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此君关山王
却说这络腮大汉疾奔至苏青身前,稍作喘息,苏青打量这络腮大汉,腰粗膀宽,方面阔口,一嘴浓密胡子杂乱无章,看他约莫四十岁年纪。他的穿着极为随意,一条灰色长衫自胸处敞开,露出胸前体毛。但见他面带焦急之色,喘息之后,立道:“敢问小兄,你可曾看见一个年纪轻轻的长辫子女孩?”
苏青即刻想到那昏迷的女子确实梳着两条长辫子,开口道:“适才在下确自一秘人处救得一长辫子女孩,其时她已昏迷,却并无生命之忧,在下本想带她回去,只是却突然出现一个少年,身手十分了得,竟在我的手里掳走了这女孩。”
络腮大汉一听,大惊,道:“什么,是什么人掳走了我的妹妹?”
原来那女孩竟是这络腮大汉的妹妹,苏青道:“看那人年纪倒与在下相差无几,相貌极为英俊,手拿一把紫色宝剑。”
络腮大汉这时比之前惊得更为严重,粗声吼道:“盛开,原来是盛开,这天杀的盛开,这,这……”他语声断断续续,然后狂奔了出去,很快就远去了。
苏青一路回去,在路上见到的尽是些江湖中人,一眼便可看出都是身手不俗之辈,这自然就是各大门派的人了。他倒也并没有在意。
这日之后,长安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少女失踪之事,但对失踪的少女,却再也无人知道她们到底在哪里,各大门派组成的声势浩大的巡视队竟没有寻出一丝线索。
在苏青的心中,落雨主人和铁无机的传说,已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很深的印记,这昔日的绝代高手,该是有何等的气魄?他们之死,是否真的是武林门宗主方原所为?
他决定要去落雨山庄,要去拜访一下落雨山庄的现任掌门邵世平。邵世平正是落雨主人邵环的儿子。
长安最好的地方便在秦岭,秦岭多雨,所以草木茂盛,葱葱郁郁,一年四季气候不冷不热,乃西北佳所,落雨山庄就坐落在秦岭。
苏青很早就到了落雨山庄。落雨主人已不再,止有山庄在,但落雨山庄并没有因为落雨主人的离去而败落,山庄仍显得很气派、很庄雅。
邵世平是个和蔼的中年人,他身穿一件青色长衫,裁剪得极为合身,显得朴素但又有几分高贵。
邵世平很客气地将苏青请进山庄大厅,大厅陈设简单但别致,茶几为梨木,茶具为山西名瓷,茶是龙井,龙井素来为茶中精品,最合待客之道。
一杯茶过后,邵世平面色郑重道:“不才本就有要事告知苏少侠,却不想苏少侠竟真的来了?”
苏青恭敬道:“在下拜访庄主,本为昔日之事前来,得知当年那件惨事,实觉可惜。”
邵世平叹息一声,道:“先父与铁前辈之事,莫说苏大侠,武林中人都对此耿耿于怀,是以二十年过去了,仍未被武林同道忘却,只可惜,那件事却终难有下文。”他复叹息一声,接着道:“前事已成过去,不过,当今却另有一件危机武林苍生的大事。”
苏青一听这话,微思,道:“庄主所说莫非就是长安城少女失踪一事。”
邵世平面色凝重,道:“长安城女子失踪一事确也不是小事,但在下所说之事,却较这个更为让人不安啊。”
苏青奥了一声,问道:“却不知是何事?”
邵世平突然起身,走至墙角格柜出,拉开柜子,自里面取出一黄卷,转身至苏青跟前,将黄卷双手递给苏青,凝色道:“大侠请看。”
苏青双手接过黄卷,将其慢慢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三段楷体小字,于是慢慢读去,内容乃是:
“吴天贵,盗之祸首,匪之贼凶,其以无端之恶行,得万千之钱财,遂成兰州一霸,其人霸市欺商,为祸兰州,人人怒而不敢言,生民惨而受其戮。今此恶盗,以九层玲珑塔进献孤王,宝塔无罪,其人当诛;
无冠道人,伪道者也,道不知其何以为道,是为非道,其人弃修道而崇蛮武,舍本逐末,而背道远矣!以一己之贪欲,求孤王之妙手,实为无道。善之善之,孤王除之;
李皋兰,乡之恶党,世之泼皮,刀伐加于幼,耻行施于女,虽罄竹难书其罪行。其强抢豪夺,结成匪势,良人无不受其罪,今以非正之财帛,欲得孤王为其爪,孤王遂弑之。“
苏青看完这三段小字,又复将黄卷叠起,放至桌上,才道:“敢问庄主,此乃何人所写,其自称孤王,到底又是何人?”
邵世平道:“此人身处关山,自称关山王,这三段小文,便是他杀人前为所杀之人写的伏诛书。”
苏青正色道:“杀人讲求理由,却也算得上君子所为,只不过……”说到这里,苏青已停了下来。
邵世平道:“少侠且说无妨。”
苏青才道:“只不过这样盛气凌人的语气,这样无所顾忌的做法,实在少有,倒实似一个目无余子的君王了。”
邵世平微微一笑,又凝神道:“就算千古之君王也怕没有他此等不可一世的气势。”
苏青不语,邵世平接着道:“此黄卷上的文字,乃是敝庄负责打探消息的人分别在三具尸体上复抄下来的,这三具尸体便就是那吴天贵、无冠道人与李皋兰,这三人死后,身上便就挂着关山王为其所写的伏诛书的牌子。”
苏青沉吟片刻,道:“却不知这三个被杀之人是怎样的角色?”
邵世平道:“若说这三人,都可以说是极为厉害之人,这第一个吴天贵,为兰州首富,其财力不可胜数,势力更是极大,是以在西北只手遮天,再说其武功,以一手霹雳掌法傲视西北而难逢敌手,只因他发现关山王日渐坐大,又深知关山王绝世身手,是以便想拉拢结交,于是亲自携带闻名天下的九层玲珑塔,亲赴关山进献,却终被关山王所杀。”
苏青道:“杀其人而收其礼,关山王倒也会做生意。”
邵世平呵呵一笑,道:“莫说一顶宝塔,吴天贵的所有财富,如今已尽归关山王了。”
苏青默然。
邵世平又道:“这第二个人无冠道人,乃平凉城第一高手,拂尘功高深莫测,在整个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了,只可惜他实在太过自傲,毫不知道关山王的实力,就去比试身手,白白送了性命。”
苏青叹息一声,道:“太过自负实在不是好事,想这无冠道人一心追求武功天下第一,全忘了道家清净无为的思想,倒真如关山王伏诛书上所说。”
邵世平接着道:“还有这第三个李皋兰,乃皋兰富商,武功也是极为高强,他与吴天贵一样,也是想拉拢结交关山王,却也白白送掉了性命。”
苏青淡淡一笑,道:“想必他的钱财自然也尽归关山王了。”
邵世平笑着道:“自然如此。”他随即面转忧色,道:“这关山王显然非等闲之辈,就所做之事,足见其野心,我看他定有吞并武林之意。”
苏青道:“行事狠辣,目无所忌,实乃当世枭雄。”
邵世平忧容满面,道:“盛传此人武功高不可测,门下更是高手林立,如今又收下无算之财富,关山王的势力实在已不小了,若其当真趁势而起,武林中又怕会被掀起腥风血雨,生灵涂炭是在所难免了。”
苏青沉吟半晌,终道:“那么以庄主之意,要想防止这一场浩劫,该当如何才是?”
邵世平正色道:“为今之计,便是武林同道结成同盟,同心协力,以伺关山王东进。”他再次叹息一声,道:“到时候,就怕武林群雄也阻挡不了这关山王啊!”
苏青也似陷入沉思,但凡任何杀伐征战,无不换来的是血的代价,但很多时候,这都是避免不了的,这便就是历史。
邵世平思索良久,终又道:“关于这关山王,我们都知道得太少了,其突然在关山一带崛起,之前又从没有听说过此人,当真让人诧异。”
苏青顿色,道:“此人的真实身份难道就绝无人知道吗?”
邵世平道:“实在无从知道。但有一处地方,或许能查出他的真实身份。”
苏青奋色问道:“什么地方?”
邵世平一个字一个字说道:“藏史山庄。”
苏青疑声道:“藏史山庄?”他显然从没有听过。
邵世平点了点头,答道:“不错,藏史山庄乃罗亭生所创建,专门从事武林事迹的记载,据传武林中所有大小事都在藏史山庄有所记录,而那罗亭生编撰的武林史书,实为武林之史记,而其本人真可说是武林中的司马迁了。”
苏青叹道:“在下实在没有想到武林中还有这样的人。”
邵世平却又面现难色,长叹一声,道:“只可惜这位罗庄主行藏十分隐秘,武林中几乎无人见过其面,而那藏史山庄更是无人知道在什么地方。”
苏青疑声道:“难道就真的没有一个人见过这位罗前辈,没有一个人知道藏史山庄的所在吗?”
邵世平道:“据说只有一个人去过藏史山庄,见过罗亭生,这人正是那方原。如今,哎,罗亭生与他的藏史山庄早已被人遗忘了。”
想武林经历了多少年月,又发生了何其繁复的事件,罗亭生以手中笔记述武林史事,这该是何等的艰辛与困难,纵然他的文采也许不及太史公,但其功绩实已不下于太史公了,苏青实在想亲自见见这位武林智者。
离开了落雨山庄,秦岭风光迤逦,苏青顿觉神清气爽,心情自然大好,也将那心中所思的事暂时忘掉了。
秦岭四季雨水充足、气候适宜,而土地又极其平坦,所以这里的庄稼自然很好,时值春始,西北多种小麦,所以农人都在田地里耕作撒种,远远看去,自是热闹不凡。
越过平坦的田地,便就是秦岭一带的农家小镇,土木小方错综而立,妇孺老幼喧哗吵闹,颇为热闹。镇子两旁俱是各种商贩摆的摊子,买卖吆喝声不断。
苏青穿过热闹的摊子,就看到了一间由帆布与竹竿搭成的凉篷,在凉篷开口处的正上方,有一个酒字,字是用油漆所写。而自开口处朝里望去,坐着三五个喝酒的人,但在这三五个人中,有一个却最特别,他的桌子上竟摆满了大大小小的酒壶和酒杯,已快要占满了本就不大的酒桌。但他却只是拿起那一个个酒壶不断往那些小杯子中倒,并不曾喝一口。
苏青将这人看了很久,才决定要离开,却听这人高声叫道:“外面朋友,何不进来喝一杯?”
这一声之后,苏青未做犹豫,三两步就走进了凉篷,到了这人跟前,再看此人,约莫四十岁,玉面长髯,瘦削的身上穿着一件蓝衣,自带着几分文弱气。这人看着苏青,微笑着站了起来。
苏青问道:“在下苏青,却不知先生是?”
这人高声大笑,却似极为豪爽,倒与他的外貌十分不符,笑过之后,此人才道:“自少侠站在外面时,小可就看出少侠并非常人,却不知道竟是扬名长安的苏少侠,失敬失敬。”
苏青谦虚道:“先生严重了。”
这人这才介绍自己:“小可微不足道之人,姓丁名子,少侠可以叫我丁子。”
苏青恭身道:“丁先生。”
丁子又笑,道:“好说好说。少侠请坐。”
两人刚坐下,这丁子就提起右手处的一壶酒,在一个空杯子里满满斟了一杯酒,推到苏青跟前,又拿起左手处的一壶酒,倒了一杯,放到自己跟前。一时酒香弥漫。
丁子笑着道:“喝酒只喝女儿红?”
苏青道:“正是。”
丁子道:“好,这是小可特为少侠准备的上好女儿红,请品尝。”说完以手相请。
苏青双手端起眼前满杯,至胸前道:“多谢先生,那就借先生之酒,敬先生一杯,请。”
丁子笑声中端起眼前满杯,叫一声请,两人各自饮下。
一杯过后,丁子道:“女儿红,乃是在色、香、味上为酒中之佳,少侠不愧为懂得喝酒之人。”
苏青道:“但竹叶青讲究益体养生,先生才是真正懂酒之人。”
丁子又笑,道:“少侠此话差矣,但凡真饮士,都在追求色香味,益体养生,不过是我们这些顽固不化之人的一厢情愿罢了。”
只见丁子又复拿起桌上酒壶,开始一一又往那杯中斟去,每一次的斟法又都不尽相同,但俱是极为轻盈、又显得很娴熟,一只杯子里往往要斟自好几个不同的酒壶,他自然是在调酒了。
苏青看着丁子的调酒之法,似也看得入了迷。丁子手并没有停下来,却开口道:“今日之武林,人才凋零,已无昔日那般辉煌,不才猜想,少侠定对昔日武林旧事大有兴趣,只可惜知之者却甚好。”话刚说完,他又调好了一杯酒。
苏青道:“先生竟对在下这般了解,当真了得。”
丁子哈哈大笑,道:“并非小可了得,只因似少侠这样的人,怎可满足于今日的成就,而当今武林,可以称得上真正高手的实在不多,所以少侠才会有追忆旧人之心。”他又已调好了一杯酒。
苏青凝神不语,丁子所说,实在和他的想法无二。
丁子微笑,道:“大侠如若真想探寻昔日旧事,小可倒可以告诉少侠一个去处。”
苏青立道:“请先生告示。”
丁子道:“少侠可曾听说长安城的一句童谣?”
苏青道:“在下不曾知道。”
丁子笑着道:“似少侠这样的人,痴迷于武学,对此之外的事倒不去关心,是以不会知道,这句童谣乃是:要知武林前后事,长安乐坊问虞娘。这长安乐坊乃长安城听曲的地方,这虞娘便就是长安乐坊的女老板。”
苏青道:“在下实在孤陋寡闻。”
丁子道:“却说这位虞娘夫人,虽是一介不懂武功的女流,但其对武林中事的了解,当真不少,而且她在各地都布有探子,所以江湖当下的任何变动,她都了如指掌,少侠若去问这位虞娘夫人,当或能知道你想知道的事。只不过……”
苏青听他突做犹豫,遂问道:“只不过什么?”
丁子才道:“只不过这位虞娘夫人,无论是谁要向她打听消息,都得要有所付出,而条件就得由她定。”
正在这时候,只听篷外远处一个老者的声音道:“丁子,丁子,你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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