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杨树林

曾经的树林的地儿变成了操场

青杨，是故乡极普通的一种树。走在小河边、水塘边、菜园边，一抬头就看见了它们。有时独一株，却也并不显得孤单，一旁密密匝匝的苦楝、香樟、柽柳伴着呢。有时一片片，成林了，就有了说不出的美，说不出的好。

就像我家附近的那片青杨林，蔚为壮观。当然，见着那样的场景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挨着菜园的墙边就是了，一棵棵，一排排，一直绵延到小河边，虽不至于广袤无边，却也要费些时间才能走出去。

春天，蓄了一冬的青杨树迫不及待地在薄凉的微风中冒出了嫩芽。再过几天一瞧，芽儿已经变成了嫩叶，鹅黄的，娇小的很，可爱的很。你会感叹，它们都在较着劲儿长哩。像初生的婴儿，你怎么看都觉得欢喜。

夏天，青杨林是孩子们嬉戏的乐园。浓荫遮蔽，凉风习习，躺在树下的草地上打滚，在树林子里捉迷藏，好不快活。树下热闹成一片，树上也是。一群群小麻雀在树枝间蹦来跳去，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天气炎热的时候，知了们也加入了欢唱的队伍，此起彼伏。要是夜晚经过，还能听到蛐蛐儿的歌唱。那时，你甚至会觉得，你在享受一场绝美的听觉盛宴呢。萤火虫有时也会出来翩跹起舞，天上繁星点点，青杨树的叶子在夜风里沙沙地响。这样的夜晚啊，要多美有多美。

记得读初中时，一个夏日的午后，我正在睡午觉。平素玩的要好的朋友喊我去树林里拍照，多年后翻阅当时的相片，笑容非常不自然，面容确是年少的青涩。我和朋友手拉着手，紧挨着站在一起，笔直笔直的。不像如今的孩子，说拍照立马摆出个好看的pose。

入了秋，一场又一场秋雨、一阵又一阵秋风来了，又走了，青杨树上的叶子稀稀落落地掉下来，草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金黄色，踩上去，软软的，像地毯。村子里人那时多半用灶台，生活做饭需要原料，有的用稻草，有的用松针，有的用杨树叶儿。叶子干了，天晴好了，勤快的媳妇们取了耙子，背了背篓，呼呼呼地把叶子扒在一起，垒得多了，压进背篓里，为了多背点，索性跳进背篓，蹦几下，压实。跳出来，再扒拉一些，背篓装满了，弯腰，背上肩，拿着耙子，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一篓子树叶，在会过日子的人家，专门引火的话，可以顶个把月呢。

冬天来临了，树上的叶子掉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枝丫丫。晴好的天气，仰望，在湛蓝色的天幕下，一树枝丫像一幅画，素静，平和。附近农家的鸡们鸭们鹅们都会去草地上“玩耍”，还会在厚厚的树叶里下蛋。这可气坏了主人，因为它们一旦遛蛋成习惯，就不喜欢待在自家的圈里了。所以，有些孩子写完作业，都喜欢在树林里“巡逻”，捡到鸡蛋鸭蛋交回家，他们一路欢笑，一路飞奔，因为会有五毛钱的奖赏，够买两包辣条或一包唐僧肉哩。有些年幼的孩子得了鸡蛋，跑得太快，鸡蛋磕在石头上，蛋清蛋黄洒在树叶上，哭的稀里哗啦。孩子们的笑声哭声在杨树林里回荡，为冬日萧索的风景平添了几分生机和趣味。

树林的边上是镇中学，很多住校生晚上放学都会来树林里，有的三五好友拿着零食席地而坐，聊天嬉戏。有的拿了书，找个僻静的地儿，背靠着一棵树，认真地或读或背。有的少男少女肩并肩，走得很慢很慢。那时邻家的婶婶指着他们的背影，告诉我们：“他们在偷偷地谈朋友哩，不学好，你们长大了可不敢这样，丑得很。”其实，他们鲜有亲密的举止，只是在那纯朴的村子里，大家都不能接受罢了。

还有个事，说起来颇有趣味了。我读初一那年，弟弟读小学五年级，调皮捣蛋惯了，跟班里一个体育特长生的女孩打架。中午放学后，从树林里走回家，他们一路走，一路打，一直从树林的这一头打到那一头。母亲当时听了村里孩子的“告状”，一路找弟弟。后来听母亲说，在树林里找到的时候，他们还在打架，一路上跟了一群的孩子在围观。母亲气坏了，一把揪住弟弟的耳朵，硬是拽回了家。如今毎每提起这事，大家都忍俊不禁，一直传为笑谈。

我读初中时，上完夜自习，那片青杨林是必经之地。在黑黢黢的夜里，看到一棵棵青杨矗立，胆小的我常常走得飞快。尽可能约了同伴一起走，实在无法同行时就硬着头皮走。即便家离学校只有几百米，我也着实感到深深的恐惧，总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从来不敢回头看。这便是青杨树带给我的恐慌吧。即便如此，多年后，青杨林消失殆尽时，我的内心里，对它们，不曾有过一丝怨，一丝恨，却是无限的怀念。

树林里的快乐数不胜数，像青杨树上的叶子那样多。等叶子一片一片地落完，村子里的孩子们换了一茬又一茬，那些或美丽或忧伤或有趣的故事就留在人们的记忆深处了。

不知何时，村子里的人们都外出打工，腰包都鼓了起来，也开始懂得，投资房产会賺到更多，树林很快被夷为平地，取而代之的是一幢幢拔地而起的楼房，白墙，红瓦，明亮的窗子，在阳光的反射下，却显得及其刺目。每次回家，走过一排排崭新的楼房，我都会想起那片青杨树林，想起树林里的欢笑声。临近学校的一块树林，也被开辟成了操场。里面并未添置体育器材，单单铺了一圈水泥跑道。内侧的大面积地仍是一片荒芜，杂草肆无忌惮地生长，却没有一棵树。看着看着，心底浮上了一阵阵惆怅。

我暗暗地想，这片土地上原本生长着我最爱的青杨啊。或许，没人会记起它们了吧，谁会在乎呢。可是，我在乎。因为，那片青杨树林与我的童年时光有着割舍不断的牵连啊。于我，那段回忆都是极美好，极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