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 第十一章

  我什么也不是，我什么也不记得。在将近夜晚的时候，我在雪地里的一棵大树下挖出了一个匣子，里面有一沓手稿。我无意间走到这里，雪是昨天开始落下来的，现在还没有停，前面有一间客栈，那个送我走出沙漠的蒙古青年告诉我，我是这里的掌柜，这里叫苍平，是乌拉尔大草原的尽头。

我似乎很熟悉这里，客栈里的一切用具房间布局我都很清楚，粮食饮水还有杂物摆放我很自然地就知道它们的位置，看来那位蒙古青年没有骗我，我的确是这间客栈的掌柜。房间的灯盏里还有油，这里的人应该刚离开不久。不论怎样，先住下来再说。这时，我的脑子里想起那个蒙古青年跟我说的话:“你回去就会想起来的”。

我已经在客栈住了三天了，我还没有遇到一个人，就连天上的鸟，也少得可怜。雪已经停了，风在雪地上呼啸，去往更遥远的戈壁，这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唯一还陪伴着我的东西，我对风不陌生。我在杂物间里找到了几坛好酒，就着火炉温了几碗，美酒下肚，我好像想起了一些往事，但它们总是断断续续的，找不到关联。

许久，我还是没有想起来什么，就到屋外的雪地里散步，一边走一边望着远方苍茫的天空，一不小心栽在了雪地里，我想爬起来，却只是翻了个身躺着，半个身体没进了雪里，嘴巴里也进了一些雪沫，也许是酒的原因，我并不想起来，我看着天上白得发亮的太阳，希望它能告诉我一些过去的事情……

  夜幕低垂，没有月光，只有风，只有风从辽远的草原上吹过来，我和a一起去了乌拉尔，我们躺在草地上，四下里响着不知名的虫鸣声，有时候听得见，有时候听不见。我双手交叉枕着头仰面躺着，看着满天的星星在银河里荡漾，我既不困，也不累，风从头上吹来，穿过前面的白桦林，能听到树叶坠地的声音。一只萤火虫飞到我的鼻子上，停下了，我感觉痒痒的，却没有去驱赶它。我一边看着它一边认真的问a，“你看它美不美？”，良久，没有人回答我。原来，我只是一个人在自言自语，我的旁边并没有人，一切都是我的幻想。我眨了眨眼，想确定这是不是真的，脸前忽的出现一个女孩子，她快速的亲了我一下，就从我眼前消失了。我没有看清她的模样，但我确定她是a，她有一双黑色的眼睛。我又在草地上躺了一会，看着星空越发的明亮，我将右手伸出去，想牵a的手，我只摸到了一块小石头，有些硌手，凉凉的，终于确定我只是一个人的事实，身旁的草地上根本没有人，一股难以言表的情绪突然而至。那个时候，我在记忆里看到，那个一直奔跑一直追寻的自己，路过山川，路过草原，路过河流，路过大海，风雨无阻，无比虔诚，且喜且悲。现在，我好像躺在另一颗星球的雪原上，风已经停了，整个宇宙静寂无声，四下里的光亮遥不可及，而千万年的孤独将我包围。我尝试着站起来，走到一个土丘上，无尽的宇宙在我面前继续行进着，它从没有停下，我和宇宙对话，它从不回答。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白色的雪地，是一片空荡荡的荒芜的沙漠……

  在草地上睡了一夜，我准备离开。

  我离开一个月以后，乌拉尔草原就下起了大雪，淹没了一切。记忆和痛楚，也一并掩埋了。再后来，我就开始怀疑自己有没有去过乌拉尔大草原，因为，我好像忘记了许多事，又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发生，我从没有去过乌拉尔，我也没有遇到过a这个人，我已经忘了她的名字。一切都是我的幻想。

  我在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蒙古青年乌日更达赖。“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他问我。那时我就记不清自己是否遇到过a,乌日更达赖告诉我，我跟a是一起进入草原的，我们还在他家的蒙古包里吃过饭，a当时还跟他喝过酒。“怎么会有你这么能喝的女孩子”他当时就说过a很能喝。那我一定是忘了。那么a去了哪里呢？

  “幻想乡”乌日更达赖说，“她很有可能去那里了，她胆子很大的”，“幻想乡是什么地方?”，我应该听过这个地方，在我进入草原之前记忆还在的时候。“那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据说到达那里的人能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乌日更达赖津津有味的说到，好像他去过一般。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a会去哪里。乌日更达赖告诉我，要从乌拉尔离开，只有两条路线，不是往回走，就是去幻想乡。a没有跟我一起往回走，那她很可能真的去了幻想乡。跨上马背就能四处流浪的女子，有什么不可能呢?我决定去幻想乡找a。

  我从乌拉尔大草原离开已经一个月了，要重新进入，沿着原来的路线去往另一个方向，需要更长的时间，乌日更达赖知道我要去找a以后，他送了我一匹好马，一些必备的用具和衣物，说是感谢我教会他做很多农具。此外，他还告诉我在草原生存的秘诀和辨别方向的方法，以及如何在沙漠找水。“一直向北走，等到能在风里看到一些沙砾的时候，你就走到乌拉尔的尽头了。越过苍平，就是沙漠，能不能到达幻想乡找到a，全看你了”，乌日更达赖细心的跟我交代，生怕我会忘记。我纵身一跃跨上马背，对他表示感谢。“a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是！”。

“一定要找到她啊”，“嗯”。

  我到达苍平的时候，雪已经融化了。休整后往沙漠又走了一段距离，我发现马不能继续往前走了，沙地非常柔软，马掌很容易陷进去，马对水的消耗又很大。我放弃骑马前进，将它往草原的方向赶回去了。大约走了三天，我发现自己迷了路，沙漠里很容易刮风，常常看不清方向，风大时又不能继续往前走，太阳又炎热，很快我就虚脱了。从进入沙漠起，我只前进了五十里左右。想再继续往前的时候，我遇到了海市蜃楼，我以为那是沙漠里的城镇，想着去休整一下，走上一天，还是没有见到人烟。彻彻底底的迷失了方向，用乌日更达赖的方法已经无法辨别方向了，又饥又渴，却没有什么办法，只能在黄沙地里漫无目的走着。a会怎么样呢？她真的从这里去了幻想乡吗？我的脑子里想起此行的目的，继续走着，终于在夜晚的时候找到了一片石林避风。

  缺水严重，我好像生病了，浑身没有力气，嘴皮干裂。在石林游了一阵，还是不能辨别方向，却无意间发现很多人的骨头，横七竖八的插在沙地里，显得有些恐怖。我将它们刨开，发现有七八具之多，一下子害怕起来，心里也更担心a的安危，但我不相信这些尸骨里有她。时间越长，脱水的症状就越严重，好在终于找到了方向，我决定先在周围找一下水和食物，花了将近一天的时间，终于找到水源，食物却是少得可怜。坐在沙地上想了很久，我决定先回苍平休整，没有食物，继续走的结果只有一个——死亡。我的目的是找到a，在那之前，我还不能死。

  将石林的尸骨掩埋以后，看着漫无边际的空寂的黄沙地，我再一次想到了死亡，就将那些残败的尸骨和石头垒了一块碑。站在这里，你就会发现死亡离你那么近。越过这条界限，就将面临恐怖的死亡——没有人知道，所以我叫它——死线。往苍平回转的时候，我好几次和死亡擦肩而过，终究是被人救起来了。

  回到苍平后，我修养了一大段时间，在期间，我在一处背风的土坡上修建了一家客栈，乌日更达赖帮了我很大的忙，他的手艺也进步很大。客栈建好后，我的身体还没有修养好，已经有不少人来客栈了，我原本只想修间便房自己用的，乌日更达赖说他很喜欢客栈样式的房子，也就照他的意思修建了。乌日更达赖送我的那匹马又回到我的身边了，客栈的名字，也改成了“留马客栈” 。来这里的人，都只去往一个地方——幻想乡。

  白亮的太阳让我有点晕乎，记忆仍旧是混乱的，我想不起a本来的名字。嘴巴里的雪沫早已经融化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吻过我。但我模糊的记得，她当时的嘴唇，就是雪沫融化时的温度，有点冰凉，有点温热。

  救起我的那位恩人，四处跟别人说我去过幻想乡，刚开始我没有在意，后来越来越多的人都来留马客栈，要去幻想乡，而我的记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破碎的，在众人的呼声中我竟然也觉得自己去过幻想乡，此后，幻想乡的秘密开始为外界所知。那些怀着愿望前进的人，没有一个再回来过，我的记忆越发的破碎着。我一边劝他们不要去幻想乡，心里又告诉自己要赶紧养好身体好去找a，我渐渐失去记忆了。我做起了生意，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再来留马客栈的人，我要他们将视为生命的东西来跟我交换去幻想乡的物资，听他们讲自己的故事，然后劝他们放弃前进。我没有成功过。

  有一个蒙古青年经常来我的客栈给我送酒，每次都多给我一坛，“这个是给a的，她很能喝”，他说。我从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也不问，问了，我也记不住。有时候我会在下雪天跑到沙漠去，也走不远，他就会把我送回来，告诉我，我是这里的掌柜。我跑出去的前一晚，我总会梦到一个陌生的女孩。她在我的嘴唇上亲了一下，她有一双黑色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