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系【简村夜话】专题推荐,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静静地站立在天桥中央,凛冽的寒风撕扯着衣裙,川流不息的车灯不间断地奔跑,伴着汽笛变成嗡嗡嗡的嗖响,时空的溢彩阻不住地从身旁穿过,我慌乱伸出双手,流光毫不犹豫地穿越指缝溜走。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不知道时间,我猛地想起来我站在这里已经很多天,久到我似乎忘记了喂猪圈里的猪,忘记了喂家里的狗狗。我急得拼命地奔跑,又被嗖地一下拽了回来,慌乱焦急大哭。猛地坐了起来,揉揉惺忪的眼睛,房间里无迹可寻……啊,我又做这样无助的梦,才想起来白天老家一直在下倾盆大雨,恐怕又要爆发山洪了。
记得晚上睡前父亲还在电话中镇定自若跟我说:“河里的水涨到了家门口了,还在密切观察,水还没有进屋,不过楼下所有东西都已经搬上楼,不用担心,有情况联系你。” 幸运的是,今非昔比了,现在起码村里家家户户都盖了二楼以上的楼房,遇到洪水只需将所有东西搬到楼上,用不着着急忙慌火急火燎拖家带口地往高地势躲避和逃命了,心里多了一丁点的安心和淡定。
有时我觉得很无助,无论是无法阻挡的严重暴雨山洪,还是为了统筹保住下游,而不得不牺牲一部分上游而卸掉水库里的一些山洪,对于位居上游村里的老百姓来讲,每每都是考验,对我钟爱的乡村和河流都是无以复加的磨难,而我却无力守护这一方土地。
从中学时代开始,我已经记不起来遭遇过多少大大小小的山洪,尤其是我们村,离山脚较近,地势偏低,一条从东面远处群山延绵出来的河流穿越村庄 。家里老房子的墙上至今还残留一道道一两米高的水位痕迹,似乎在提醒我们它所经历过的那些惊心动魄的岁月。
模糊记得在那些暴雨天,连绵的大雨倾倒了好几天,整个村弥漫在灰暗中,远处的许多道山沟里,仿佛从天而降的水带一直在往下奔流不断。看不到电闪雷鸣,只有雨帘肆无忌惮地布满周围的世界,整个天地都混沌不清。不知从何时起,河水变得异常浑浊,水位越来越高,湍急的水流像猛兽扑来,夹着一路上被摧毁的庄稼、乱叶和残枝奔涌过来,伴着一些大人们着急的呐喊和小孩恐慌的哭声,排山倒海的洪朝将河流吞没了,连同吞没了岸边的原本绿绿葱葱的稻田。眼看着水在数小时之内上涨奔进各家的房子中,又在数小时之内水退去,只留下黄色淤泥和狼藉一片。
灾难是摧毁性的,通往街上的百年老桥断了,那一条据说太平天国军曾经过的大桥再也不复存在。古老的几棵大榕树被连根拔起,倒塌断裂在河边,枝叶被湍急的洪水拖拽着,就好像野蛮地拖拽着一位颤颤巍巍的老人。从那之后再也见不到镇上的老者们在榕树底下下棋聊天的场景,我意识到了被冲走的不是简简单单的一棵树,而是一个承载了许多人回忆的时代。村庄所有的泥筑房子在多次洪水的袭击下已经全部倒塌,无一幸免。如果有时候你问我,为什么喜欢去走那些古街老巷,我想对过去的缅怀是有的,遗忘,有时来得比一切都轻松,却不能让你有更多的安宁。
我常常会梦见猪,梦见一头好像被遗忘了数日的猪。因为我亲眼所见我家的那头怀着小猪仔的大母猪被洪水冲走时有多挣扎和惨烈,一瞬间的功夫被冲出百米之外,到最后再也回不来。在半夜突发的洪水中有多少各家鸡鸭鹅被冲得无影无踪。过后河里的沙石多了许多,原先清澈美丽的河流变得面目全非。田地的庄稼要么被被摧毁瘫倒,要么被冲走,肥沃的稻田地上最后铺上厚厚一层掺杂沙石的黄泥巴,到处满目疮痍。
记不起来如何度过那时物质匮乏的艰难,每次山洪退后,村民们花了一整天冲洗家里,铲除淤泥,再花一整天将水井里的污水抽出,直至可以看到透明的水以便能够饮用。饿的时候,哪家有挽救回的存粮可以生火,就在哪家将就着吃。 那些年每当暴雨雨夜,我父母亲常常夜不能寐,半夜起来观察水位,一遍又一遍地,生怕山洪在夜里又突然来临。
大仲马说“在这世界上既无所谓幸福也无所谓不幸;只有一种状况和另一种状况的比较,如此而已。只有体验过极度不幸的人,才能品尝到极度的幸福。只有体验过死亡是什么的人,才能懂得活着有多快乐。” 无论如何损失和惨烈,只要人还安然无恙,劫后重生的故土是不能被抛弃的,需要不离不弃地守护和改造。经历了灾难的村民们好在坚韧不拔,积极应对,村民间互相帮助度过难关,政府也给各家一些物质得以缓解,对各家倒塌的房子也给予一定的重建补助费。
回忆中关于山洪的遭遇我仍然愿意铭记一些正能量的事情。还记得我的哥哥们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个大大的废弃轮胎,扎成简易的筏,在洪水中一趟趟中转移人员、家禽和物资。遇上洪水不太猛的时候,年少不知事的孩子们有时候在筏中嬉戏,甚至在水中肆意地游泳、捕鱼。学校和孩子都不娇惯,孩子们卷起裤腿,淌着污水上学成了一点也不新鲜的事情。那次洪水已经浸过膝盖,我还提着一摞无处可放的书准备往高地势转移,受一顿父亲的训斥:“要那摞书有什么用,还不赶快上高处去?!” 他不晓得那时候开始书在我心中变成了最有价值的逃命也要带着的物品。
我家一群在洪水当天冲走的鸭子第二天居然浩浩荡荡回来了,这种失而复得让我们觉得如此喜出望外,翌日又不见了,母亲安慰说,这个特殊时候家家户户都难,丢了也是吃到人们肚子里,就算送给别人度难吧。一次在洪水退后厨房传来一阵阵砰砰砰的打击声,随后母亲来到房间淡定自若跟我们说,她刚才打死了一条扁担长的毒蛇,怕我们被吓着没喊我们帮忙,留下我们一脸的惊讶和佩服。母亲是那样的豁达和勇敢,我一直认为母亲是最虔诚的守护者,她还总能让子女明白什么困难都将会过去。
近些年治理山洪的情况好转了,偶尔还会毫无征兆地光顾。即便现在人们不必仓皇逃命和躲避,只要移转至各家楼房上。但我仍然不愿意在梦中再遇见关于故乡无法守护的无助感,我不愿意再见到哭泣的长河,现在不愿意,将来也不愿意,一次也不愿意。
修改2022年5月22日的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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