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能不疑有他,将自己从何处得知杨氏一门,如何寻来的经过,事无巨细,一一告知与杨公宪,仿佛带着刻意讨好的意味。
杨公宪听完陈能的始末,陷入了深深的疑惑,眉宇间透着的凝重。依陈能所言来看,所有的一切,都像是一场平常的巧合。为妻寻方术,巧遇知情人,看似合情合理,可为何心下总是惴惴不安。杨氏一门,隐遁多年,不问尘事,突然间被人寻上门来,并告之受人指点,其人却不现身,不免让人心生疑虑。若真是巧合便罢,如果对方故有所指,那又意欲何为。
杨公宪不敢继续往下想,他心中多年来的担忧,就像一张巨大的黑幕,正在一步一步的笼罩着这个宁静的陈家村。邻村庙祝,怎会识得他杨氏一门,又如何得知杨岳澜身负通幽奇门之术,乃至住所。在自己记忆当中,从未有过陈能所描述之人的音容相貌,这一切,虽是巧合,却巧合的令人匪夷所思。
夜入子时,房内独坐两人,皆为不语。一人沉思,一人焦虑。
陈能心下愈加着急,几次欲要开口,可见杨公宪似乎神游天外,便也不敢打扰,不过区区几时,陈能已是心急如火,坐如针毡。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陈能终于安耐不住,对着深思的杨公宪说道:“杨老哥,事情迫在眉睫,不过多久便是白日,实在耽搁不得,你既已答应帮忙,何不速去寻找令郎,以解那三人的危机。”
杨公宪深深叹气,欲言又止,双手背在腰后,缓缓踱步至窗前,说道:“实不相瞒,对于小儿的去向,恕我无能为力。自打莲生出世那日起,他便莫名其妙的失去踪影,至今生死不明,连我这个父亲,都无从知晓。闲时我常常暗自懊悔,在他离家那时,我同他大吵一架,还说胆敢踏出家门一步,权当没有生过。谁能料到,那一走,诀别至今。”
不等杨公宪说完,陈能已觉晴天霹雳,心中仅剩的希望荡然无存,回想办公大院里昏迷的三人,临行前担忧万分的老村长,陈能此刻双腿酥麻无力,一口憋在肚里的中气为之倾泻,此时,他已为自己的孤注一掷后悔,为自己的冲动鲁莽自责。
陈能面无表情,起身穿上外衣,双腿颤巍不定,两眼暗淡失神,似乎已经忘记同屋主告别,默不作声的离开杨宅,掩门而去。杨公宪没有出言挽留,眼神定格在陈能离去的方向,怔怔出神。
风起,林动,鸠哀鸣。
陈家村办公楼大院,一盏昏黄的灯光闪烁若隐,老村长倚靠在桌子上,紧闭的眼皮不住颤动,吐息时缓时重,似睡非睡。迷糊间,忽的听到阵阵刺耳的推门声,下意识的绷紧身躯,睁开双眼一瞧,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耷拉着脑袋,步伐软绵无力,正是刚从杨家门返回的村医陈能。
“此去如何,可有找到解决之法”
老村长眼见老伙计归来,顿时两眼一亮,连忙起身相迎,问道。
陈能脱下外衣,并未搭理老村长的询问,移至林建军三人身旁,探手搭脉,不过多久,眉头皱如川字,摇头叹息,凝视了一眼老村长,低头不语。
见他如此丧气模样,老村长心下了然,此去只怕竹篮打水,白走一遭。失望之余,不由感叹三人命数坎坷,该有此劫。当下要做的,便是趁着夜色未过,需及时将这三人送至县城,如若真正魂归土地,也当算自己仁至义尽。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冥冥中皆有定数,你切莫自责,万事总有回转的余地。我去叫人,将三人送往县医院,现在便去。”
老村长说罢,便往门外走去,空荡的大院仅留陈能一人独坐黯然。
“你是哪家的后生,如此深夜,怎的出现在这里,你父母是何人。”
老村长走至外门口,打开栓锁,欲往别处寻找帮手,忽的见到门口站着一个孩童,约莫五岁光景,衣着单薄,夜深风寒,贴附在门边,手脚微微颤抖,一双灵动的大眼,与开门的老村长,正面相迎。
突然传来老村长的问询声,蔫如霜打茄子的陈能,猛然抬头,急急起身,往门外奔去。行至,只见门口站立着两人,一人背对着自己,另一人因为身材矮小,被挡在了门外。
陈能一把推开老村长,丝毫不理对方的诧异,伸出双手搭在孩童的肩膀上,兴奋的说道:“莲生,你可是莲生,方才在你家,我们相见一面,你可有印象。”
“老能,你这是做甚,这个娃娃,可是有什么说道。”老村长见到老伙计如此激动,不解的问道。
“来来来,外面风大,你身子单薄,不妨进屋再谈,对了,莲生,你此刻前来,可经杨老哥同意。”
陈能领着杨莲生的手,朝屋内走去,一路有说有笑,全然没有之前的萎靡不振,此子的到来,无疑像是一把燎原之火,将陈能原本的燃尽的希望,重焕生机。
老村长略微沉思,立刻明白其中缘由,望着眼前热络的两人,心下合计一番,抬脚跟上。
画面回转,办公楼大院正中,三人围在床铺四周,神情凝重。
“莲生,这几日,导致村里人心惶惶,沸沸扬扬的原因,便是来源于这三人,我和村长为避免突起祸乱,以生病为由将其压下。但我们知道,此事定是隐瞒不了多久,若再引起恐慌,只怕咱们陈家村当下,永无太平之日。”
陈能一口气说完心中所虑,连贯急促,中途毫无停顿,不知是因为激动所致,或是其他,此刻陈能脸色略红,微微气喘,紧闭嘴唇不再开口,望向杨莲生的目光期待异常。
老村长拄着拐杖,静立在旁,黑色的瞳孔倒映着一孩童的身影。此时距离天亮,不过一二时辰。陈能败兴而归,原以指望落空,谁料杨家小孙后脚登门,虽然至此并未有所表示,但是既是人已到此,定然是同陈能登门拜访之事有关,小小幼童,深夜离家,淡定如斯,一念至此,老村长内心的焦灼,顿时微定。
杨莲生附下上身,对着三人嗅了下鼻子,似乎感觉嗅闻味道有所不对,皱了下眉头,继而抬手翻开三人的眼皮,只见眼白,瞳孔缺失,血丝蔓延,原本紧致的双眉顿时舒展,嘴角微微往上一翘,稚嫩当中透着俏皮。
老村长和陈能分别站立两旁,望见杨莲生熟练老辣的动作,不约而同的朝对方看去,均在对方的眼中找到了希望和神采。
“老伙计,之间见你回来一脸颓色,我本以为你猎空而返,谁想你竟是不负所望,不过此子初相稚嫩,虽说乃是杨岳澜之子,但是终归只是年少孩童,你怎如此把握。”
老村长的担忧,覆盖了原本的喜色,贴着陈能低声问道。
陈能望了他一眼,神色像是观望傻子一般,同样低声说道:“杨老哥将我拒绝,告之我等多年前已经失去儿子的踪影,且在我们交谈之时,支开了幼孙莲生,想是并不希望莲生知晓太多。而我刚走没多久,莲生却深夜上门,你且细想,是何缘由。”
陈能并未言明,只是开口点拨,老村长略微沉思,随即恍然大悟,心中不解却也随之而来,如此说来,杨公宪难道不知其孙杨莲生通晓奇门术数,抑或有意隐瞒。个中意味,令人摸不着头脑。此刻杨莲生尾随上门,到底是经受他人之意,还是自己偷摸而来。
老村长满心疑惑和奇怪,其实陈能何尝不是忧心忡忡,但是杨莲生的意外到来,令他喜出望外,暂且遗忘了所有不快,兴致勃勃的站在一旁,满面红光。
“老伙计,你越来越不像一个大夫了。”
“此话何意,我不像大夫,莫非你像不成...”
“诶,非也、非也,想那神农尝百草,历经千险,踏足万难,终著《神农百草经》,流传后世,乃积德行善之举。你等虽不能同他相比,却也属救死扶伤一道,源远流长。怎的现如今在我看来,我陈家村唯一的大夫,不去钻研岐黄医药之术,反而对些怪力乱神之说,如此热忱。对了,我记得村里有一棵桃树,莫约几十年树龄,明日我且让人择掉,给你送去,你觉如何。”
“老哥大礼,怎可让你破费。不如好事成双,素闻陈思平家大儿媳,裁衣缝裤的手艺,实乃一绝,不如老哥帮我前去说道,请她为我缝制一件黄白道袍,踏云道靴,三位一体,万事俱备,岂不快哉。”
“嗯,妙、妙极,如此甚好。”
“岂敢岂敢,倚仗村长领导有方,陈某焉能居功,咦,村长在找何物,可要我来帮你。”
“陈真人客气,老朽在找平日砍柴用的刀...”
“………”
一人知天命,一人过花甲,两位渐渐步入夕阳的老伙计,肆无忌惮的相互拆台,各自戏弄。时间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印痕,可有些东西,微妙的似乎并未改变。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八方威神,使我自然。灵宝符命,普告九天;干罗达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鬼万千。中山神咒,元始玉文,持诵一遍,却病延年;按行五岳,八海知闻;魔王束手,侍卫我轩;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老村长和陈能正忙斗嘴,仿佛忘却了眼前的情形,兀的传来郎朗念咒之声,紧接一阵惊风扑面而来,顿时大惊,不约而同转向咒语所发之处。只见年幼的杨莲生抬脚前踏,左手拈花,右手成剑,身体周围像是有面无形的气墙在不断翻转,若隐若现,似是浪花涟漪。须臾之间,身形旋转,单脚前行,剑指所向,陡然间昏迷三人腹部向上提起,似有若无的嘶哑叫声从三人的丹田处朝四方散开。反观杨莲生双目闪亮,右脚猛然跺地,咒语念毕,朝天一声大喝,随即挺直身形站立,双手环抱,剑指在胸。
时间看似久远,其实也在顷刻之间。不等村长两人反应过来,杨莲生已然虚坐在地,似是用尽全身气力。脑门的汗珠流经苍白的脸颊,原本轻盈的呼吸,在此时也变的急促。
老村长同陈能相互望了一眼,立马急步上前,扶起虚弱的杨莲生,让他倚坐在陈能怀中,用手帕擦拭脸上的汗珠,关心的问道:“莲生,身子可有何不适,可需要我为你做点什么。”
陈能望见莲生此刻模样,小小幼童,面色苍白,如此脱力,心下纠结万分。如若莲生有何不测,他将如何同杨老哥交代。想到这里,陈能不禁一阵后怕,连忙抚摸杨莲生前胸,轻轻拍打,助其理顺气息。老村长腿脚不便,没有蹲下细看,只能催促陈能好生安抚。
杨莲生闭目些许时间,待气息理顺,在陈能的搀扶下慢慢站起,走至林建军等人身旁,说道:“我不知他们的病好了没有,但是潜藏在他们身体内的东西,应当已被我打散,陈能爷爷,你且看他们的眼睛,瞳孔是否还原。”
陈能连忙应承,忙不迭的翻开三人眼皮,见同正常人无二,黑白分明,顿时胸气大松,低头凝视怀里的孩童,回想方才眼前所闻所见,心里不禁透露出一丝赞许和敬佩。
“老伙计,这三人,可有好转。”老村长见陈能低头望着杨莲生,没有其他动作,心下不禁着急,连忙上前询问。
“戾气已尽,脉象平稳,只需服药几日,应可痊愈。”陈能闻言搭脉,说道。
“可怎的依旧昏迷不醒,可是有甚后遗病症。”老村长担忧之心,放之不下。
陈能似乎底气不足,并未断言,说道:“此等奇门之事,我也是初次遇见,好坏不敢擅定。单凭医道而论,他们三人的身体虚弱不堪,像是久病初愈,暂时未醒,应属常事。”
老村长闻言,这才心下稍安,转身望着倚靠在陈能怀里的杨莲生,神情复杂,像是有许多话要说一般,思量许久,终究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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