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对古老的东西着了迷。有闲的时候,喜欢对着一座老房子、一本旧书、一些旧事发发呆。
在五泉山的“武侯祠”看到这张老照片。那时的五泉山光秃秃的,有些寂寞的样子。看来照片拍了得有近百年了吧?
画面上有几个模糊的身影。仿佛是两三个大人,后面有两个孩子,也许是幸福的一家。
驻足良久。
画面上的地方二十年前我也曾和朋友嬉闹玩耍,至今不忘。时光交错中,近百年前的人和我有了某种联系。
我在想,他们该是怎样的一家人,如今又在哪里?
大人们该是作古了。他们生前曾经历过怎样的故事;走过怎样的路;度过了怎样一个人生?这两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如今还在世上吗?他们的容颜变成什么样子了?他们是怎样的跟着父母蹦蹦跳跳的,一会儿要糖人儿,一会儿要捉蝴蝶,一会儿又闹哭了,争着抢着在父母跟前诉说自己心里的冤屈?
可是一会儿,他们又重归于好,手拉手了。
那个高一点儿的该是哥哥,他有小小男子汉的勇敢与倔强。旁边该是他的妹妹吧,一双天真的眼仁儿盯着哥哥手里摆弄着的小风车或者什么小物件儿。一会儿就摆弄好了,哥哥伸手说——
给!
妹妹接了,吸一下鼻涕,鼻子上皱起几个小皱纹儿,她立刻笑笑的了。
也许,那庙里有一个老和尚吧。穿着长长的,带着补丁的僧服。他太老了,白胡子都稀稀拉拉的,不忍心看他的老迈。他像一棵看惯了风雨的老榆树。他的脸上已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的表情。一下、一下,缓慢而有节奏的敲打着木鱼,嘴角微微动一动,听不清是在念佛还是独自诉说着他心里的故事。
当然,他也年轻过,也许还热烈的爱过恨过。不知怎么样的缘法,突然就想明白了,他的归宿是这清冷孤寂的寺庙。他该如何度过青灯古佛相伴的悠悠岁月呢?他还有尘世的牵挂吗?谁知道呢?反正他已经这么老了,一切都看开了,不在乎了。
那些松柏站在寺庙的院子里,阳光透过密密匝匝的叶子,在树下映成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形状。一只麻雀在树枝上跳来跳去,它叫一声,跳一下,又叫一声,再跳一下。它在叫谁呀?反正老和尚是听不见的,听见了也不会答应。
孩子们闹着要去庙里看老和尚。男人看一眼女人的眼睛,寻找答案。女人轻轻一笑,努一下嘴角,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于是孩子们满足了,他们欢喜的跳过高高的门槛。
老和尚不抬头,不说话。他的魂被他的木鱼给牵住了。突然,妹妹捂着眼睛,咧开嘴哭了。那泥塑的罗汉实在太可怕!哥哥把他单薄的身体横在妹妹面前,妹妹拉着哥哥的手飞跑出去了。
这次是女人先看了男人一眼,男人同样用嘴角给了她一个答案,俩人都无声的笑了。
门外,卖蚂蚱笼的老婆婆嗓子有些沙哑。她宽大的黑色连襟的衣服胸前有眼泪和口水以及食物汤水留下的斑驳的痕迹。她的口齿含混不清。风把一缕头发吹乱在眼角,她抬起满是青筋突出的苍老的手,把那缕头发向耳后拢一拢。看见两个孩子,她浑浊的眼睛亮了。孩子们捧着蚂蚱笼互相比一比,比谁的蚂蚱笼更好看一些,比着比着就不高兴啦,一个不理一个啦,真是一对不消停的小冤家!
老婆婆颤颤巍巍的把刚收到的毛票在手心里攥紧了,另一只手撩起衣襟,把毛票往衣襟里面的肚兜里塞了进去,再把衣襟仔细捋展,隔着衣襟又在刚才塞毛票的位置捏了捏,她满意的笑笑。那笑轻得像麻雀身上掉下来的一根羽毛。她的衣襟和横七竖八的皱纹里盛满了阳光。阳光洒在她的古铜色的脸上,身上,她多像一樽蹲了一千年的雕塑。
女人有些累了,鼻翼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男人把女人肩上的包袱拿过来自己背了。
两个孩子是永远不知道累的。他俩闹完别扭,又去围剿一只蝴蝶啦。蝴蝶很狡猾,停停落落的戏弄他俩。男孩儿有些失望,他跺跺脚,嘟着嘴生气。狡猾的蝴蝶乘机摇摇摆摆的飞进树林里去了。女孩儿倒开心了起来,他拉起哥哥的手说,哦~蝴蝶回家找妈妈去喽!男孩儿使劲吸一下鼻涕,舔舔嘴唇,拉起妹妹的手蹦蹦跳跳的跑到了他们的爸爸妈妈身后。
老和尚的木鱼声也懒懒的了,有一下,没一下,他大概是瞌睡了。低垂着眼眉,胡子随着呼吸微微颤动着。
阳光笼罩了整个寺庙,那只麻雀不知道跳哪去了,一颗松塔落下来,把地上的阳光打得慌乱了。
那一家人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去了,也许,他们又发现了一窝正在搬家的蚂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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