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将军。
林恒把马往上一移,双马压境,死局,程老爷子又输一局。
啧啧啧啧,小后生不得了,一点都不照顾老人家,你知不知道我年纪大了,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太好,脑血管也有问题,你这样欺负老人家,啧啧啧啧。
程老爷子是个臭棋篓子,常常倚老卖老。
林恒有些窘迫,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或是道歉,小少年愁的耳朵都犯了红。
爷爷你够了,你身体好的能去爬五岳,这么欺负人家小朋友好意思吗?程简从二楼窗口探出脑袋嚷嚷,棕色的头发像落叶一样,在风里飞舞。
哎哟这么大风,林恒你快回去,过会儿该下雨了。
说着话,她把脑袋缩回去了。
程老爷子想留人,但想到孙女的目光威慑,便只是嘴唇动了动,话还是吞了回去,转而道,那小恒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啊。
林恒点了点头,那爷爷我走了。然后抬头冲楼上喊,毛毛姐我走了!
好……程简从楼道里出来,拖着兔耳朵的拖鞋,有气无力的样子。
2
程简把杯中拉花搅得一塌糊涂,然后抿了一小口,托腮问对面的好友,你说,我要是喜欢上一个小朋友咋办?
好友在打游戏,眉头紧皱,不知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她的问题,说道,上他!
程简的咖啡喷出来了。
林恒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邻家弟弟,就是这个从小看到大的弟弟,年岁渐长,长得越发的精致好看,好看到程简觉得,小少年那张脸,像小猫爪子似得一下下抓着她的心。
话说,小朋友是谁?好友一局结束,终于有时间理她。
胡说的,程简抓了抓头发,越发觉得自己荒诞得很。
神经。
回家的时候林恒又在陪爷爷下棋,程简看着那张脸,想到今天自己说的话,莫名有些心虚,埋头便进楼里去了。
毛毛!毛毛!程老爷子站起来,把已成定局的棋盘带翻了,看着满地的棋子笑眯眯地说,咦,真是可惜,我都快赢了呢。
林恒憋着笑,附和着,是啊,太可惜了。
小恒我们重来重来。
3
林恒上楼的时候,程简刚卸完妆从洗手间出来,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
毛毛姐。
恩,你上来干嘛,棋下完了吗?
程简从冰箱里拿了个苹果,也没有洗,直接就啃上去了。
姐,那没洗。林恒盯着那个苹果。
程简第二口刚要咬,闻言便停了下来,问道,那又怎么样?完了还是狠狠地咬了一口,挑着眉尾看他。
小少年觉得,程家真是一群极可爱的人,过去把她手里的苹果拿了下来,转身蹲在垃圾桶边上削起了皮。
好了,吃吧。
苹果光秃秃的,没有带皮的时候好看,程简接过来小口啃着。
我们小恒还真是疼人,来,跟姐姐说说,是不是给女朋友削多了削出经验来了?程简抬手搭在他肩上,他俩身高有点差距,少年把手往后在沙发上撑住,降低了肩膀高度,让她搭得没有那么勉强。
哪有呢,我这不是,等姐姐给我介绍吗?林恒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上扬。
这个小模样真的是,真的是,程简觉得,果然孩子大了,不能跟他一起玩了,不然自己的兽性都要被激出来了。捏了捏他的脸,小朋友,晚点恋爱吧,让姐姐我多享几天这种福。
林恒垂了眼帘,答应道,好啊。
4
程简去相亲了,是同校的学长,医生。
医生是个优雅的男士,聊天的时候语气温柔又亲切,让程简想起来小时候去打针会给糖吃的医生叔叔,两人聊得很投机。
结束后医生送她回家,在小区门口分的手,碰上了手里提的酱油瓶子的林恒,两人结伴往楼里走。
那是你男朋友?林恒问她。
不是,刚认识。程简把手插进兜里,然后转头问道,你感冒了?
林恒抬手蹭了下鼻子,没啊,你刚认识就让他送你回家?
我这不是没开车么。
哦。
程简先到家,站在门口朝林恒挥挥手示意。
少年背着光,点点头。
等会儿。程简从门里探出来一个头,叫住林恒,你觉得,那个人和我,合适吗?
她出于什么心态她自己都不清楚,但是她听到少年带着鼻音说,不合适,他太丑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影子在地上长长的。
程简轻轻地关上门,上楼的时候抑制不住自己,高跟鞋嗒嗒嗒嗒,不知吵醒了几家人。
臭小子,跟你来比,有几个人不丑哟。
5
林恒高考结束了,大家聚在一起给办了个升学宴。
桌上有人问程简恋爱情况,程简笑得尴尬又不失礼貌,答道,还早呢,我这几年要忙工作。
毛毛今年27了吧,该找了,女孩子太挑最后就变成被挑了。
桌上的长辈们纷纷附和,程简觉得自己快笑不出礼貌了。
程老爷子喝了一杯酒,声音高了几度,我们毛毛是舍不得我这个老头,想娶她的人都排队到城西了。
她爷爷总是这样,对她有着盲目的自信。
终究是给老爷子面子,有人打了个圆场,那个话题终结了。
程简喝了两杯,借着去接电话的理由躲到了阳台,坐在秋千里,夏夜的风很闷热,但她觉得屋子里更闷,明明是林恒的日子,提她做什么。
高考一过,林恒就被当大人了,饭吃了一半,酒喝了不少,他去洗了把脸,路过阳台的时候转了出去。
秋千里的程简脚尖点着地,在玩游戏,不胜酒量,手速跟不上,玩得极其坑,队友在骂她。
别玩了,猪都没你坑。少年倚着玻璃门,脸红红的,语气也不如平时拘束。
秋千里的人听话的收起了手机,声音隐藏在黑暗里,轻轻的,像是怕惊扰了谁,但话却放肆得很。
林恒啊,你怎么不早几年出生呢?
少年的喉结动了动,走了两步,蹲在秋千前面,外面的灯光穿到这里已经是极弱,借着夜色,他单手托起那张脸,手微微地颤抖,那程简你,能不能等我几年呢?
程简把他的手握在手里,十指相扣,彼此的手心都滚烫,她听见自己发疯的话语,几年啊?
四年。
酒醒之后,后悔的只有一个人。
6
升学宴之后,程简没再见过林恒,她躲他躲到了九月,为什么只到了九月呢?因为这个月有个中秋节,按照习惯他们这些老乡亲们都要一起聚一聚的。
程简本推托公司加班,结果程老爷子气得两顿饭没吃,最后便是她端坐在了林恒家的沙发上。
长辈们在聊家常,他们这些小一辈的都窝在沙发里,吃吃水果玩玩手机,林恒按着遥控器,他军训完黑了许多,头发也长了许多,不过一月,程简觉得这孩子似乎阴郁了不少。
妈,我跟毛毛姐去买水果。少年突然站起身子冲厨房喊了声。
啥?程简一块西瓜刚塞进嘴里,想问都发不出声,就被拉着出了门。
一路沉默,程简走两步就看一眼月亮,再看一眼前头少年的背影。林恒高瘦,白T恤给他穿得空荡荡的,有点驼背,是那种寻常的少年模样,恩,少年啊。
学校怎么样?专业有意思吗?程简走快了两步追上去,像个寻常的姐姐一般关心。
少年闻言便止了脚步,他扯住程简的手腕,力气很大,呼吸沉重了些。
程简眉头拧了一下,没出声。
你在骗我吗?
林恒的声音像是带着无尽的委屈,或是愤怒,他抓她手腕的力道不受控制的加大。
程简用力甩开了他,甩开后又有些不知所措,她后退了两步,脸上肌肉轻微的抽搐,双唇抖动,却没有说话,她看着他,神色尴尬。
四目相对,像是望进了彼此的心底。
小……小恒,那个对不起,我……
林恒话没听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程简懊恼地闭了闭眼睛,深呼吸了几次,往回走。
7
中秋不欢而散之后,程简给林恒发了一条长长的信息,大致意思是酒后胡言,酒醒成空,希望他能好好享受大学生活。扔开手机,她去洗了把脸,镜中人红着眼,眼角有了细纹,平日里不管如何掩盖,年纪是最诚实的。
不过,程简把擦完脸的纸巾扔进垃圾桶,扇了自己一巴掌,可真他妈是个人渣。
林恒没回复,但假期来程家找老爷子的次数明显变少,程老爷子时常念叨。
程简和医生相处得不错,年后开春,医生问她要不要在一起试试,她听到这个问询时楞了一下。
眼前突然出现了少年在夜色里,绯红的脸和炽热的手。
她点了头,这往后,与医生的关系便算是确定了。后来医生来了家里几次,程老爷子对他很是满意,以至于林恒再来的时候还夸了几句。
那天程简也在,她来不及阻止,然后看到小少年黑了脸,望向她的眼中带着嘲弄和鄙夷。
他说,那恭喜毛毛姐了。
程简听着,没有回应,她一直没有理清对林恒的感情,若是男女之情,那她对着感情的舍弃未免太过容易,若不是,那现在心里的难受又是什么。
林恒走的时候,程简在站在窗前,看着少年挺直的脊梁,抿紧了唇。
那年夏天,她犯了个错,错的离谱。
8
林恒大三那年,程简要结婚了,婚礼定在过年前几天,四九天,是这个城市一年中最冷的时段。
他早就寒假回家,整天窝在屋子里头,偶尔才出来吃顿饭,林妈妈对他这行为也无可奈何。
恰好赶上程简自己来送请柬,逮着她就抱怨,儿子大了不由娘,程简微笑着听着,偶尔附和两句。
林恒出来喝水,看到沙发上穿着白毛衣的程简,她卷了头发,发尾打着圈,妆容浅淡,微勾着嘴角,极温柔的模样。
你毛毛姐来了,你都不知道叫人吗?林妈妈实在不明白都大三的学生了,还叛逆期,这得多不正常啊。
林婶没事。
林恒站在桌边喝水,程简只看了一眼,视线就回来了,请柬送完了,天也聊得差不多,她拿起手边的大衣,与林妈妈告别。
程简门刚关上,林恒放下杯子就对自己妈妈说,我出去一下。外套也没拿,单穿着件黑色毛衣,把提醒穿衣的话语扔在后面,就往外走,脚步声急躁,似是在跑。
9
程简走得不快,还没打开楼下大门,就被林恒赶上了。
小恒?
四年也没法等吗?
小恒,婚礼酒店在南京路那边,你可要早点到啊。
答非所问,但又回答得清晰明了。
程简,你能不能给我个理由。南方的冬天,实在是太冷了,穿着一件毛衣跑出来的少年感觉五脏六腑似乎都冰凉冰凉的。
我为什么不可以?林恒说话的声音嘶哑,像是受了很严重的伤,听得程简的笑意装都装不出来。
小恒啊,你还小。程简打开大门,门开了一点点,她走出去之后很快就关上了,门内门外,像是两个世界,不过从此,也就是两个世界。
前几天下了雪,路面冰冻,程简的车在路上开得很慢。
车里放的是是圣经的朗读。
For everything there‘s a season ,and a time for every matter under heaven.
凡事有定期,万物有定时。
她突然想起来那个闷热的夏夜,参加完林恒升学宴回家,一路上后悔羞涩参半,但心里头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泛着甜蜜,慢慢地侵蚀整个心脏。
同行的还有些叔伯阿姨,她本不想细听他们的闲谈内容,但是偶有片段传入耳内。
他们聊得是小区里前段时间结婚的一对,女方大了男方七岁,但聊天的语气,不是祝福不是夸赞,而是嘲讽,那些平日里和蔼亲切的长辈们,聊起这些的时候,嘴脸并不好看,包括她的爷爷。
那一刻,她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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