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人间词话删稿
二二 朱彊村词
近人词如《复堂词》之深婉，《彊村词》之隐秀，皆在半塘老人上。彊村学梦窗而情味较梦窗反胜。盖有临川、庐陵之高华，而济以白石之疏越者。学人之词，斯为极则。然古人自然神妙处，尚未见及。
译文
近代人所作词，例如谭献《复堂词》的深婉，朱祖谋《彊村词》的隐秀，都在半塘老人（王鹏运）的上面。彊村学习梦窗（吴文英）而比梦窗更加富有情味。彊村词有临川（王安石）及庐陵（欧阳修）高旷华丽的特点，同时以姜白石（夔）的疏畅动宕加以补充。在学者词中这已经到达极顶。然而要达到古人那种自然神妙的境界，却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笔记
王国维先生在这里评论了近代人所作词，推祟谭献《复堂词》的深婉，朱祖谋《彊村词》的隐秀，都在半塘老人（王鹏运）的上面。
说彊村词有临川（王安石）及庐陵（欧阳修）高旷华丽的特点，同时以姜白石（夔）的疏畅动宕加以补充。在学者词中这已经到达极顶。然而要达到古人那种自然神妙的境界，却还是有一定距离的。
谭献《复堂词》
菩萨蛮
绮窗香暖屏山掩。菱花半照愁蛾敛。绣线怯衣单。鹃啼风雨寒。
远山眉翠薄。素靥辉珠箔。红袖倚花枝，亭亭三五时。
象床触响钗梁凤。娇莺唤断春闺梦。裙衩映垂扬。曾惊游冶郎。
一从春色去。玉貌浑非故。夫婿是浮云，愁风愁水频。
深宫柳色慵眠起。章台夹道车如水。付与可怜春，房栊藏玉人。
绿苔缘砌上。燕啄铜铺响。残醉醒还迷。门前闻马嘶。
朱弦掩抑声如诉，钿蝉金雁飞无数。人去几时回。行云何处来。
画栏团曲曲。敲折搔头玉。花老郁金堂，闲熏沉水香。
朱祖谋《彊村词》
[高阳台八首]
飘树烟零，封阶粉退，余寒犹冱苔文。画意无多，寻常埋没芳尘。斜阳著意相怜惜，是愁心、不耐温存。且销他，一额凉蟾，来伴深尊。东栏步玉人归否，剩篝香半灺，衾绣孤温。依约檐声，隔帘滴到黄昏。朝来便化春潮去，问何人、省识冰魂。谢东风，不当花看，为划愁根。
连巘平烟，清波小镜，妆成缩本西湖。语变炎禽，年光细草催徂。分明玉塔红棉路，笑暂来、客意疏芜。太匆匆，拖策天涯，叠鼓城隅。一杯销与罗浮碧，占清新风日，天与髯苏。片霎鹃声，朝霞飘堕沤珠。丹成不共维摩去，怕散花、人比山孤。熨归魂，小碣蛮花，留偈如如。
飘箔衰灯，归楼细雨，隔年人换闲愁。红蕊辞春，东风蹀躞荒沟。黄金钿合同心结，梦未阑、燕冷搔头。倚空帘，明镜徘徊，鬓改花羞。东墙轻送斜阳老，怕三年楚玉，病不禁秋。踯躅吹湍，白騧一逝难留。障花乱笑飞春语，负旧情、丽玉箜篌。算冷冷，几折迥波，会节秦讴。
寒玉秋筠，衰丝暝柳，矾头浅画林峦。溪月生迟，低窥不照愁颜。尊空尚恋迥肠地。伴怨虫、微语荒阑。最销凝。独梦飘灯，连唱投竿。鹧鸪啼老江南事，算樵风家世，人外闲闲。卅载吴棲，鹤天长占高寒。乡心历乱趋残夜，有雁行、飞度关山。傍西风，一倍哀时，词客休还。
红冷籸盆，墨枯彩帖，年涯消尽谁催。一寸春心，等闲都著寒灰。今宵才信东风懒。负冷吟、残醉情怀。问关山。笛里梅花，几度吹开。声声不分邻家鼓，把朦胧台榭，残梦惊回。马影鸡声，天边消息还猜。虚堂冰雪凌兢甚，怕过时、春不归来。最无聊，照取吴霜，婪尾深杯。
短陌飞丝，长波皱曲，市帘江柳争青。中酒年光，买春犹是旗亭。彩幡长记花生日，甚绿窗、儿女心情。尽安排，画桁吴缣，钿阁秦筝。白头未要相料理，要哀吟狂醉，消遣馀生。无主东风，博劳怨不成声。朦胧几簇东栏雪，算今年、又看清明。怕相逢，社燕归来，还诉飘零。
吹剑驱愁，挥杯劝影，湖上重与温存。一弄荒波，客来犹道闲身。隔年缥缈钧天梦，傍清钟、忍断知闻。袖香熏，携向虚堂，还熨诗痕。遮门不是闲烟水，洗秋心最苦，更托鹃春。小阁通明，夜深孤月寻人。褰裳手把芙蓉朵，问目成，可记灵均。便从君，把臂黄华，相守孤根。
药裹关心，梅枝熨眼，年光催换天涯。采胜迷离，忘情红入灯花。常时风雨联床地，付冷吟、闲醉消他。更休提，束带鸣鸡，列炬飞鸿。惊心七十明朝是，甚两头老屋，旧约长赊。醉倚屠苏，宁知肝肺槎枒。干戈满目悲生事，对阿连，休话无家。却因依，北斗栏干，凝望京华。
附注
（1）复堂：谭献，详删稿一八则附注。
（2）彊村：朱孝臧（1857—1931），一名祖谋，字古微，一字藿生，号沤尹，又名彊村，归安（今浙江湖州）人。近代词人。著有词集《彊村语业》三卷，诗集《彊村弃稿》一卷，所刻《彊村丛书》为迄今所见较为完善之大型词丛刻，颇有功于词苑。
（3）半塘老人：王鹏运（1848—1904），字佑遐，一字幼霞，自号半塘老人，晚年又号鹜翁、半塘僧鹜，广西临桂（今桂林）人，原籍浙江山阴。近代词人。“皆在半塘老人上”原稿作“皆在吾家半塘翁上”。“其肆力于词，在朱彊村先，而境诣转逊”（许文雨《人间词话讲疏》第231页）。朱孝臧为《半塘定稿》所作序称：“君词导源碧山，复历稼轩、梦窗，以还清真之浑化；与周止庵氏，契若针芥。”
（4）临川：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号半山，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北宋政治家、文学家。
（5）庐陵：欧阳修，庐陵人。详本编二一则附注。白石：姜夔。详本编三一则附注。许文雨曰：“高华谓其响高，疏越谓其馀韵，兼济之者，则有激朗之音，复饶倡叹之情也。”（《人间词话讲疏》第23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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