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晕净白,无声潜入窗扉,四下阒静。
奚丹尚未把课备完,丈夫便拖着臃肿的躯体往床上一倒,将一件宽松过度的白汗衫,轻佻地往桌面一掷,袭来一阵霉旧味道。
即使刚刚沐完浴,奚丹都认为丈夫全身泛着油光,如蒸过的软体动物,表面依附一层粘腻的绒丝,触之即战栗。
网上惯用油腻的说法,企图以一词囊尽中年的苦涩,其实不行。到了一定岁数,种种饱满皆干瘪,万千灵动变慢钝,曾被娇羞少女夸过的柔情,已全然不是当初滋味。
可叹路人如此也罢了,枕边人亦不外如是。
那白汗衫的一掷,是求性的暗示。奚丹算算时日,一周一次,倒也按时,勉强捺下涌起的泛绿波澜,闭着眼睛开始一颗一颗解纽扣。
02
灯尽数熄掉,室内一片虚空般的寂。
她做爱往往喜欢四周暗黑,仅放月色淡淡映入,为此丈夫颇有怨意:“你大概不再满意我这张脸。”
奚丹在心底泛起冷笑,面上倒不显出,仿佛还怕被他听见:“你倒不如把它当作浪漫。想来恋爱时,你们不也常常专挑黑夜,挑寂静的树林,挑昏暗的图书馆角落?我这样,才算得上公平。”
丈夫噎住,放弃了犟嘴。他不是好胜的男人,娶到美女奚丹纯属侥幸。连他母亲都夸媳妇天然一张俏面孔,他实在积过福德。
奚丹嫁他,只因图安稳,且他家族血脉繁丰,不缺这一支,不逼她生孩子。没有孩子保障,婚姻或许轻飘,不过丈夫并不强求,如同随时可以放手。
这反而让奚丹觉得嫁对了人。
不过今日,当奚丹像一只破败的船在激流中上下沉浮,耳旁是律动不止的呼吸声,和毫无欢愉的心跳声时,她紧阖双眼,却分明在高扬的浪尖冲激里,看见了远处,矗立一座幻灭的灯塔。
塔顶一张轮廓硬朗的英气面孔。那是路其。
她所带的高三九班,数学科代表路其。
03
路其是数学科代表,天生精通数理的好头脑,但对英文的喜爱并不逊色。这让奚丹安心。一旦课堂冷清,无人应答,让路其来升温气氛,不会出差错。
奚丹何时注意到这个男生的,她已忘得干净。
是每当讲完一面板书,坐第一排的他,自然地拿起白板擦,把黑笔小楷细细擦掉的时候?
是每逢讲到难点,台下一片混沌不解却静默,而他举手示意,露出干净洁整的牙齿,温和笑问:“老师,再讲一遍好不好”的时候?
有时英语科代表懈怠,路其担任起分发作业薄的角色,或者毫不疏漏地收上来,交给她,很少邀功,只说是随手帮的忙。
他一靠近五米之内,奚丹就能感应到那种年轻独有的热腾气息,每一处肌理都溢着青春的鲜灵,以及对芸芸万物的雀跃躁动。换言之,如一刹那间的返复,回归至她十八葱翠时。
有时监巡晚自习,室内空调嗡嗡颤震不断,很难习惯,奚丹便把简易书桌设在外面一处空地,好感受夜风清凉,叫头脑清醒。
不时有学生执习题册来问,女生居多,大约喜欢奚丹的好脾气,谈完题目,往往多出两句对友情或爱情的困惑。奚丹摆出温柔笑容,耐心听完,然后恳切地劝解一番,像一个知心好姐姐。
如换成男生来问,包括路其,她不会有太大异变。观望表面,依然笑容不减,耐心恳切,但心里的欢喜不免增值,尤对路其加倍。
04
指责她偏颇,是对的。作为一名老师,她理应一视同仁。不过据她观察,即使是最老资格的男教授,目光放在女孩子身上都要轻柔两分。
很难说明原因何在,大概同性相斥不是一句妄言。没人真心愿意被汹涌的后浪,被死死按在年暮的泥滩里,挣扎不得。
她自己也澎湃过,终究不够大度,但身为老师,也只好装出从容来。
路其没把奚丹当一个老师。他喜欢斜斜靠在墙上,抱着双手,或脊背笔直地在一边端坐,听她轻声解释答案。
那双求知又探询的眼睛,像一口深墨的秘泉,要把面色泛起春澜的女人,缓缓牵引、勾扯,最后干脆纳入其中去。
就仿佛她诱人的,轻张微合的红唇下,吐出的不是连串动宾语法,而是句句撩拨耳热的情话。
奚丹何尝招架得住。庆幸晚自习铃声响得准时,张惶地卷起教案离去。一直到独自在灯下备课,她才把一颗心恢复常速,同时毫无理由的,开始回味路其的灼烫秘泉。
她才不愿当一个枯败的老女人,对任何崭新都失去兴味。仿佛一片残荷,忽略清水的起伏,罔顾锦鲤的热吻。
也就是,不再对年轻鲜嫩产生触动,剩下一颗死灰的心。她永远也不愿。
奚丹只是期盼中夹杂惶惑,怕那一把炙烫的火,什么时候被路其添油加柴,终于把伦理道义也一并焚化掉了。
路其。他会吗?我希望他会吗?
躺在鼾声如犷雷的丈夫身边,奚丹不敢思考答案。
05
像奚丹这样年过三十,仍穿小码掐腰款式,碧色连衣裙的女教师,加上颇有几分清丽的面容,自然少不了目光追觅。
一次教师聚餐,腹如反鼓的副校长频频拍奚丹肩膀,醉醺醺举起啤酒:“来、来干一杯,今、今年职称,都属于、属于年轻力量……”
奚丹知道这话是冲自己说。他那只厚重的手掌,多次向她传达强烈的暗示。没人会出声帮她,在场女性只怨恨,自己不是被拍的那个人。男性则怯,生怕开罪了副校长,今后升迁须靠他照拂。
副校长见奚丹无动于衷,又加大攻势,佯装慷慨地提议:“大家尽、尽情吃喝,我有老同学,在、在‘红夕’歌吧开了厢,都一块去续场啊,不、不许拂我面子!”
正是装傻演戏的好时候。
奚丹瞧这五十老男人头顶荒芜光亮,一脸抖动的油脂,即知他为何需要一段艳情,来填充自己的寥落。可悯却不可怜。
她悄悄借如厕之机把粉底化浓,技术精良,谁看都是一脸苍白色:“副校,我胃疾发作,先走一步,无奈失陪。”亏得她瘦,装病较为可信。
“那、那可难办,得有个什、什么人陪你——”副校长尚未说完,两个背斜包的男生过来了,皆白衬衣和黑裤的装束,显出他们修长的身形。
路其微笑道:“领导老师们好,我们是奚老师的学生,恰巧和朋友在此处聚会,听闻老师需要帮忙,就过来看看。”
是奚丹在卫生间拨的号。路其一听是胃疾发作,便应允了下来,仿佛随时等候被她召唤。
奚丹觉得自己入痴入魔,不论发生何事,竟首先想到男学生,而非丈夫。又笑自己妄想,路其这样好年纪,怎会喜欢姐姐辈人物。
副校长无法再留,目送他们离去,旁边几个同事皆窃窃密语,像在嘲讽他的不自量,又像在嗤笑奚丹学生的殷勤。哪一样都让他挫败和不舒服。
另一个男生称家中有事,出门即告辞离去。而奚丹被路其一直自然地搀扶,仿佛她确实病疾缠身,需要贴心照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