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车谜案

作者: 绕行 | 来源:发表于2019-03-01 15:31 被阅读32次

         

    李阿婆死了,死在了村头通车的桥洞下。

    是隔壁村王媳妇经过的时候发现的,尸体都已经泡肿了,打捞队来的时候,她的头发丝缠在了沟底下的石头上,打捞队费了好些力气才把人带上来。此事惊动了镇上的警局,徐队长带着人以最快的速度赶来。

    实践报告出来后得知,死者的后颈处有一块严重的擦痕,关节处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脚趾骨有一处断裂,再加上桥上通车,商议后,初步猜测是一起车祸导致的杀人案件。徐队长亲自去了县里的高中通知李阿香这一噩耗。站在班级门外,头顶上发黄的门板上用白油漆刷上了“高二一班”的字样。孩子们的读书声很大,他们都睁着发亮的眼睛,抖擞着半丰的羽翼,时时刻刻想要飞出这个小镇子。徐队长好几次想要敲门,都害怕影响到孩子们学习,于是只好去了校长室。

    校长是个矮胖的中年老头,在徐队长说明了来意之后,客客气气地请徐队长坐下,倒上了茶。徐队长摆摆手,还有公务在身,不能耽搁太久。

    校长看了一眼墙上的钟:“那这样吧,还有十分钟下课您就再等等。”

    一杯茶凉的时间,学校的下课铃响了。徐队长突然有点害怕见到李阿香了,因为他实在不忍心跟一个孩子讲这样的事。见到李阿香了以后,徐队长把她接上了车。看着那双褐色的大眼睛流下了泪,徐队长心里很不是滋味。

        “节哀。”徐队长几次欲开口,最终话到了嘴边就只吐出了这两个字。

    李阿香整个人蜷缩起来,眼睛里带着泪。那高高蜷起来的背让她显得十分无助,任谁看来都觉得心疼。

    车子缓缓开进村子里,驶过那座李阿婆被打捞上来的大桥,穿过围观看热闹的人,最终停在了李阿香的家门口。

    高中的夏天永远烧得火红,烧红了天,烧红了后院池塘里的水,烧红了村子里的水泥路,烧红了下地干活人们的脸,就连人心,都烧得火红火红的。

    村里一共三个高中生,同龄的不是下地干活了就是外出打工,念完初中就开始挣钱了。李阿香生下来就是孤儿,春分那天李阿婆赶早集在街上捡回来的。

    早些年的时候李阿婆也是个美人儿,嫁了镇子上的一个做生意的大高个,风风光光地走了。没过几年就又回来了,听说成了寡妇,也没带回一分钱来。好在皮子不错,刘老汉还惦记着,就又再嫁了一次,村里人都说李阿婆命好,刘老汉岁数大是大了一点,好歹是头婚。

    没过上几年,刘老汉就得了痨病死了,李阿婆在刘老汉的病榻前伺候了几年,也算对得起他了。刘老汉没有后代,光有一个本家弟弟,刘老汉死后房子就被占了,李阿婆只好又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李阿婆一直相信,阿香就是天赐给她的孩子,所以即便每天收破烂给她赚学费,也不肯让她辍学。

    看着面前这个满身是伤的阿婆,李阿香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流泪,蓝白色条纹的校服在太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这一幕狠狠地刺痛了徐振洪的眼睛。

        “我阿婆怎么死的?”李阿香看着面前的白布,只觉得心口处生疼。除了舍不得阿婆,更令她担忧的是她以后的学业。阿婆一死,她唯一的生活来源没了。家里的顶梁柱倒了,她的天也塌了。

    令人奇怪的是,李阿香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给阿婆送走以后,也不去上学,就天天坐在家门口。校长几次找过来,她都摆摆手说:没钱念书了。

    一天晚上,风吹得很疾,月亮在风中摇晃着。娱乐场所里灯红酒绿,酒杯里的酒剧烈地晃动着,他知道他醉了。醉醺醺的他走在路上,突然,一只苍老满是皱纹的手从路边的草丛里伸出来,紧接着探出来的,是一张恐怖苍白的脸。

    徐振洪猛地睁开眼睛。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做这个噩梦了。醒来拿起床边已经准备好了的毛巾擦擦汗,妻子睡觉浅,问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他颓然地点点头,这是那个老婆婆在给他托梦呢。

    那你就抽空去看看那个女娃娃吧,妻子说。

    徐振洪点点头,下床点了一支烟,看着外面的夜色发呆。夏天的院子里有些凉,抽完了烟就抖抖身上的外套进来了。心里有了想法之后,又继续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徐振洪交代完所里的事情就又去了一趟村子,李阿香还在门口坐着。看到徐队长来,才悠悠地站起来。

    徐振洪示意她坐下,自己也坐到了门槛上,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点上了。

        “以后打算怎么办?”

    李阿香摇摇头:“等过去这一段时间,我想去城里找个活干,养活自己。”

      “好好的书怎么不念了呢?”

    李阿香沉吟了一会儿,方才开口道:“念书没用,光花钱。”

    徐振洪叹了一口气,手里的烟不知道怎么自己熄灭了,只好再掏出打火机来点上,一阵风来,就又熄灭了。他索性也就不抽了,把烟放在了一边。

    这时李阿香开口了:“叔,其实我也想念书的。”

        “嗯。”徐队长应了一声。

    李阿香又继续说道:“我是一个文学生,将来想当个记者。”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当个记者了呢?”

        “想查清楚阿婆的死,还想揭露出社会上的坏人。杀人偿命,我要为那些平白无故受冤的人讨回公道。”

    李阿香说这段话的时候十分坚定,徐队长头一次在一个孩子的眼睛里看到这样的眼神,后脊背不禁一阵发凉。

        “不过……算了,明天我就去镇子上看看,找个小饭馆打杂工,一个月至少有几百块工资,够养活我自己了。等攒了钱,我就给阿婆换一个好一点的碑。”

    许久陷入沉默的徐振洪,终于开口说话了:“娃,继续念书吧,我给你供学费。”

    李阿香的眼睛里那团即将熄灭的光又重新燃了起来,好久才回过神来:“真的?”

        “真的。”

        “那……”

    徐振洪笑着摸摸李阿香的头:“叔不能眼看着你有书不能念,好好考试,将来做记者,别给我丢人。”

    李阿香重重地点点头。

        “叔,我还有一件事……”

        “你说。”

        “我……我阿婆的死你们能不能再查一查,一定要找到肇事司机。”

    徐振洪站起身来:“你放心吧,这原本就是我们应该做的。还不快去洗洗脸,我送你去上学。”

    把李阿香送去学校以后,徐振洪回到所里,先是抽了支烟,然后叫刑事科的小李把李阿婆的伤势照片以及现场记录拿过来。

        “研究好几天了,桥上没有明显的刹车迹象,要么是被人处理了,要么就是李阿婆上了年纪自己掉下去的。”小李把文件放到徐队长的桌子上,而后说道。

        “这要是自己掉下去,伤势怎么可能这么严重?”徐振洪看着照片,摸着下巴说道。

        “也不排除她年纪大了,身上的骨关节已经严重退化,桥高三点五米,巨大的冲力导致她全身多处骨折也不是不可能。”

        “但她身上有明显的创伤,虽然已经被泡肿,但是肌肉明显还处在记忆里,应当是死前肌肉强烈收缩还没来得及恢复原状,掉下去的可能性不大。”徐振洪说完,拿起车钥匙,“走,我们再去现场看看,看看有没有漏掉什么线索。”

    黑色的车子再次驶进了这条乡间小路,在村口桥洞处停下了。徐振洪拿着一个手电筒往桥洞下照,乌压压的,一片浑浊。沟里的水还不断往上泛着腐臭味,这让徐队长不禁皱了皱眉。

        “有线索。”小李在不远处喊道。

    徐振洪的心里“咯噔”一下,关掉了手电筒往小李的位置走去。

        “这里,”小李指着路边一个擦痕,又用脚蹭了蹭,“擦痕长度十米左右,宽度二十三厘米,没有车体残渣。真奇怪,这么明显的痕迹,上次来的时候怎么没有看见。”小李刚说完,脑袋上就被打了一下。

        “所以说办案的时候把眼珠瞪在头顶上,别老打瞌睡。”徐振洪说完,又往小李脑袋上打了一下,“还愣着干嘛呀,拍照啊。”

    按照这个刚获得的线索来看,地上一条长长的黑色擦痕刚好在李阿婆出事的水沟对面,又呈出弯状,要想把人撞进去,除非这车是在急转弯,这条路窄,本身又很难转弯。

    暂且也就只能分析到这么多,关于肇事车的线索还一点都没有,整个案子都扑朔迷离。

    晚上徐振洪回到家里,吃着饭的时候还一直在想这件事。妻子今晚穿了一件真丝的银边睡裙,紧致的料子完美地勾勒出她纤细的腰身,妻子带着笑意把酒放在桌子上。

        “等你啊。”说完,妻子就到卧室里面去了。

    徐振洪心不在焉地喝着酒,脑子里一直在揣摩着案子,总觉得自己还漏掉了什么线索。

    晚上吃过了饭,徐振洪放下筷子,才刚走进卧室,妻子就一条蛇般缠在了徐振洪的身上。徐振洪疲惫地解着上衣扣子,两个人从地上缠到了床上。

        “我知道了!”突然,徐振洪兴奋地从妻子身上起来,坐起身来,眼睛里放着光。

    妻子也坐起来,拉过被子,鼻息还带着微喘。徐振洪起身穿好衣服,拿起车钥匙就要走。

        “哎,你去哪儿啊?”

        “去所里一趟,你先睡吧。”

    徐振洪扔下了一句话,就把妻子一个人关在了屋子里。夜,带着黑色的镣铐,路上的花花草草都在瞪着眼睛看他。

    回到所里,只剩下一个小刘在值班,正迷蒙打着瞌睡。看见徐振洪回来了,赶紧打起精神来。

        “队长,你咋回来了?”

        “没事,我回来查点资料。”徐振洪找到李阿婆的档案袋,找出她的伤势图来。

    脚趾骨断裂,其实很明显的,她缺了一只脚趾。之前打捞队已经把水沟里打捞了一遍,里面除了一些垃圾什么都没有。虽然不排除有遗漏的可能,但是……这只脚趾骨究竟去了哪儿呢?

    小刘凑过来看,看到是李阿婆的档案,又重新坐下:“队长,还查这案子呢?这都几天了,肇事司机连个尾巴毛都没留下,这怎么查啊。要我说,这案子就当个积案,放在那儿得了。”

        “再看看,说不定还有别的线索。”

    小刘轻笑一声:“办了这么多年的案子了,这线索啊,就和作家的灵感一样,你非要去找它,可能什么都发现不了。但你要是放在那儿,说不定哪天就自己出来了,”说到这里,小刘拍了一下手,“嘿嘿,到时候啊,这案子就结了!”

        “行了,别贫了。我先回家了,好好值班,少打盹。”

    小刘嘿嘿笑着,说了句“是”。

    徐振洪直接把车开到了海边,大概开了有两个小时。看见沙滩的那一刻,徐振洪逃也似地下了车,面对着大海狠狠地呼吸了一口气。

    做警察这么多年,悬疑案、连环杀人案什么样的案子没有办过,现在仅仅这么一个小案子居然就让他觉得压力山大了。

    吹着海风,他又想起了那个梦来。梦里李阿婆的嘴脸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没办法看着她白白去死,也没办法让李阿香再次成为孤儿。都说警察不能够太心软,但是这次,徐振洪的心是彻彻底底得软了下来。

    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妻子已经睡去了,呼吸声很细,额头上冒着点细密的汗珠。徐振洪突然感觉有点对不起妻子,结婚这么多年她一直想要个一儿半女的,但就是怀不上。有一天他偶然翻到妻子藏在衣柜里的化验单,上面显示一切正常。看来妻子一个人偷偷去做检查了,如果不是妻子的问题……

    就只能是他的问题了。

    这个信息让徐振洪很是痛苦。其实也不是没有旁敲侧击过,但是都被徐振洪以各种理由搪塞过去了。

    就这样,徐振洪怀着心事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妻子照例已经准备好了早餐,两个人相对着吃饭,谁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间奇怪起来。最后徐振洪先开口道:“我想收养李阿香,也算了了我们没有孩子的心愿了。”

        “你……不打算……”妻子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一口粥下肚,“听你的。”

    这天是周天,李阿香放半天假。徐振洪先去了一趟医院,然后就开车到李阿香的学校。几乎全校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零星几个学生,还是不见李阿香的身影。

    徐振洪只好从车上下来。

    李阿香的教室已经空了,满学校也没看到几个穿校服的人。最后徐振洪在土操场上找到了李阿香。

        “放学了怎么不回家?”

    李阿香回过头来,清澈的眸子里先是闪过一抹震惊,但很快恢复平静:“叔,你怎么来了。”

    徐振洪蹲在李阿香的身边:“过来接你。”

    李阿香看向远方:“不用,我也没打算回家。反正怎么样都是一个人,我刚才考虑了一下,打算周末的时候去打兼职工。”

        “都说了我供你,你现在好好学习就行。”

    李阿香点点头:“ 我知道,但是也不能总让人这么供着,能还多少是多少。”

    徐振洪站起来:“行了,赶紧走吧,你姨还在家等着呢。”

        “嗯?”

    李阿香脸上还带着疑惑,未回神的工夫就被徐振洪拉了起来。往学校外面走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李阿香心里的一块石头自己砸进了肚子里头。

    车子开到了徐振洪家门口,李阿香下了车,两只大眼睛不停地打量着周围,手也不自觉地拽着衣角。

    徐振洪把车子锁上:“进来吧。”

    一进门,徐振洪的妻子便热情地拿下李阿香肩膀上的书包,把她往饭桌上引。

        “快,饭菜都准备好了,饿了吧,先吃饭。”

    李阿香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脸颊飞上了一抹红晕,腿也有些微微发抖。

        “你这孩子,快拿筷子呀。以后啊,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徐振洪的妻子笑着说道,同时还一边往李阿香的碗里夹菜。

    徐振洪往嘴里夹了一口米饭:“阿香啊,上大学以前你就先住在我家,集中精力,好好考试。”

    李阿香放下手里的筷子,两腿一弯就跪在了徐振洪夫妇的面前。两人赶紧起身去扶。

        “你这孩子,这是干嘛呀?”

    李阿香袖子在眼睛上擦了一圈:“你们就是我的恩人。”

        “好了好了,吃饭。”徐振洪把李阿香从地上拉起来,又捏去了她嘴角的一粒米饭。

    李阿香在徐振洪的家里住下了,一家三口的日子还算是其乐融融。阿香懂事,放假也不出去玩,在家帮着干活做饭,一家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们好似都忘了李阿婆的存在,忘了那座新翻土的小坟头,忘了那个通车的桥洞,也忘记了那个小村子。

    眼见着就要高考了,徐振洪嘱咐妻子买点有营养的东西给阿香补补身体,阿香也争气,自从搬到徐振洪家来以后,学习成绩直线上升,一跃成为班级黑马。课间只要有空就呆在座位上学习,不和人说话,也不同其他同学打闹。

    在同学们的眼里,李阿香好像变了一个人。

    高考终于还是来了,李阿香考了全镇文科第三名,在拿到成绩的那一刻,她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拿着成绩单坐上了回县里的车。一年快要过去了,李阿香再次踏进了那个小村子。

    李阿香先回了村子,去小商铺买了点纸钱,桥洞下扔了几张,又去了山上。

    村里人都听说李阿香回来了,饭后出去乘凉聊闲话又有了话题。都说李阿香命也好,遇上了贵人了,李阿婆没白死,给阿香找了好人家了。

    还有人说,收养阿香的那家人是打算让她当童养媳了,找个大学生当童养媳,稳赚的买卖。但是李阿香没有听到这些声音。大山里静谧得很,处处荒草丛生,山风轻轻吹动阿香的刘海,手中的那页纸上渗下了点点汗渍。

    这座山叫做祖坟山,是专门给村里人准备的最后的栖息地。他们在这里出生,一生不管行了多少路,最后都要回到这儿来,睡在这个有根的地方。

    李阿婆最后还是和刘老汉葬在了一起,刘老汉的弟弟也算是还有点良心,人活着的时候把人赶了出去,死后没让她横尸荒野。

    李阿香来到那窄窄的小房子前,红色的砖瓦堆成了一个小门口。

    阿婆,这房子比我们的房子还简陋,在这里头冷么?

    李阿香一边想着,一边把纸钱用小石头压在坟前。

    等我有钱了,一定把这里修得和宫殿一样好,给你烧很多很多的纸钱。对了阿婆,我高考完了,得了咱们镇上的文科第三名,老师都夸我有本事呢。我没有辍学,还好好念书,一定找出杀害您的凶手。还有……还有想我了就给我托梦,告诉我您少什么了,我就都拿小本子记下来,放假回家给您烧。

    从村里坐车回来的时候,天都摸黑了。

    徐振洪夫妇俩早就准备好了饭菜等她回来,一直从中午等到晚上,徐振洪派人出去找也没找到。最后妻子的一句话提醒了他:这孩子多半是回去看阿婆了。

    李阿香回来,夫妻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徐振洪把家里过年才喝的香槟拿了出来,李阿香没有直接上桌,而是跪了下来,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响头。

    这晚徐振洪喝多了,高兴地眼睛里冒泪,嘱咐阿香上了大学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要惦记家里。不要不舍得花钱,做点想做的事情,放假要回家。

    李阿香也含着泪点点头。

    报志愿的时候,李阿香报了新闻专业。上大学那天,三个人都流了泪,但是上了火车以后,看着窗外的景色慢慢倒退,李阿香的脸上反而露出了笑容。

    十年以后。

    李阿香已经毕业好几年了,经过几年周转,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做了小镇当地的新闻记者。曾经也想过去当老师,甚至也去企业做过文职。在记者面试的时候,面试官问她,你为什么要做一名记者?

    李阿香一辈子都会记得她的答案。她说,我要做一名记者,是为了让这世界上的真相能够大白。

    但是十年前那场车祸里的肇事司机,却足足把她蒙在鼓里十年。有时候,人生就是这么多的谜团,想解又解不开,就像李阿婆的死一样。

    李阿香重新搬回了家里,但是在家的时间却并不多。有时候出去找新闻连着几天都不能回家,徐振洪心疼孩子,还是会时不时给她打钱。总之给她她便收着,下次回家的时候一定几倍的送回来。

    一天,李阿香在晚上回家的时候,不慎被车撞到,肇事司机把她送到了医院里。徐振洪夫妇闻讯赶来,进了病房发现阿香没有大碍才放下心来,但是一靠近就能闻到扑鼻的酒味。

        “你这孩子,喝酒了?”

    阿香不好意思地笑笑,摇摇头说没事。肇事司机把所有的医药费都结了,还留下了电话号码,表示了歉意。

        “叔,姨,你说,当年撞阿婆的人为什么就没有这么善良呢?撞死了人还逃逸,是不是会下地狱啊!”李阿香越说越激动,这是她沉默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爆发。

        “哎别瞎说,那个案子不是到现在都还没有查出真相来吗?”

        “是啊,十年了。阿婆胎都投完了,那个人要是良心发现早就去自首了!叔,你不是警察吗?你不是警察队长吗?为什么一个案子十年了都查不出来?你自己心里难道没有一点愧疚?”

    那天晚上徐振洪夫妇俩在医院照顾了李阿香一夜。

    早上李阿香醒来的时候,看见两个人正趴在她的床头熟睡着。这时候她想起来昨天晚上自己浑蛋的样子,觉得很对不起他们。

    李阿香轻手轻脚地下床,但还是惊动了徐振洪的妻子。

        “姨,把你吵醒了吧。”

        “没事,你醒了啊,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李阿香摇摇头:“我没事,我去给你们买早餐。”

        “你就别折腾了,我下去买就是了。你快回床上歇着。”

    李阿香笑了起来,嘴角弯出了一个好看的弧度:“那我们一块下去,我正好运动运动。”

        “诶,好。”

    李阿香第一次主动挽起阿姨的胳膊,也是第一次发现,她的头顶已然爬上了白发。她纠结阿婆的案子太久了。

    在上大学的时候,她选修了心理学,逻辑学,还了解过许多关于推理的知识。但是这些东西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证据的案子来说,全是一纸空谈。

    她经常做一个梦,梦见肇事司机主动站出来投案自首,他跪在阿婆的坟前忏悔、赎罪。于是醒来李阿香就想,要是那个肇事司机真的站出来,她也许真的会原谅他了。

    一晃几十年过去了,李阿香成家了,孩子也二十好几了,眼见着她也要退休了。这几十年间,她见过这社会上太多的事情了,好的、坏的、公平的、不公平的,多如牛毛。披露过真相,也结过仇家。

    徐振洪夫妇的岁数也越来越大,细数起来,徐振洪已经卧床三年了。

    有一天,徐振洪让妻子打电话把李阿香叫了回来。

    李阿香一进家门,就听见徐振洪大口喘气的呼吸声。他的肚子挺得老高,眼珠也像要蹦出来,李阿香有种不好的预感。

        “叔,我回来了。”

        “嗯。”徐振洪应了一声,“叫你回来,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说。”

        “您说。”

        “有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装着……”徐振洪说到这里,脸上憋得通红,李阿香赶紧站起身来给他顺气,但是毫无作用。

    “快,快打120。”李阿香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找出手机来。慌乱之中,手指都在发抖。刚拨出了号码,徐振洪就已经脸色发紫,断气了。

    徐振洪的妻子手也发着抖,李阿香握过她的手:“姨,节哀顺变。”

    眼泪,随着脸上的沟沟壑壑蜿蜒而下,就在刚刚的那一刻,她终于陪徐振洪走完了完整的这一生。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徐振洪的妻子一边收拾着衣服,一边问李阿香:“你叔走的时候,提到了什么盒子,这老头子,要走也不把话说全了。”

    李阿香抽泣了一声,默默走到卧室里,从床下掏出一个盒子来。

        “这是……”徐振洪的妻子有些震惊,和徐振洪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个盒子。

    李阿香把盒子打开,里面放着这样几件东西:李阿婆的车祸档案,一份体检报告,还有一根密封在袋子里的脚趾骨。

    徐振洪的妻子一下子放声哭出来:“孩子,姨和叔对不起你啊!”

        “都已经过去了,就别再提了。”李阿香转过身去,抹了一把眼泪。

    几十年前的那个夜晚。

    徐振洪和妻子开车回老家给兄弟家的孩子庆生,路上刚下了雨,道路泥泞,看不清前面的路。在经过桥洞的时候,由于光线太暗,两个人都没有看到正低头捡地上易拉罐的李阿婆,等到反应过来急刹车的时候,李阿婆已经飞了出去。

    妻子吓坏了,徐振洪做了十几年的队长,表现得要冷静多了。下车简单处理了一下现场,好在天下大雨,地上的血迹很快就被冲干了。

    “她怎么办?”妻子带着哭腔问道。

    徐振洪也不知所措,心下一狠,视线落在了地上的一块石头上。

    过了几天,果然有人报案,徐振洪带了人过去,但是现场没有留下太多线索。出于心虚,徐振洪又在晚上趁着夜色做出了一个误导线索,目的无非也就是混淆视听。

    晚上回家,风吹得很疾,月亮在风中摇晃着。娱乐场所里灯红酒绿,酒杯里的酒剧烈地晃动着,他知道他醉了。醉醺醺的他走在路上,突然,一只苍老满是皱纹的手从路边的草丛里伸出来,紧接着探出来的,是一张恐怖苍白的脸。

    徐振洪猛地睁开眼睛。

    他已经连续好几天做这个噩梦了。醒来拿起床边已经准备好了的毛巾擦擦汗,妻子睡觉浅,问怎么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他颓然地点点头,这是那个老婆婆在给他托梦呢。

    他知道他犯下的罪,注定要赎。可是在他要走的那一刻,他终究还是选择让真相烂在了肚子里。

    徐振洪的妻子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又要下跪,李阿香拉住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姨,你别这样,这件事情的真相……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你,你早就知道了……”

        “嗯。”

        那天晚上天下大雨,现场根本不会留下那么深的擦痕。家里的车子第二天便送到了汽修厂,但据修车的师傅说,仅仅是车胎漏气而已。还有……阿婆后颈处的擦痕,外浅内深,这才是被人拿石头砸出来的致死伤。每一项证据都指向了当年杀人者的丑恶嘴脸,卑鄙、无耻、冷酷至极,她曾经想把这世界上所有恶心的标签放在他身上,可是,她做不到。

    体检报告上显示一切正常,但徐振洪终究一生都没有要孩子。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夜车谜案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ohbdu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