也找我聊了……我比你还惨”王俏还是把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她伸手比了个V字，试图把氛围弄得轻松一点：“其实！我被裁掉啦。”
李潇皱着眉头，他觉得困惑。或者说，他一直弄不清楚异性在想什么。就像他不明白前妻为什么会在出轨之后又指责他冷落了她，他也不明白为什么王俏会用被裁员这件事来逗自己开心。
而王俏还在补充：“不过给了我遣散费，所以这个月的房租应该没问题。”
他说不出话，有种强烈的感觉笼罩了他：王俏一定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以那么蹩脚理由，和他一起在这里。于老师对王俏的评价隐隐约约在李潇脑海里响了起来：“你不要看小看王俏，她共情能力很强的。”
李潇就那么定定看着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俏觉得安静得有点无聊，为了打破尴尬与沉默，她跑去点歌。
半分钟后，音乐响起。
“李潇，记得这首歌吗？”王俏指着屏幕。
李潇抬头，看到屏幕上出现一排带着拼音的歌词，还贴心给出了中文翻译。
一句句出现，又消失。
然后李潇看到了这句话——
戻らない時だけが何故輝いては
“一去不回的时光为何如此耀眼”
他低头，发现王俏正把另外一支无线麦塞进他手中。
“一起唱吧？”
尽管荒腔走板，鬼哭狼嚎。
但他们却发现，原来他们都曾经拥有人生的高光时刻。
#3 回家
KTV里连续唱了两个小时，服务生走进包房问还要不要续费。王俏果断拒绝了他。她刚才唱够了，哭够了，也发泄够了，现在似乎应该回家。
但李潇却阻止了她。
“这么晚，打车都难，太危险了。”他斟酌用词：“要是你还信得过我的话，去我家休息会儿吧，白天我送你走。”
王俏看着他的眼睛，辨认他是否在开玩笑：“你家里……方便么？”
“方便。”李潇的回答简洁明了。
李潇果然很出息，小区位置很好，看起来很新。他家虽然看上去并不大，却装修得很有细节，看上去下了功夫。
“不好意思，有点乱。”李潇把手从电源开关上挪开，“我给你拿拖鞋。”
玄关的射灯光线照出李潇的倦容。
那是属于社会人的倦容，不管外表如何得体，都有种强打精神的意味。
李潇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地上，提醒她：“随意点儿。”
王俏快手快脚换上拖鞋，她踩着步子走在门口的地毯上，地毯吸音效果超群，发不出一丝声音。王俏在感慨的同时也听到李潇的建议：“委屈你睡次卧，可以吧？”
王俏赶忙拒绝这个建议，表示睡沙发就好。
坐在沙发上的王俏却并没有睡意，她抱着膝盖上的被子发呆。她其实并不敢睡，她并不完全信任身为成年男人的李潇，与此同时，她也担心要是李潇再出什么问题，她还是警醒些好。
她关了灯，躺着玩手机，时间就这么轻飘飘溜走，直到李潇走到饮水机前。
“睡不着？”李潇问。
王俏就像被家长当场捉住不睡觉的小孩一般，心虚地摸了摸头。
“其实我也睡不着，要不你再陪我聊聊天吧。”李潇说着，把手中的水杯递给王俏。
水杯是温热的，摸起来很舒服。这种舒服就像李潇此刻的要求一般，让人无法拒绝。
可是他要说什么呢？
“你看这房子不错吧，买的时候我家交了首付，我老婆帮着装修的。”
王俏点点头：“挺好的，你老婆出差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李潇笑了笑：“我离婚了。”
这时候王俏才意识到，这套房间里，有不少细节还是能够看出女主人的痕迹：比如绿植，比如变色的时尚杂志和奢侈品包装袋，比如还留在原地的精致高跟鞋。
这像一种……遗迹。
满目疮痍的遗。
“我要了房子，拿了很大一笔钱给我老婆。”
错误的判断让他过早地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而前妻的背叛财产分割又给了他致命一击，负债的压力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拼命工作试图缓解这样的经济压力，甚至不敢告诉父母真实情况。哪知道经济形势走低，现在还在降薪。
李潇的眼神中有种空洞感，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我现在自己在供房子，然后……你知道的，最近其实北京房子价格在跌，中介说很难出手，叫我再挂低一点儿。”
王俏有点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因为她总觉得李潇可能会情绪更加低落，但又觉得好像不应该打扰他的情绪宣泄。
可也许说出来，会更好呢？
王俏捧着水杯，想到刚才在KTV里失控的自己，选择继续倾听。
说着说着，李潇似乎也累了，两人又陷入沉默。王俏下意识地想喝水，却发现没水了。李潇默契地把手伸过去，王俏说了句谢谢，看着李潇起身去接水，又折返。
她一句话脱口而出，语速极快。
“其实……你今天在地铁挺危险的，以后别那样了。”
李潇把水杯重新放回王俏手中，过了一会儿才说：“你怕我犯傻是吧？”
王俏看着手中的马克杯与在杯中晃荡出涟漪的水：他终于亲口承认了。
他在王俏身边蹲了下来：“我不会了。”
李潇的话音很轻，与其说是在和王俏讲话，不如说是说给他自己听。他对世界多了很多眷恋。原来还有那么多美好的瞬间沉睡于记忆的碎片之中。原来他并不像前妻说的那么一无是处，原来他也是别人曾经追随的目标。
王俏的出现，唤醒了他的生机。
就在这时，天色忽然变得明亮，时间的流逝有了实感。
#4 做个好梦
李潇去接水的时候看了眼客厅里的空气净化器，它静默地守候着家中的空气质量。液晶屏幕上显示：PM2.5：18，一年里的最低。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李潇忽然想到，当年决定买这套房原因，就是从这里可以看到一角日出。听说这里以日出日落的景色而闻名，却没想到房子好不容易买了，买房的他却没有享受美景的心情和时机——日出的时候他往往还没醒，日落的时候他不是堵在路上，就是还在公司加班。
每天过这样的日子，到底是为什么？
以为自己在奋斗一个中产阶级的梦，却连享受的心情都没有么？
那岂不是太不值得？
李潇暗自笑自己愚蠢。
“要看日出吗？”李潇问。
“能看到吗？”王俏问。
“一点点。”
王俏不再说话，根据李潇的指示，专注地看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时间静静流逝。
东方的一角忽然变作灿烂的黄金色，很快，那色彩迅速扩散。
王俏很没出息地“哇”了出来。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太阳越出云层，一瞬间点亮天空。王俏并不知道，自己的头发也被染上了一层金黄，从李潇的角度，能够清晰地看到毛茸茸的发丝。
李潇注视着王俏，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不自觉笑了。他又看向屋内，阳光已经洒进房间里，穿透最阴暗的角落。在此前的无数个日子里，这个家对他而言只是午夜的沉沦于醉酒，但现在，他看到了家里破败的植物，应该被整理扔掉的空酒瓶，散乱在沙发上的衣物。
阳光已经照进他的生命。
王俏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李潇听到动静，问她：“困了么？”
王俏放下杯子，拿起随身的包：好在现在是假期，再说她马上就要失业，还没开始准备简历，所以可想而知有一段时间，可以不用上班，她可以回去补觉……
就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李潇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王俏。”
她转身，听见他说：“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客套让王俏有点受宠若惊。
“新年快乐，王俏同学。”他又说。
王俏看了他好一会儿，笑意从眼底溢出来。
“新年快乐，李潇同学。”
电梯到达一楼大堂，迎接王俏的，是过于耀眼的天光。
她婉拒了李潇送她去地铁的建议：路，要自己走下去。
不就是坐地铁回家么？不就是重新找工作么？
她能做到的。
也许，她可以重新拾起自己学生时代的能力，再去写一写什么。
也许，她可以先回老家一趟，听听大家的建议。
也许……也许没有那么糟，不是吗？
李潇走向自己的卧室，虽然他也很累了，却毫无睡意。他靠在窗边，看着中庭那些植物。视线收回的时候，他看到飘窗上的一盆绿萝。
多久没给它浇水了？它竟然抽出了嫩绿的芽。
李潇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鼠标单击桌面上一份名为“遗书”的文档，同时按下了shift+delete。
他准备好好睡一觉。
不管之前经历了什么，明天，都是崭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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