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诏入宫那日,是京都初春难得的晴天,阳光带着万物复苏的生机撒遍了重重的朱阙兰宫。雕梁画栋,美不胜收。
不过及笈的年岁,因着倾国的容貌和惊世的才情,她被破例封了贵妃。而年过花甲的皇上迎她入宫,为的只是她的贤名罢了。
暖阳透过镂空雕花的窗,周身萦绕着淡淡的檀木香,偌大的宫殿里,她百无聊赖地细数床塌前的珠帘。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熟悉的乡音哼唱着《采莲曲》,吴侬软语,歌声里满是水乡女子的柔情。
她很是惊奇,于是寻着歌声出了寝殿,歌者是在小厨房。
待她走进,只见厨房内花菜蔬果落了满地,小桌子上放着几个什锦盒,那是她从家乡带来的糕点,此时已只有些许残渣。
“鱼戏莲叶东……”桌前一小块干净的地方站着一个长发飘飘、衣冠不整、不知男女的人,正婀娜的摇摆着身子,娇媚的唱着。
那人察觉到了她的存在,转过身望向她。他面如白玉,唇似朱砂,凤眼长眉,极为妖冶。打量了她几眼,不屑地说:“也不及我美呀。”
她愣了愣,小声说道:“你若喜欢这糕点,我屋里还有些。”
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他竟抓起一把面粉抛向她,挑衅道:“天下第一的才女就这般胆小么?”
自然,不是!以礼待人只是教养罢了。
她是商人之女,自幼耳濡目染的全是如何计较利益得失,入宫前母亲教她与人为善,可这并不代表着她会忍气吞声。
她抓起红豆也抛向他,他又还以面粉……一来二去,两人竟似孩童一般玩耍起来,笑声盈室。
她也终是信了话本里的“不打不相识。”打闹后,两人满身满脸的面粉,发冠散落,衣衫凌乱,坐在小桌前,吃着剩余不多的糕点。
“你是哪个宫的?我把你要过来伺候我吧。”若是在深宫中有这样合契的人为伴,想来也不会感觉孤寂了。
他瞥了她一眼,道:“不要!你又不受宠。以后准没好日子过。”
当然他最后还是被她要去了,不过他也一语成谶。
年迈的皇上因病驾崩,身为先帝嫔妃,不曾孕育子嗣,她有幸逃过了殉葬,却又受旨去宫外山寺为国祈福。
离宫时,又是一个晴日,这次的暖阳于她而言只是乍现的昙花。他为她送行,此番他虽是束起了发冠,整好了衣裳,可还是遮不住他雌雄不辨的美艳模样。
他将修长白皙的手指翘做兰花状,捻着额前一缕青丝,红唇勾笑,“要做小尼姑啰。”
这次她不再似从前那样与他打闹,而是走上前紧抱住他,低声的抽泣,泪水染湿了他的衣襟。
他惊呼:“这是我的新衣!小尼姑,你走开!”
嘴上是这般说辞,双手却舍不得将她从身上推开。想她如今也只是二九年华,余生却要长伴青灯古佛,他又如何忍心。
吉时到,他扶她上了马车。自她及笈入宫,曾经期盼了多年的出宫,竟是以这样伤感的方式。
去往山寺的路很是崎驱,一路颠簸。多年娇养的她,着实吃不消。车身猛的一震,她直接跌落下座,待她起身,就见到了行囊内夹杂着一封书信。
将信抽出,扑鼻而来的浓重脂粉味,不用想也知是他的手笔。信笺上画着她教他的鱼戏莲叶图,奇丑无比;飘逸的字迹恰如它主人一样随性。倘若这书信落在他人手里,或许会以为是截了哪方的密报吧。
信上不过廖廖数字,“待我接你回宫”
如若此时他在身旁,她定要揪着他的耳朵大声嘲笑他的不自量力,纵然是对她有爱慕之心的当今陛下,也只能无奈下旨将她送出宫,他一个失了主子庇护的小宫人,竟想着接先帝后妃回宫。笑他不知天高地厚,又将那份心意小心珍藏。
去的那山寺离城郭不远,因属皇家,少闲人,所以很是寂静。
女子多的地方是非总是不断,即便是佛门圣地也不例外。不懂人情世故的她刚到山寺不过月余,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人,一个姑子诬陷她偷了银两,主持也不多问,直接罚她跪颂佛经一晚。
山间晚来多风,她本就瘦弱,一夜寒气入骨,便一病不起。
寺庙不比皇宫,没有伺候起居的宫人,所有的事情她都要自己亲力亲为,即使她生了病,也没有人照顾她。所以等他得空出宫来看她时,她在床榻上已是奄奄一息,
原本亮胜明星的双眸变得空洞无神,不点而红的朱唇也惨白似纸,虽有病态美,却早不复绝色的称号。
“瞧瞧你,丑成什么样了。”他一脸嫌恶的表情,只是那紧锁的眉头显现着他的担忧。
她见他这样,哭道:“我不要死……”
声音小若蚊蝇,却砸疼了他。
他花了些银钱,托寺里一个年长的婆子照顾她,也是命不该绝,她渐渐的好了起来。因着他的照料,日后在寺里的生活好过许多。
自那以后,外貌胜似妖孽的他,真的像有妖法一样,短短两年,他就在后宫培植了足以憾动朝堂的深厚势力。
七夕女儿节,他堵住了众臣的悠悠之口,以十里红妆代亲王为皇上接曾是先帝后妃的她回宫。
那日,落霞艳丽无比,他一袭锦衣,站立在夕阳中,婀娜妖艳,道:“小尼姑,我来接你回宫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