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忘的是爱情 难忘的是习惯

01

白色的塘瓷煲里炖着的粥在温吞地沸腾着，冒着一个个小泡，大米的柔腻温香在空气中游来荡去。窗外晨光明媚，鸟儿在叶间跳跃，惊扰着阳光的美梦，我在慢悠悠地摊着煎饼。面香和着油香在鼻子前献媚地起舞。

想起以前在鹏城的生活，在记忆里越退越远，模糊得快看不清了。那时候，几乎每天都被闹铃惊醒，然后开始各种冲刺，整天生活在焦虑和惶恐中。

本来以为这样的生活找不到出口，只能日复一日无奈地被推着往前走。没承想一夜之间开始突飞猛涨的房价让我灵光忽闪。几年前因为讨厌租房而买下的不起眼小房子，突然变得金贵无比，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我果断把它卖掉，到心心念念的云城盘下了一间客栈，每天和来自五湖四海的游子聊天过日子。

开始时瞒着家人，待到客栈的客流稳定之后后才向家人坦白。他们震惊之余，纷纷跑到云城一探究竟，叹息之余也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

早餐准备好之后，我给自己盛了一份，放在院子里铺着红格子布的桌子上。然后在小黑板上写上今天的早餐内容。最后加上一句：专供早起鸟，晚起鸟自己出去找虫子吃。然后在后面画一个鬼脸的表情。

吃完早餐，我把今日有房，等你上床的牌子挂出去，然后就泡上一壶花茶，在院子里晒太阳。

不远处的另一张桌子旁坐着一对小情侣，边吃早餐边商量今天去哪玩。客厅的沙发上有个客人歪着半个身子在看书，另一个怀抱吉他，在调着弦。柜台里的小妹敲着键盘，在处理着订单。

我的客栈名字叫云寄斋。我决定把后半生的时间，都浪费在这里。

02

“做这么少，给猫吃啊。老板！”有人在厨房大呼小叫。

我不情愿地起身，踱到厨房。

洒满阳光的厨房里，站着一高个，穿着背心短裤，汲拉着人字拖。乱糟糟的头发还没全干，披散下来，连眉毛都遮住了。原来是那个整天在房间画画的家伙。

“谁叫你不早点起来，想吃就自己做罗。”

“厨房里的材料可以随便用吗？”

“可以。”

“要加钱吗？”

“不用。”

我大手一挥，继续出去晒太阳。

过了一会，高个把他的成品端出来了，一盘煎蛋，一碗汤粉，上面搭着几片瘦肉和几根青翠欲滴的菜心。看起来象模象样的。

“不错噢。看来还是美食家。”

“怎么样？眼馋了吧？想不想试试？”他得瑟着。

“算了，免得你吃不饱。”

他吃完之后，满足地摸着肚皮，打着饱嗝，说：

“为了报答你的免费食材，我可以帮你做一件事。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这样啊？那陪我去菜市买菜吧。”

“没问题。走吧。”

菜市离客栈不远，我带个买菜用的小推车就直接出门了。

阳光暖暖地打在身上，鞋子在石板路上踏出轻微的吱吱声。街上的店铺有一大半还没开。各具特色的门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高个一边走，一边用手机拍着。

“拍回去画吗？”

“哎哟，老板娘什么时候钻到我肚子里了？”

他笑着，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头发已经干了，散发着淡淡的香皂味。眼睛黑白分明，闪着狡黠的光。

这家伙还挺耐看的。

“打算在这呆多久？”

“就没打算回去。”

我愕然地看着他。第一次听到有客人想在云城长住。

“打算长住？”

“恩，你客栈还招人吗？”

“义工可以考虑。”

“正好，我是最合适的人选。”

“真的假的？”

“真的。”

我盯着他的眼睛。这回看不出开玩笑的成分，倒是感觉到一丝疲惫。

03

晩上，客人们大部分出去玩了。

我巡了一圈，发现高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我从里间提了一瓶红酒出来，问他要不要一起喝，他说好。

我们坐在院子的长秋千上，边喝边聊。

酒瓶快见底的时候，高个的话匣子也打开了。他老家在渝城。在京城打拼了十几年之后，有点小积蓄，相比高不可及的房价，依然感觉吃力，又不想回老家去过一成不变的生活。于是暂时逃离京城，跑来云城发呆解闷。

我说：

“你要不嫌弃，就在这帮忙吧，包吃包住，没工资。”

“谢谢老板娘收留。”

他又笑了。这家伙笑起来竟然有一对隐隐约约的小酒窝。

他叫坤。

闲暇时，他常支个画板在院子里画画。我有时也会在旁边看一会，顺便损他两句。

他厨艺不错。为了偷师，我只能心甘情愿地给他打下手，少不了给他指使。

有些不明真相的客人以为他是老板，客栈的小妹也觉得我们的关系不同寻常，我也懒得去解释。来到云城的人个个都有一肚子故事，来无影去无踪，在这里，一切的关系都很脆弱。

过了一个月，坤不但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似乎越来越享受这里的生活。他除了帮厨，还帮忙打理客栈的日常事务，连和客人聊天都十分在行，很多客人都和他做了朋友，回去之后还联系。客栈的小妹说我请这么个义工，真是赚大了。

04

转眼到了中秋，一丝莫名的忧伤爬上心头。

家人不方便出远门，我也放不下客栈的杂务，只能在异乡体会一下孤家寡人的感受了。

客人们大多去了街上的酒吧玩。小妹也和男朋友约会去了。

我和坤相对无语，在月下对饮。

他第一次向我讲诉了他的爱情故事。在京城，他和一个本地姑娘相恋了三年，当他快攒够房子首付的时候，那个姑娘却没了耐性，嫁给了一个有几套房的土著。现在他买得起房了，却对京城的生活渐生倦意。

“你呢？说说你的故事。”

“我的故事早在大学毕业的时候就结束了。这么多年，就自己恋自己了。”

“哈哈哈……”

他笑得翻到椅子下面。

我笑骂了一句活该，伸手去拉他。结果他手一扯，我直接摔在他身上。两人都闹了个大红脸。我赶紧爬起来，说：

“早点洗洗睡吧。”

第二天，他陪我去买菜的时候，装做若无其事地拉起我的手，我挣了一下，他反而抓得更紧了。我说：

“干嘛？”

“昨晚拉了一下，感觉挺好，想重温一下。”

“你再不放开我揍你。”

“好啊，你试试看。”

他又开始卖弄他那魅惑的笑。我才不管这一套，抡起拳头狠揍。才打了一下，就被他抱在怀里。他身上淡淡的香皂味混合着体味，熏得我有点晕。我开始后悔当初为什么要买那么好闻的沐浴露。我用哀求的口吻说：

“你先放开，有话好商量。”

“我就想抱抱你。”

“然后呢？”

“每天都想抱抱你。”

“不回去了？”

“不回去了。”

于是我们就在清晨的石板街上，旁若无人地抱着。我把头靠在他的胸前，闻着他散发着稻谷香的衬衫，双手轻轻围在他的腰间。阳光罩在身上，周围的世界似乎已渐渐飘远。

回到客栈的时候，他依然拉着我的手不放。柜台的小妹眼尖，意会地冲我眨眨眼。我无奈地问：

“你要拉到什么时候？”

“至少要咱家所有人都看见啊。”

接下来的日子，晚上不忙的时候，坤会拉着我的手一起去巡街。走累了，我们就在河边的石阶上坐下，看月光在水面上花枝乱颤，星星晃得变了形。我靠在坤身上，听他哼着小曲儿。

有那么些时候，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可以一直延续到世界的尽头，可惜该来的还是会来。

坤的妈妈生病住院，他决定回老家照料。

临行前那晚，我们一起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相拥着看月亮。

“你还会回来吗？”

“会，一定会的。”

他在我的头顶印上一吻。

“什么时候？”

“不知道。”

他把脖子上的玉坠解下，给我戴上。说：

“我奶奶给我的，让我给孙媳妇。”

05

他每天和我通电话，感觉他的气息依然留在云寄斋。

他用过的枕头我都不舍得洗。每天抱着晒太阳。晚上嗅着阳光味和他的味道入梦。

他浇过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

他撸过的猫四脚朝天地摊在花丛下，呼噜震天。

他常用的厨具上面还留着他的温度。

我还常坐在秋千上看月亮，只是再没喝酒。一个人喝酒，越喝越涩。

有天收到他寄来的信。里面有一张他在家里拍的照片。他说：父母老了，我要留在家里照顾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云寄斋，你不要等我。韶华易逝，找个可以留在云城的人陪你。祝好。

我回：如果不是你，所有人都是将就。

春去秋来。云寄斋新增了一个成员：一只浑身雪白的，名字叫坤的牧羊犬。我喜欢抱着它，窝在沙发上看闲书。

这天，正揽着它打盹，它突然跳了起来，冲向门口。我心想：奇怪了，平时也没见它这么热情待客。莫非有贵客？

转身看向门外。晨曦中，几个身影逆光站着。

我有一刹那的恍然。象梦境。

“媳妇，我带爸妈来看你了。”

健忘的是爱情 难忘的是习惯

（无戒365挑战营习作）

和风微熏，阳光正暖，你喜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