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从姑母家回来，理华都会有一阵短暂的沉默，母亲很理解的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同样的五十余岁的年纪，不，妈妈明明还比姑母小上几岁，可姑母看上去只得四十岁出头，除了笑起来时眼角有几条皱纹之外，一点也不像中年人，身材尤其保养得无瑕可击，常被人恭维是理华的姐姐。
母亲年轻时也曾漂亮过，可父亲一过世，母亲容颜身段均似雪崩般衰败下去。自脸开始，胶原蛋白统统被脂肪取代，脸上皮肉打褶，腰间却又太过广阔。更可怕是的这几年为着舒服已经放弃裤子，一律挑选橡皮筋宽身筒裙。圆滚滚更无腰身，远远望去似六十老妇，出得门去常常被人唤作“阿婆”，可见环境造人，何其不公。
母亲却很幽默：“可见你姑母得天独厚。”
理华抱住妈妈：“不，妈妈你全是为我。”
母亲很欣慰：“理华你是我的珍宝。”
“妈妈我爱你。以后我不想再去姑母家了。”
“姑母对你很照顾，理华，人要感恩。”这就是母亲的高尚，能从别人千万种不好处看到那一处好。
自记事起理华就不知道自己有个姑母，一直到父亲去世，张舒涵女士方仪态万千的出场，看似同理华说话，眼角却看向无边的远方，“我是姑母，以后会照顾你。”一句未提理华的母亲。
事实证明，姑母确实对理华非常看顾，但从来不提理华的母亲，即不到理华家做客，也不招呼理华的母亲，视对方如无物。理华曾问母亲原由，答曰：“一点误会，与你何干。”依然督促理华常常探望姑母，心胸广阔气度不凡。
理华渐渐气平，同母亲一起摆出晚饭吃，一菜一饭一汤。理华家三餐一向简单，母亲吃得津津有味十分满足。理华心中更为酸楚。
见面时禁不住向姝元吐露心中的苦闷，“同样年纪，同样境遇，佣人摆出四菜一汤，饭后还有若干点心，六姑堪称国手的厨艺，仍被姑母诸多挑剔。而母亲却只得一菜一汤送饭，同样都是寡居多年，母亲若不是为了我，一定也能和姑母一样生活得舒适些。”
姝元将手按在理华手上：“你自小就是个省心的孩子，功课一流从不调皮，对你母亲来说已经是很大安慰，如今大学又马上毕业，眼见已经熬出头来，前途耀眼般光明，你怎么倒灰起心来。”大力拍打理华后背，“张君，请务必振作。”
“姝元，姝元，你真好，妈妈要是见了你，一定高兴。”
姝元吐吐舌头，同理华走在一起已两年有余，理华的母亲一直催促着将姝元带回家中，姝元一直推说太早，其实心中却在想“现在还是上学年纪，见过了家长好似就成了张家媳妇，一切不得自由，推得一天是一天，还是毕了业再说吧。”
理华愿意尊重姝元，不再强求，母亲也只得作罢。
没毕业时，拼命抱怨学校沉闷无聊，直恨不得立时三刻就毕业，好去体验外面的缤纷多彩。直到进了染缸般的社会，才回忆起从前学堂万般的好处来。理华与同入职的同事谈起，“人生有三恨，一恨不像螃蟹有众多手脚，二恨每天没有四十八个小时，三恨工资比纸薄。”
“我只恨每天睡不够。”同事王生两眼迷离，全靠咖啡续命。
“若能多读几年书，一定要读，在学堂多赖一天也是好的。”
姝元咬着吸管深以为然：“以前就算大考时期，你我每天也能抽出时间见面，如今堪比牛郎织女雀桥会。”
两人一同叹息，盼毕业同盼长大一样，都是万分愚蠢。
手机一阵响似一阵，周边传来责备的目光，理华方才想起是自己的手机，忙不迭接起来，姑母的声音好像从鼻子里发：“理华，怎么忙成这个样子，好久也不来坐坐。”方才想起已有月余没去探望姑母。
只得打着哈哈道：“新人入职，工夫多，忙得手脚不停。”
“是没空，还是不愿意来。”依然是鼻音。
“事情多，确实是事情多。”
“理华你胆敢骗我，”声音忽的拔高，“有人向我通风报信，你正在陪女孩子逛街吃饭。半小时不到，小心你的头。”利落的挂断。
姑母性格泼辣，一把年纪仍旧火爆，依稀可见当年风采。理华郁闷的几乎落泪。
姝元出主意：“我在这等你，你过去坐坐就回来，我们一起看晚场电影。”
“姑母不会那么容易放了我，必要严刑逼问，老虎凳辣椒水，不问到满意是不会放我出来的。”小心翼翼的讨好姝元，“不如你与我同去，姑母见你也在，就不会难为我，咱们坐坐就告辞，姑母也会放行。”
姝元一面担心姑母不易相处，一面又舍不下难得的约会，再三犹豫万难抉择，终于一咬牙，捱义气般的一拍桌子，“走！”
佣人六姑打开门，冲理华使个“诸事小心”的眼色。
姑母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我说怎么一个月都不露面，还哄我说工作忙，幸好我有耳报神。”忽的看到理华身后的姝元，拔开理华，“我说这屋子怎么突然亮堂起来了，原来这还有一颗大珍珠呢，”一面看一面赞，“也不知道你妈妈打小喂你吃什么，养得漂亮又聪明的，光是看这张脸就让人喜欢得不得了。”抱怨道：“也不来家里坐坐，把你藏的这么严实，我又没儿子，还怕谁抢了你去。”
姝元眯起眼睛只会笑。
理华插话道：“姑母别夸她，原本脾气就坏，这一夸更要飞上天了。”
“冲这张漂亮的脸蛋，受点气也值得。”一面说一面给六姑个眼色。
果然六姑捧出个小盒子，姑母转手递给姝元，“我没儿子，但理华和儿子是一样的，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好送的，别嫌弃，戴着玩吧。”
盒子里铺着串手链，不知道什么材质只觉得晶光闪闪的。
姝元涨红了脸，推辞着不肯收。姑母不悦：“刚才还挺大方，实话跟你说，这是一块钱三条从地摊上批回来的，你要不收就是嫌弃了。”
一句话逗笑了姝元，不再推辞，由着姑母给戴在手上，六姑在一旁夸：“黄小姐戴上这个更显得皮肤雪白，”转过头对理华说，“一听说你有女朋友，高兴的什么似的，催着我翻箱倒柜的非要找件像样的东西。”
姝元一迭声的道谢。
姑母红了脸，“一把年纪，也不知道你们现在流行些什么，就是个小玩意儿。”
理华吓唬道：“拿了我家的东西，可就成我家媳妇了。”
“理华自小就没品位，穿衣是红配绿，永远弄不懂春天到底该喝什么茶。好容易上了大学，我说送只手表作贺礼，自己选了只电子表，我就一直疑心他这品位可是随了谁去，”拉起姝元的手喜滋滋，“原来都留在选媳妇上用了。”
理华大窘，一连使了几次眼色姝元只当看不见，直陪姑母吃了晚饭才出来。
“说坐坐就走的也是你，坐下就不动的也是你，现在什么电影也没的看了，后悔都来不及。”
“姑母说话有趣，见识又多，忍不住就多坐了坐，一场电影有什么要紧的。”
“一只手链子就收买了你，叛徒。”
姝元拨动手上的链子，半晌才小声问：“你妈妈也像姑母一样吗？”
理华摇摇头，”不太一样，母亲不及姑母活泼，但一定比姑母更疼你。”
母亲脸色暗淡的感叹：“我请了几次都请不来，你姑母一叫就去了。”伤心不已。
理华只得巴巴的去求姝元，姝元拧着衣角：“按理也应该去拜访，只是原来一直担心不好相处，现在看来姑母是那样的人，你妈妈也应该是好相处的，那我周末去府上拜会吧。”
母亲顿感紧张，翻箱倒柜把几十年的衣服都拎了出来，逐件试穿，原本不大的屋子到处都是母亲的衣物，试穿时又不住询问“这件怎么样”。理华头疼不已，大叫道：“件件都好看，姝元只是普通上来拜访，平时穿什么就穿什么。妈妈把这些压箱底的衣服翻出来做什么。”
“我还不是怕人家看低了咱们。”
“姝元不是那种人，姑母那天穿的也不过是衬衫长裤，妈你紧张什么。”
“我拿什么比人家，人家衬衫上的一颗纽扣也比我这一柜子衣服珍贵。我也只有这些破烂罢了。”
理华忙放下工作安慰妈妈，心里不解一向不拘这些的妈妈今天是怎么了。
父亲去世后母亲一力挑起整个家，理华正在长身体的年纪，衣服时时不合身。理华回来同母亲委屈“同学嘲笑我衣服像捡来的”。母亲每每都说“不要在意那些小节，你努力读书多长本领才是真的。”直到姑母到来，理华才有合身的衣服穿。
近年来理华常拿替人补习功课的钱替母亲买些护肤品，劝母亲护理皮肤保养身体，母亲总是无意使用，问得多了，母亲答道：“你父亲已经不在，我打扮起来又给谁看呢。”无限伤感。
终于还是理华私下求了妈妈的老姐妹陪着出去逛街，买回了衣服母亲方才开心起来。
才松下口气，母亲又追进来商量姝元来吃些什么，理华想了半天说，“不如我们出去见面，在外面吃饭也省得妈妈还要做，好不好。”
妈妈不出声，坐下一味流泪，理华吓了一跳，连忙蹲在妈妈的脚边握住妈妈的手，好一会方才道：“理华你是不是嫌弃这个家。”
理华莫名其妙。
过了好半天方才平复，又笑着说，外面的菜太贵，还是在家吃的好。
终于周末在理华疯掉前到来了，妈妈一早就起身换好了衣服，紧张的坐在沙发上，理华忍不住嘲笑道：“不过是见见儿子女朋友就如此费神，将来要是见儿媳亲家，是不是要按品扮装。”
妈妈忍不住过来打我。理华忙叫道：“快别动快别动，小心弄坏了衣服。”
母亲一身米白色的套装裙子好看是好看，只是穿在家中让人觉得有些用力过猛，理华没敢说出来，最近母亲非常敏感，一点小事就能惹母亲不悦。
姝元带着鲜花和水果上门，妈妈一紧张脸就绷得紧紧的，同姝元一左一右隔得远远的坐在沙发两端。不过是闲谈询问家中人口，两人严肃的表情让人看去倒更像是两国元首会晤。
终于妈妈说道：“你们俩个好好相处我便放心了，只是有句话还是要嘱咐你的，年轻爱打扮是正常，可是也要记得节俭，看你带的这些首饰，也是花了不少钱吧，将来成家生子，处处少不得用钱，这类的东西有一两件就好了，再多就是浪费了。”
姝元脸红了红，理华也诧异妈妈怎么说出这般话来，忙打圆场，“快别聊了，赶紧吃饭吧，我都要饿死了。”
妈妈起身去准备饭菜，理华偷偷握住姝元的手，低声说：“你别往心里去。”姝元有些委屈。
桌上四个菜一个汤，除了一条鱼是荤菜之外，其他都是青菜。理华觉得姝元第一次上门，确实太过简薄，只得强作机智，”这些天工作上火，真心吃不下油腻的东西，姝元快试试这汤，这碗汤是妈妈一早就起来炖的，味道很好。”
姝元温顺的点点头。
妈妈一边给理华盛汤一边说教：“居家过日子样样都是要注意的。”
理华只想叩谢姝元没有当场发作之恩，送走姝元回来，母亲也是一脸不满，“一点规矩也没有，吃饭前也不帮着端菜，吃完饭也不知道洗碗。”
“妈妈，姝元是第一次上门，是来做客的。”
妈妈仍不放松，她将来是要进门当媳妇的。
理华心想，未必。
果然，三天后黄家送还了手链，还赠送一句：“姝元自小娇养，伺候不了你家老太太。”理华追到黄家去，黄太太出来挡架，堵在门口开门见山道：“理华，你母亲不好伺候，姝元自小也是被我们捧在手心的，不想送到你家去吃苦。”
理华扒住门苦苦哀求：“让我见一见姝元，让我见一见姝元。”
黄太太冷着脸关上了门。
赶走了理华黄太太尤不平，同黄先生恨恨道：“分明是欺负我家姝元。”
黄先生惜道：“理华还是不错的。”
碰了一鼻子灰，理华脸色灰败的去姑母家归还手链，姑母一脸理解，很肯定的说：“同姝元吵架了。”
理华将头埋进沙发垫里不出声。
姑母把理华自沙发垫中拉出：“扮作驼鸟也解决不了问题，闷死倒是好解脱。”
理华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姑母踩脚道：“分明有些家底子，偏偏一件衣服穿十年，娘俩挤在三十年前的房子里，也不知道扮苦给谁看。”一边抚着理华的头，“别怕，你妈要不管，姑母替你做主。”仍不忘吩咐六姑开饭。
理华心里有事，一口也吃不下，只用一只汤勉强泡饭吃了几口，姑母趁机介绍汤的做法，絮絮说些别的事分散理华注意。
磨蹭到老晚，还是要回家的。理华第一次用客观的目光看这个家，自出生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现在看来房子确实太老太旧，外面的墙皮掉了不少，斑驳的露出红砖来，倒极适合拍电影来取景。屋子里又狭小拥挤，小时候不觉得有什么，长大后手长脚长，走起路来处处碰壁，许多东西用旧了也舍不得扔，十几二十年那样的攒下来，原本不大的屋子更显不堪，走路都要侧着身子。
见理华回来，妈妈从厨房端出一菜一汤预备开饭。
本来一肚子的委屈又忍了回去，默默的吃着饭，妈妈边挟菜边问：“姝元回去有没有说什么呀。”
理华低头喝汤。
“长得算漂亮，家境也过得去，唯独爱打扮和不做家务是妈妈不喜欢的。理华，你平日要多教她。”
“妈妈，这是什么汤。”
“冬瓜排骨汤。”
“下次这个汤，你可以这么做……”将今天在姑母处听来的做法讲了一遍。
“太麻烦了，”停了一停，“你是在哪里喝的？可是姝元做给你的？”
“在姑母家喝到的。”
“你姑母家自然是比咱们家好，比不了的。姝元……”
“妈妈，不用再说姝元，我和姝元是完了。”
“完了？为什么，因为我嘱咐两句不能浪费，她倒委屈起来，他用什么委屈的，将来事事用钱时，他便知道我今日所言不错。”母亲愤愤道。
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
理华看住母亲不过五十已经花白的头发，失去光泽的脸，不忍心再多说下去。过几天借口工作忙搬到了公寓住。
姑母兴致勃勃的来小公寓巡视。指挥六姑将带来的水果茶叶放好。
“不问我为什么搬出来。”
“神经病，二十岁以后还住在家里才奇怪呢。”
踩着半跟鞋参观完一圈，“你还去不去找姝元了？这年头长的漂亮又大方的可不多见了。”
理华不出声。
“你妈不喜欢人家？那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
“那就得了。”
去糕点房捡花样繁复的挑了四样，嘱咐道：“装漂亮点，我们要去拜会亲家的。”
店员笑道，难怪挑的都是最贵最精致的样式呢。
黄太太刚一开门，脸色黑了黑，沉声道：“姝元不在家。”
姑母在后面扬声：“黄太太，门外站着说也说不清，能不能让我们进去坐一坐喝杯茶。”
黄太太闻声只当是理华母亲，脸色更坏。
理华赶紧介绍道，”我姑母。”
想来是听姝元提起过，面色稍霁，让了进去。
方一坐下姑母便拿出了链子，“黄太太恁地客气，送孩子的见面礼，还值得送回来。”
“无功不受禄，已经分了手，再收着就不合适了。”
“姝元那孩子我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说句不怕黄太太笑的话，我是没儿子，不然一定要娶回来做儿媳妇的。”
黄太太稍微气消，方才对佣人想起来，怎么没给客人倒茶。
脸色好看了许多，“理华这孩子我和黄先生是喜欢的，又知礼又能干。虽说姝元是我家唯一的孩子，舍不得她那么早嫁出去，想多留几年在身边，可也是打算等姝元毕业就让他们订婚的，谁知他母亲。”叹口气不肯说下去。
“可不是，一口奶一口饭的喂大，一转眼就要嫁人，哪里舍得。”
一句话说到黄太太心里，不住点头。
“我也有个女儿，在家里同我似母老虎一般，一见到男友瞬间化做小绵羊，你说这是什么道理，我养了他十几二十年，都比不得人家三五句好话。”
“谁说不是，早知道如此，养什么女儿。”
姑母拉着黄太太的手，“所以呀，早晚是要嫁人的，咱们高不高兴能怎样，不过是求着他们过得平安和顺就行了。”
“理华母亲不好相处，以后一起生活，是要受气的。”
姑母转了话题，“都说儿女债儿女债，现在看来，儿女真是来讨债的。”指指自己的脸，“黄太太，你瞧我这黑眼圈。不止你为女儿愁，我也一样的。原本舍不得她那么早出嫁，想多留几年，谁诚想留着留着就留成仇人了，天天同我闹别扭。这几天我也想通了，等办完理华同姝元的事就回去打发他出嫁，挑处房子送她做礼物，女儿手里有些嫁妆傍身总是好的。黄太太你说是不是。”
黄太太低头喝了茶，眼睛转了转不搭腔。姑母也不急，捧着茶杯慢慢吹开茶叶。
刚巧姝元从外面回来，一见理华，刚叫一声“理华哥哥”眼泪就流个不止。本来还强忍着的理华也忍不住，两人哭成一团。
好容易将两人劝开，拉着坐下。
黄太太叹了口气，“理华，我原本是不愿意的，我只有姝元一个女儿，真不愿意将来她受苦，可眼见她这几天瘦得不像样子，我又心疼她。罢了，我只有一个条件，你要同意我就不再为难你。”
理华忙坐好。
“将来你们结婚，不同你家老太太一起生活，就这一条，你答不答应。”
理华犹豫。
黄太太断喝：“你要不同意现在你就出去，我姝元断不去你家。
理华急急辨道：“我妈只得我一个儿子，我不照顾我妈谁照顾。”
一时气氛极为紧张，姝元吓得都不敢出声了。
姑母噗的笑了出来，推着黄太太，“这孩子是以为你要让他和他妈断绝关系呢。”
一下子黄太太也笑了起来，“这糊涂孩子，谁不让你照顾你妈，只是说你们结婚后不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哪就断绝关系这么严重了。同你说，将来姝元要是不孝顺你妈，我都是第一个不答应的。”
“怕我一时没能力买房子。”
“放心，姝元自有嫁妆。”
姑母拍拍姝元的手，“好了好了别哭了，快去洗洗脸，咱们还得正经商量给你俩的订婚事呢。”
六姑给理华盛了碗刚煮好的红豆陈皮汤，一面问，“告诉你妈了没有。”
理华皱了皱眉头。
“得跟你妈说一声，难道你俩订婚还能不让你妈出面。”
“我妈最近脾气不太好，不知道怎么说。”
姑母忙摆手，“干什么，你俩一唱一和的，都别看我，我只管帮你把黄家摆平，你妈我可不敢招惹，你自己去吧。”
正说着，门铃大响，刚开门就见一道人影闪进，理华母亲铁青着脸一把拔开六姑，只冲理华说：“听说你要与黄姝元订婚。”
“是。”
“什么时候的事。”
“还没订准，预备和妈妈商量。”
“现在想起我是你妈来了，昨天去黄家的时候干什么了，我问你，你事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事后又为什么不向我禀告，我要不是听说了这事，你是不是还打算瞒着我呢，你还当不当我是你妈。”
自知理亏，理华不敢出声。
“自你出生起，我一颗心全在你身上，衣裳可够暖，饭可吃饱，事事以你为重，如今你便这样对我，这么大的事你只当没有我这个妈。”
姑母懒得参与，放下杯子，吩咐六姑，“你招呼客人吧，我回卧室歇一会”
母亲一把抓住姑母的手，“原来是你，挑唆我儿与我不和。先是让他从家里搬出来住，现在又让他和别人订婚也不告诉我。”
姑母轻轻拔开手，“理华，自己同你母亲解释。”
母亲不放手，叫道：“都是你，都是你，当年同我争建中你没争过我，现在又来争我儿子。”
理华愣在当地，谁？建中，可是爸爸张建中？
姑母一把拔开母亲的手，冷喝道：“胡说些什么，一把年纪当着孩子也不知道注意些。”
“我胡说？我哪句是我胡说，当年你有没有同我争建中。难得我们过了几年好日子，你又回来了，你挑唆我们母子不和，我必不放过你。”冲上去挥着手袋打姑母，一下砸中了头，血直淌下来。
一直站在旁边的六姑忽然动了气，上前一步扶住姑母，沉声说：“理华，带你母亲走，不然我就报警了。”
理华还想说些什么，姑母挥挥手，“走吧，有什么问你妈去。”
扶着包好头的姑母坐下，六姑倒出两杯茶，自己一杯，递给姑母一杯，喝了两口才道：“孙先生来了电话，说下午到。”
姑母半天方才“嗯”了一声，“还是要有个男人出面，女人再能干，也总会吃些暗亏。
“他妈这样，你还这么替他着想。”
“故人之子，我理应照拂。”
“那庆年呢，还要不要通知她来参加理华的订婚。”
“她来了还得了，一把火爆脾气也不知道像谁，将来怎么办是好。”
“这么多年，亏有庆年，不然日子更加难过。”
“等理华订完婚，咱们也走吧，回去给庆年预备婚事了，你没瞧过尚智每次见我，乌眼鸡似的，再不让庆年出嫁，他就快要吃人了。”
六姑笑，“武少爷是好人。”
“什么少爷小姐，都是小辈孩子叫名字就得了。哎，到最后，就剩你和我两人作伴吧。”
“我才是孤家寡人，你还有孙先生呢。”
“什么孙先生，胡说些什么。”姑母瞪着六姑。
“等了十几年，也是不容易了，有些人嘴里说着一生一世一辈子，一转身就跟着别人走了，连几天都不肯等呢。”六姑像同姑母说话，又像自言自语。
“再胡说明天就解雇了你。收拾东西吧，这事了结了，咱们也该走了。”
母亲只一味拉住理华的手流泪，一字不肯多说，也不放理华出去。幸好理华要上班，这才得机会出来。
姑母家正招待客人，一个中年男人坐在沙发上正同姑母说话，一见理华进来，姑母十分欢喜，“理华，你来的刚好，这是孙先生原来同你父母还有我都是同学，你叫他孙伯父吧。”
理华忙躬身道：“孙伯父。
孙先生打量一会，“理华，好多年不见了，你长这么大了。”
原本想问姑母的事，中间有个外人也不好开口。姑母倒也不提，只说：“你和姝元的订婚的事，我想着让孙先生帮着出面，你父亲没的早，他也算你长辈。理华你觉得行吗。”
孙先生看似五十左右岁，头发在鬓角处有些花白，身材依旧保持很好，一件半新旧的白衬衫十分合体。理华明白，姑母是觉得自家没有男性长辈出面，故此拉人过来给他壮声势，不由讪讪，“姑母，我妈……”
“叫我姑母就得了，我一直拿你当作子侄看待。把你婚事料理完，我就有交待了。”依然不愿意多提理华母亲一句。
理华不想放过这个机会，“姑母，我父亲的事我想听你说说。”
姑母挥挥手，“你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几十年前的事也值得翻出来絮叨一次，真是嫌得无聊。”也不理华再要说什么，“一转眼三十年都过去了，可中间的时光都去哪了。理华，订婚仪式有什么想法同你孙伯父商量吧，我想去睡一会。”
孙先生拉住还想说话的理华：“你姑母累了，让她休息，咱们出去谈，十几年不见，你长这么大了。”使了个眼色。
姑母在后面跺脚叫道，“孙正平，你敢啰嗦一句，我要你的命。”听着吓人，实则无限娇俏。
“理华，多年不见，你们母子过得如何。”
“还好，前些年略有心酸，近几年也过得平顺了。”
“你母亲待你好吗。”
“母亲自然待我很好，最难的日子也一直视我如珠如宝。”
“你姑母待你如何？”
理华垂头，“我一直以为她真的是我的姑母。”
“那就得了，他们都是真心对你，其余的事你又何必细究。”
“不，我心中难安，我要知道真相。”
“又不是侦探小说，哪来的真相。”孙先生无奈的笑了，“其实就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两个女孩子对同一个男孩子有好感，后来男孩子选择了其中的一个，另一个伤心而去。理华，回去打开电视随便找个节目看，我保管比这个精彩。”
男孩子自然是理华父亲张建中，“那姑母可是后来者？”
“我并不这样认为，公认建中与舒涵是一对。”
“那为何选择了母亲。”
“听闻建中家中生意出了些问题，你外祖父表示愿意帮忙。”
条件是父亲要与母亲结婚。
“姑母呢，姑母为什么不愿意施以援手，可是爱的不够。”
孙先生诧异了，“你姑母如何帮忙，普通学生，家境一般，并没有能力。”
哦，理华明白了，是姑母娘家十分普通，富裕的是夫家。
“理华，你姑母从未结婚。”
这下轮到理华张大嘴吃惊，半晌才出声，“半庆年表妹呢。”
“他是你姑母收养的。”
“啊，她可知道。”
“当然知道，带回来那年已经七岁，随你姑母姓，取欢庆丰年之意。”
姑母与父亲同样姓张，理华自然从未起过疑心，对于表妹庆年也姓张，哦，理华只以为是姑母恰巧嫁了个张姓人家，对，张是寻常姓氏。
“姑母既然走了，为什么还回来。”
“你父亲临终前电话，请舒涵照看你们母子。”
“父亲为什么向姑母托付。”
孙正平不出声
“你似乎并不喜欢我父亲。”
“对你父亲的某些做法，我不太赞同。”孙正平是君子，言尽于此，不肯多说。
理华心思一转，好奇道：“你同姑母是什么关系。”
“同学。”
理华撇撇嘴表示不认同。
“呵，现在的孩子都是吃什么长大，这么聪明，瞒不过你理华，我在追求你姑母。”
“你未婚？”
“不，我早年结婚，但并不长久，我妻子离我而去已近二十年。”
理华忽然笑了，那姑母可答应你了。
孙君涌起一丝少年的羞涩，“我相信会的。”
理华不禁笑了出来。
孙正平拍拍理华的肩，有心思关心别人的事也算是好事。
姑母怎么能算是别人。
“对对对，来，我们商量一下订婚事宜。”
妈妈依然在家中，见理华回来，泪流满面，“你去看她了是不是，你去看她了。”
理华蹲在母亲脚边，“妈妈，都过去了。”
母亲忽然愿意说话了起来，“是我先看到建中的，可是建中不喜欢我，他喜欢舒涵。我什么都比她好，我比舒涵有钱，我比她漂亮也比她聪明，可是建中根本不在意我。后来你祖父生意出了问题，我得了机会，由你外公出面定下了这桩亲事。外头看着我们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其实你父亲一直惦记着她，我知道，我都知道。”
“妈妈，已经过去三十年了，放开手，都过去了。”
“可是，他现在又来同我抢你。”
“不会的，妈妈，我是你的儿子，没人能抢走我。姑母更不会，她要走了，她不会抢我。”
母亲情绪终于平静下来，理华抚着母亲的背，“妈妈，这是我同孙正平伯父拟的订婚事宜，妈妈你看哪里不妥，明天孙伯父会上门来同你商议。”
“孙正平。”母亲喃喃道。
除了母亲同姑母依然没有交流，订婚仪式都算顺利。结束后姑母向理华告别，姝元拉着姑母的手非常不舍。
理华偷偷问孙伯父，“姑母可答应了？”
孙伯父向理华挤挤眼睛。
“结婚时一定要叫上我。”理华大喜。
姑母红着脸推了一把孙正平，“谁说要同他结婚。”
母亲疑惑，“一大把年纪还要结婚？她倒不嫌麻烦。”
理华拉拉母亲衣袖，“妈，别管人家的事。”
母亲一愣，忽的笑道，“对，对，今天约了中介，咱们去看看房子。”
中介起劲的推荐起来，“虽然离市中心稍远了一点，但交通方便，搭公交也不过半小时。重要的是这边房价合理，环境也好，离菜市和医院都近，生活便宜”，母亲含笑点头，我心头一松，母亲终于还是放开了怀抱。
中介眉开眼笑，如果看中了不如先交订金，这片房子抢手，先到先得。
母亲忽然问道，“理华，这里会不会离你上班的地方太远，每天还要早起吧。”
“妈妈，这是你的房子。”
“那你呢？”
理华耐下心来解释，“妈妈，不是一早说好了吗，我暂时还住在小公寓里，等婚后会另外寻住处。”
“什么？那我如何见你？”
“妈妈，我周末会来看你。”
“不，不，我不要住这里，我要同你一起住，姝元不能抢走我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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